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話阿爸隻眼無咩大礙。佢痛,係因為開工嗰時畀火屑彈到眼。
 
「開工整親你又唔出聲。」
 
「諗住無咩嘢吖嘛。」
 
離開醫院嘅時候我哋之間嘅對話來來去去都係依兩句話。老豆隻右眼冚住紗布,嗰時已經接近清晨。麥當勞開始有早餐但天仲未光、輕鐵仲未開,街燈著住亮眼黃光,沿河白燈暗淡照喺河面。
 
「好心你開工小心啲啦。」我話佢,「成日都係咁。」


 
「係差兩點焊,諗住拿拿聲搞掂吖嘛......」
 
「兩下都係啫。」我問佢,「聽日唔洗開工吓話?」
 
等到我聽到佢話「唔洗」,我先至放心落嚟。如果聽日唔係星期六,佢一定會講句「無嘢」,然後走去開工。
 
「拿拿聲返去瞓覺啦。」我話。
 
我哋走到馬路邊,截咗架的士。我同阿爸講,「依啲鐘數無車嫁喇。」同時間伸出手,有架的士停低咗喺我哋側邊。咁樣佢先至肯搭的士。


 
的士裏面播住歌。
 
「你聽朝洗唔洗返工?」阿爸問我。
 
「唔洗啊。」我答,我盡可能將可以將答案拖長,「聽日星期六吖嘛,好少要開工。」
 
「聽晚喺唔喺屋企食飯?」
 
「應該唔喇。」我話,「聽晚我就返去。」


 
「做嘢啊?」
 
我搖搖頭,「唔係,係差啲功課未做啫。」
 
聽晚係星期六,當每個人都放假嘅時候正係我哋最忙嘅時候。
 
「咁你快啲返去做埋佢啦。」
 
「嗯。」
 
的士一直走走停停,收音機DJ得閒出嚟講兩句,一轉頭音樂就起。
 
「又要做功課又要返工,攰唔攰?」
 


我將我朋友實習嘅經驗覆述咗一次出嚟,「份工無嘢做嫁,坐喺寫字樓印下嘢咁嫁咋。」將佢當成我嘅經驗,話咗畀阿爸知。
 
「寫字樓工好啊。」佢話,「又有得坐,又有得涼冷氣。」
 
阿爸佢成日都話我要讀好啲書,第時要搵份寫字樓工,佢好強調寫字樓,好強調唔好做啲辛苦工。
 
「寫字樓都有辛苦工嫁。」我話。
 
「起碼有冷氣涼吖嘛。」
 
係,仲有,佢好強調冷氣。
 
記得我中讀緊中學嗰時,我每一日都係對住部電腦,背住屋企門口咁坐。有時老豆返嚟,佢就成件衫濕晒咁,一條藍色嘅牛仔褲沾滿泥黃。佢將佢嘅衣服掉入洗衫嘅大黃色膠兜嗰時,一開水浸住佢哋,啲水就會跟住染成泥黃。佢總會雪定一枝冰水喺雪櫃,一返到嚟就會打開雪櫃飲。有時因為太熱,返到嚟都無胃口食飯,佢就會食粥。佢話我次次返嚟都見到我打機,我會答我就打完,其實係食完飯之後繼續打。我哋食飯唔會傾偈,食完都唔會。佢係我爸爸。除此之外我同佢幾乎無任何交雜。
 
「我未有咁快搵工啦。」我話,「依家仲有成半年讀。」


 
「慢慢啦。」佢話。
 
的士駛上一條橋,好快咁經過欄杆、經過一啲樹,佢哋都變成一片灰色同綠色嘅影喺我哋眼前掠過。唯獨遠處嘅燈柱會郁得慢啲,一步一步咁往後退,跟住的士轉彎。
 
佢問我,「做作家真係唔好咩?」
 
「作家唔係一份工嚟嫁。」我解釋。
 
「咁係咩啊?」佢問我。
 
佢簡直接咁問,反而將我考起。
 
「係一啲類似興趣嘅嘢。」我試圖解答佢嘅疑問,滿懷疑問地。
 


阿爸無再講落去,我哋之間嘅沉默中間雜住一首歌。英文歌嚟,之前我未聽過,節奏緩慢旋律柔和,連線住一棵棵車窗外經過嘅樹,以及燈位前面車停低後「噠噠噠噠」嘅聲響。車箱飄散一股空氣清新劑嘅味道。
 
