***
 
「阿爸,你想食咩?」
 
「食咩我都無所謂嫁。」
 
「有無咩唔食?」
 
「無啊,你哋想食咩就食咩啦,我咩都食嘅。」


 
「食中餐定西餐?」我問,「茶餐廳?」
 
「食咩都唔緊要。」
 
「咁食Euro gogo好無?」我隨口問。唔係特別鍾意食Euro gogo,真係咁啱得咁橋諗起。
 
「好啊,你哋話事吖。」
 
因為次次問親佢食乜佢都會食,有咩我哋唔食嘅嘢佢都會放晒落口。因為唔知道佢有啲乜嘢唔食,所以我都唔知道有啲咩佢鍾意食。


 
「咩高高話?」佢問我。
 
「Euro gogo.」我略略介紹吓間嘢食乜,「都係食吓啲飯啊,意粉咁啦,有啲Pizza,有啲嘢飲吓咁囉。」
 
「好啊,無所謂。」老豆佢依舊都係咁答。
 
「之前有無食過?」
 
「無啊。」佢答。


 
阿爸、同我、同SY,我哋三個人就一齊去咗食屯門間Euro gogo。組合有少少奇怪,但氣氛總算幾好。
 
嗰日SY戴咗頂Cap帽。佢紥住佢閃住光嘅紫銀色頭髮,馬尾喺Cap帽背後放出嚟,跟住佢嘅腳踏一擺一擺。佢著咗件黑色Nike運動外套,一條牛仔褲、一對Cons,明顯比佢平時都著得簡樸得多,無再著短褲短裙。我阿爸就啱啱相反,喺T恤外面著多咗件格仔恤衫。可能大家都想大家睇自己順眼一啲,所以大家突然就有個咁嘅落差。
 
作為一個第三者去睇住佢地覺得好有趣。
 
「世伯你好啊。」SY同我爸爸笑笑,微微點一點頭打咗個招呼。
 
「Hi.」爸爸揚起手,然後雙手好快就垂低,有啲侷促不安。
 
爸爸隻眼仲冚住紗布,SY問佢,「Uncle你隻眼無咩嘢吖嘛?」
 
「無咩事啊,有心。」爸爸單起眼,微笑。
 


SY佢買咗幾盒藍莓畀阿爸,「藍莓對隻眼好啊!」藍莓放咗喺一個紙袋仔裏面。
 
「唔洗咁客氣喎。」
 
「好小事之嘛!」SY佢依舊拎住個紙袋,笑住咁答,瞇起眼嘅時候佢又閃過一道生命嘅光輝。
 
見到生命嘅光輝我反而心生懼怕。
 
「又唔係啲咩矜貴嘢啊!」
 
阿爸聽到笑咗笑,佢收到好似好開心咁,可能佢好鍾意藍莓,又可能係其他原因,阿爸講咗句「多謝」,就接過咗個紙袋。
 
星期六午飯時間成個商場都迫滿人。有好多大陸人,用普通話大大聲咁叫,叫佢哋啲團友嚟依邊啊、去嗰邊啊、不斷咁大喝佢哋啲細路。我哋去到間餐廳,等咗陣位,就坐得低。到處都係交投接耳、杯碗與餐具交擊嘅聲。
 
爸爸喺我耳邊細細聲問我,「佢係咪你女朋友仔啊?」


 
我話「唔係。」
 
「有無鍾意人?」
 
我避開咗個問題無答,所以阿爸覺得我有。
 
佢叫我,「人哋咁好女仔,你就落力啲追人啦!」
 
***
 
SY同我阿爸越嚟越好傾。SY係個同咩人都可以好好傾嘅人。雖然有啲唔好意思,但係,我叫咗SY扮做我同學。我唔想畀阿爸知道我女人拍拖。SY同意,阿爸應該察覺唔到,事情最後就咁樣進行。
 