「好似打牌同打機咁。」我話,「雖然有好多人會想將麻雀同打機變成自己嘅正職,但最後只有好少人可以做到。」「係100%天分嘅事。」我補充。
 
「可以出書已經好叻啊。」佢對我講。
 
「書局大把書啦,但真係有人會拎起嚟揭嘅,可能得一兩成到。」我笑笑,我同佢講,「我啲書嘅作用呢,只係令一間書局裏面多啲書,令到一間書局似一間書局。」
 
阿爸擘大眼,聽住我講,表情似懂非懂。我唔知佢明唔明,我希望佢會明白。「你估你個仔係天才咩?哈哈。」我自嘲,跟住佢跟住我笑,我諗佢應該明白。
 
「你以前成日話你係天才嚟格。」突然佢同我講起以前。
 
所以我同佢講以前,「以前吖嘛。」我頓了頓,「唔好對我有咁大期望,」我繼續講,「同埋,依個時代,大學生都唔代表啲咩。」
 
「嗯。」佢回答。


 
我以為之後我哋唔會再講嘢,佢會合埋眼瞓,我會望窗或者聽歌,一直維持到的士去到我哋嘅屋企樓下,然後落車。嗰日喺架的士上面,阿爸佢問我。
 
佢問我「大學好唔好玩?」
 
我諗咗陣,跟住我答佢「無咩好玩,又咪咁。」
 
如果畀佢知道我上大學一直掛住玩根本無好好讀過書,佢一定會好失望,我諗。
 
「好多功課做,邊有咁多時間玩。」
 
「係啊......」但唔知點解,佢聽到我咁答之後,反而先顯得失望,佢仲好可惜咁話,「我聽人講大學好似好多嘢玩咁嘅。」
 
「睇你玩唔玩嘅啫。」我答。
 
佢繼續問我,「讀書唔會好辛苦吖嘛?」
 
「唔會,還可以嘅。」
 
「唔好太辛苦自己啊。」
 
「好啊。」
 
「你喺宿舍係咪都好夜瞓?」
 
「一時時。」
 
「平時無咩做就早啲瞓啦。」
 
「知喇。」
 
佢仲叫我「唔好成日喺出面食埋咁多垃雜嘢。」
 
「我會自己煮麵食嫁,有時會烚吓菜。」我答。
 
「得閒返多啲嚟啦。」佢話。
 
嗰日喺架的士上面,係我哋傾得最長嘅偈。電台嘅歌悠長而沉靜,爸爸一邊眼睛冚住紗布,一邊眼合起,頭仰後,挨住的士嘅椅背。慢慢,我諗佢應該瞓著咗覺。
 
***
 
一眨眼已經個幾月無返過屋企。唔洗再喺屋企拎錢,我可以返宿舍,可以去SY嗰到。行到屋企鐵閘門口先醒起自己連屋企鎖匙都放埋咗一邊無帶出嚟。好彩阿爸喺到,我先用到佢條鎖匙開門入屋。
 
我起身嗰時係下晝一點。嗰時係下晝一點鐘。陰天嘅下晝,陽光穿過灰雲暗淡咁鋪喺屋內。我經過阿爸阿媽間房,阿媽返咗大陸仲未返,阿爸仲扯住鼻鼾咁瞓緊覺。嗰個下晝屋企得返我同阿爸兩個人,無開電視、無收音機,剩係開咗兩扇窗,外面偶爾傳嚟輕鐵嘅剎車聲,偶爾有一兩個細喺公園大叫。係一個寧靜嘅午後。
 
SY佢Inbox我,佢問我,「你爸爸點啊?」
 
「醫生話佢無咩嘢,係燒焊嗰時整親。」
 
「你依家喺邊啊?我過去搵你啦。」
 
「我返咗屋企。」我回覆。
 
我轉頭望望房入面,阿爸仲瞓緊覺,我諗出去一陣應該無咩事嘅。跟住我就覆SY。
 
「我陣間搭出市中心搵你啦,你喺西鐵站嗰邊?」
 
等咗一陣佢就覆返我,「嗯,我喺隔離啲商場行緊咋。」
 
「我轉頭出嚟。」
 
我打開衣櫃,因為好多衫都畀我拎咗入宿舍,於是我勉勉強強先湊合到一套著得出街見得人嘅衫出嚟。屋企得返我同老豆,我喺個廳到就咁除咗條褲換另外一條。依個時候,阿爸瞓醒咗,佢捽捽佢無冚紗布嗰邊眼。
 
阿爸問我,「你食咗飯未?」
 
我搖搖頭,我話「未。」
 
「咁出去食?」
 
「啊......」啱啱約咗SY,總唔能夠由得SY一個人喺屯門到周圍行,一路等到我哋兩個食完飯;但難得有一次竟然會返到屋企,我一個人掉低阿爸自己出去同女人食飯,又好似有少少奇怪。
 
阿爸單眼掃向我著緊嘅半條褲,「你約咗人喇?」佢同我講,「咁由佢啦,你出去食啦。」對住我笑住咁話「唔緊要啦。」
 
我著返好條褲,拎起電話,我問SY,「你介唔介意同埋我老豆一齊食?」我補充,「我無特別意思嫁,唔想掉低阿爸一個啫。」
 
SY佢Send咗兩個撐大眼嘅顎然Emoji畀我,然後佢話,「好啊,OK嘅」
 
我問爸爸,「阿爸啊,我朋友同埋我哋一齊食,你唔介意啊可?」
 
「唔好喇,阻住你哋。」佢笑笑,推走我,「你哋後生仔自己玩得開心啲啦。」
 
「唔緊要嫁,我哋成日都見,一齊食無所謂。」我解釋。
 
爸爸遲疑一下,佢問我,「男仔定女仔嚟嫁?」
 
我話係「女。」
 
佢「哦」咗一聲,就無再講啲咩嘢。
 
我同阿爸講,「佢係我一個普通同學嚟嫁咋。」
 
阿爸只係輕輕咁答咗一聲「嗯。」佢無去佢平時拎衫嘅衣櫃到拎衫,反而去咗屋企另外一個大衣櫃,喺裏面搵,搵咗件平時去飲嘅恤衫出嚟......
 
我即刻嗌住老豆,「喂!唔洗咁誇張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