「世伯,食唔食薯蓉?」
 


「好啊。」
 
「世伯,意粉呢?想食白汁定茄汁?」
 
「嗯...咁好似茄汁好啲。」
 
「肉醬意粉可以加芝士喎,世伯你唔仲意啊可?」
 
「唔介意,你加啦。」
 
「Pizza呢?世伯你食唔食辣嫁?」
 
「小小好喇。」
 
「咁唔辣啦。」


 
「小小唔緊要嫁喎。」
 
「無所謂啦。」SY笑笑回答,佢繼續問,「咁嘢飲呢?飲唔飲檸茶?」
 
「有無汽水?」
 
SY佢即刻答「有!緊係有啦!」
 
我阿爸話,「咁七喜吖。」
 
SY點點頭,「嗯。」跟住佢就行去落單。
 
阿爸搭搭我膊頭,佢叫我,「你同埋人哋去啦。」
 
所以,我就跟住SY,離開咗坐位,走到去收銀機前面嘅隊尾。一路等,我一路同SY傾計,大約傾咗啲乜我唔記得,都係啲無聊嘢嚟。阿爸佢唔識玩電話,佢無嘢做,於是就一個人霸住位,一個人望住隻窗。有啲人埋去見到有兩個吉位,就問佢個位有無人,阿爸點點頭,「有,」啲人就走開。
 
SY同我講,「你爸爸都幾得意吖。」
 
「係咩?」我問,「我諗係嘅......」連我自己都唔係好清楚我阿爸,所以我都講唔到啲咩,「你同我阿爸都幾好傾嫁喎。」
 
「OK啦。」
 
落完單,返埋位,侍應送咗兩碟薯蓉過嚟,佢哋又繼續講。唔知點解佢哋好似講極都講唔完咁。
 
爸爸:「佢平時有無問你抄功課啊?」
 
SY:「無啊,啲功課都係自己做嘅。」
 
爸爸:「麻煩你睇住佢喇。」
 
SY:「邊洗我睇住佢吖仲。」
 
我拎起兩隻碟,將薯蓉分畀佢哋。居處其中,又彷彿置身事外。
 
爸爸奸笑一下:「你特登入嚟搵我個仔玩嫁?」
 
「唔係,咁啱嚟開依一邊啫。」SY溫柔咁笑笑,禮貌得體地回答。
 
爸爸佢又同我講:「哈哈,咁耐未聽過你講你啲同學仔嘅?」
 
「好少會講啦。」我抺抺啲刀叉碗碟,分畀佢哋,「又唔係中學嗰啲。」
 
SY佢話:「平時有好多功課唔識都係格仔教我嘅。」
 
爸爸聽到佢咁講好似好意外咁:「真係嫁?」
 
SY佢點點頭,「係啊。」
 
爸爸佢好似好開心,拎起枝叉,食咗啖薯蓉。我問佢,「覺得好唔好食?」阿爸佢話,「好食啊。」佢問我哋,「依個叫咩名話?」「煙肉芝士焗薯容。」我哋答。
 
其實,我係第一次見到佢食飯同麵以外嘅嘢。
 
「後生仔係咪都係食依啲?」
 
聽到佢咁問,我突然覺得好好笑。唔係恥笑嗰種,係突然覺得佢好可愛嗰種。
 
「我哋都會食乾炒牛河嫁阿爸。」我答。
 
SY佢笑咗笑。
 
SY問我阿爸,「咁世伯你平時返工食咩?」
 
「有咩好食啊?」老豆佢理所當然咁答,「睇下附近有咩食,咁咪食咩囉。」
 
「咁啫係咩啊?」SY問。
 
「附近有飯堂咪食飯堂,有茶餐廳咪食茶餐廳。」
 
SY:「咁世伯你有無咩鍾意食?」
 
爸爸撓撓頭,「吓?」
 
SY望實我爸爸。
 
「無嫁喎......」老豆答。
 
SY:「唔鍾意呢?」
 
老豆異常認真咁諗咗一陣,SY屏息靜氣。我坐喺側邊望住依兩個對望嘅人,慢慢我別過視線,離開佢哋,望到落地玻璃外面來來往往嘅行人。星期六嘅中午,你可以幻想係星期六中午嘅人流。
 
「青豆。」
 
食飽之後,SY提議去屯門公園行下,佢話佢好少入屯門。佢哋跟住紅色嘅單車徑,走喺河道同綠樹之間,樹好高,樹椏叉到單車徑嘅頭頂,陽光照落嚟影子縱橫交錯,好似平鋪地上嘅一堆碎石變成咗影,形狀不規則咁一格一格。
 
SY好照顧我阿爸,又應該話,SY佢好善於照顧每一個人。SY幫我老豆拎住佢送嘅幾盒藍莓,佢哋兩個一路行嘅時候,個紙袋就前前後後咁擺下擺下。老豆佢答SY每一句嘅語氣,都緩慢而沉穩,對比SY嘅活潑、以及溫柔,兩個人嘅背影好似金黃色陽光下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嘅一道秋風。如果SY有一日成為我嘅妻子,而佢以後都會照顧住我,照顧住我身邊一切嘅人,一定係一件好幸福、好幸福嘅事,係類似「攬住一隻大大隻好軟寂嘅卡比獸公仔,慢慢咁安心入眠,一覺瞓到天光」嘅幸福。
 
***
 
可怕,好比赤身爬上刀山。
 
之後嗰晚我射咗波無返工。
 
襯住SY出去,我上咗SY屋企,沿途買咗份報紙、買枝藍威寶,上咗去佢屋企幫佢抺窗。佢成間屋黑晒,我就一個人坐喺窗邊,外邊照嚟各式商舖招牌射燈嘅光,經過我,喺地板上面照出一隻側坐嘅影。
 
抺窗嘅時候我點咗枝煙,用佢前度嘅火機、佢前度嘅煙灰盅。一點火光喺黑暗中顯得格外地光,夾住枝煙,慢慢咁喺黑暗面前移動,有一點殘影。
 
深深一吸。
 
深深咁呼。
 
呼得比以前慢,比以往悠長。
 
抺窗一定要用報紙,因為報紙嘅油可以帶走水漬,只要用力一啲,細心咁抺,就會比起用布嘅效果要好得多。不過,最後報紙一定要帶返走所有水漬,如果唔係就前功盡廢。
 
一道道光經過窗框照射入屋,白色射燈,喺屋裏面畫出一間一間嘅長方形,鋪喺枱面上、鋪喺櫈背、鋪喺地下。
 
我提起水桶,將抺完窗嘅嗰桶水倒入廁所,將我用過嘅煙灰盅洗好,再仔細咁抺,將佢放返原位,將火機放返原位。我閂好窗簾,將佢屋企嘅鎖匙都放返原位。
 
嗰日我留低嘅剩係得佢張枱上嘅一張紙條,我同佢講,我想分手。諗過用其他方法,但我已經無其他方法聯絡到佢。
 
其實係我無勇氣當面講。
 
至於原因,我可以用「唔夾」、可以用「淡咗」,但最後我放棄,我坦白咁寫,「我想一個人」。
 
回頭望依間屋嘅最後一眼,帶走晒我拎嚟嘅嘅衫,放低晒佢送過畀我嘅嘢。
 
「無能力好好咁接受幸福,我好抱歉。」依句,係張紙條嘅最後一句。

***

我拖住個篋,走到旺角街頭,喺街道正中,我打咗個電話畀西牛。等咗好耐佢先聽我電話,「喂?」一聲。久違而熟悉,好似回音,喺我嘅故事裏面不斷循環又循環。
 
我話「我想飲酒。」
 
「屌你老母你終於記得我喇咩!?」佢即刻屌鳩我,然後佢問我:「點啊?幾點、邊到?」
 
「求其啦。」望住街上嘅人左右穿插,好似蟲一樣填滿一整條街,我就好似一下子被榨乾,榨乾到虛脫一樣,「唔緊要,是但啦。」
 
「我想飲酒。」我重覆。
 
「格仔,依排我無咩錢啊......你知啦,拍拖......」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