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慧看著窗外無光的天空,心裏也不自覺的愈發下沉起來。
這樣的天色是要下雨了嗎?

看樣子H城一會怕是要變天了。
她最討厭的,便是下雨天。

彭晨曦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心頭莫名地冒起了些不詳的預感。

他們不是要送姐姐回家的嗎?
那他們要走的路應該是往山頂的路才對。


怎麼會走到這商業區來?

他們所坐的七人車很快便在一棟還未完工的大樓前停定了。
七八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從一直在前後護送著的兩輛車上走了下來,拉開了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韓錚說要...要...拿你們來換回英哥。」前座坐在司機位的男人抓著方向盤把頭垂得低低吞吞吐吐的說道。

「侯文華那個渾蛋!」男孩向來清洌好聽的聲音一下子扯高了,忍不住破口大駡起來。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姐姐!


姐姐才剛因爲他小產了。
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

他早知道侯文匯沒有那麼好心,把他放出來讓他照顧姐姐。
他想做的只是借機控制住他的哥哥,把他們兩個交出來。

他們那些姓侯的,真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是他說的?」彭慧看著前座上始終不哼一聲的馬騮淡淡的問了句。



馬騮別開臉無聲的點了點頭。

「下車吧。」彭慧看著窗外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心裏扯開了一抺苦笑。

H城國際金融中心。
她還記得那時在國家地理頻道上看到時,她還興奮得叫了出來。
還想著要回家上網找回那一集和那男人一起看。

沒想到她現在卻親身來到了。
還是以這種她意想不到的姿態。

「姐姐~」彭晨曦詫異的喊著。

他們怎麼可以下去?
這樣做和送羊入虎口根本無半點分別。



但看著外面那群孔武有力的男人,他很清楚他們連沒有半點退路也沒有。

以一敵十。
還要帶上一個連半點拳腳功夫也不會的女人。
估計還沒走開兩步便人按了在地上。

「我欠他的,這輩子也還不清,換他的弟弟又算得上甚麼。」她指尖撫上冰冷得不帶半點溫度的鑽戒,聲音清清冷冷的,卻沒來由的讓人覺得悲涼。

還未完工的大廈到處也濔漫著漫天飛揚的塵土,沒有照明的梯間只能靠著從每個樓層照出來的光線隱約看到前路。

彭慧和彭晨曦這兩個最為重要的貨物當然是被人團團的圍在中間。

狹窄的梯間,急劇上升的腎上腺素,混濁稀薄的空氣。
彭慧心疼的看著難受得把眼睛也瞇了起來的男孩。



男孩看著她嘴角扯開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還未完工的大廈連四面墻也沒補上,澟烈的涼風從四面八方刮來,把地上的塵沙也翻了起來。

彭晨曦看著站在正中央,那幾個一臉戾氣的男人,心裏咔噠一聲的沉了下來。

這幾個男人他認得。
他們不是韓錚的手下。
甚至還不是殷奪手下的門生。
他們是他哥哥的仇家,也是他的仇家。

兩年前,白爺手下的一個分支叛亂,不出三天便被平定了。
靠的就是二爺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沈喬陽合力聯手。
哥哥大開殺戒,他借力打力。


從此白爺默許了殷奪在T城和他分庭抗禮,也默許了沈喬陽取道T城。

而這班人,就是那班兩年前被他和哥哥玩弄在手掌心裏的小螻蟻。

「你們老大說,把他們帶來了,就會放了我們的英哥。」站在他們前方的一個黑衣人沉著聲問。

這個是腦子都長在肌肉上的嗎?
用腳趾頭想那些人又怎會這麼容易放人。

若是他們在T城還好說。
但他們身處的是H城,他們又怎麼會把侯文英帶回這個屬於侯家的地方。

但彭晨曦轉念一想,他們又怎會明目張膽得在侯家的地方把他們帶走。
除非他們想的是......



「真可憐~侯文匯沒告訴你們嗎?」對面那個為首的男人摸了摸橫跨著他左眼的猙獰刀疤,舔了舔唇聲音細長得讓人不寒而慄「你們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走出去!」。

嘣!嘣!嘣!嘣!一連串密集的槍聲燒灼了四周的空氣。

子彈打在皮肉的焦腥。
痛苦撕啞的哀嚎。
瀕臨死亡前的失禁腥臊。

還有,懷裏傳來的啜泣聲。

彭晨曦看著被他護在懷裏的女孩,笑了笑把長指抵在嘴上,才回頭看著躲在墻身後一臉戒備的馬騮。

幸好,她毫髮無損。

剛才在第一顆子彈落下前,他心裏那股對危險的條件反射已經早一步的支配著他的身體。
一個翻身把她裹進懷裏,以最快的速度向梯間的方向跑去。

「你們兩個都那邊找」

「嘣!」

「你搞甚麼鬼!我的耳朵也快聾了!」

「這個還未死透~」

「還不趕快給我去抓﹐一個活口也不能留!」

「還有,記住,沈喬陽是我的~」

外面的嘈吵聲漸漸消散,彭晨曦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定格在那塊寫著52樓的指示牌若有所思。

「馬騮,你帶著我姐姐往下走。記住聽到甚麼聲音也不要回來。」男孩蓋上彭慧的左耳,貼在馬騮的耳邊低聲交代著。

那班人多勢眾,又帶著槍。
而他們帶來的人,應該也死得七七八八了。

他不能冒險。
他更不能讓她陪他冒險。

哥哥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就要好好的保護他們家的女孩子。
他不能讓這個心裏已經傷痕纍纍的女孩再受半點傷。

「不要!我不走~你是想扔下我嗎!」彭慧看著背著自己在說話的男人,心裏那股熟悉的不安感愈來愈強烈。

別以為要欺騙一個女人是很容易的事,越是單純的女人越直接。

「我答應你,如果不死的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分離。」彭晨曦把眼眶蓄滿了淚水的女孩擁進懷裏,吻上她的左耳,低聲許下諾言。

「不要~」黑溜溜的小腦袋邊搖邊嚶嚀著。

她不要和他分開。

剛才那些人說話那麼大聲,她都聽得進好七八分。
她聽到了他們提起晨曦的名字。
他們是想對他做甚麼?

她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更是愈發的濃烈了。
腦裏隱約有股聲音在告訴她,不能和他分開的。

不可以和他分開的!
她已經和他分開了十五年了。

她不能再重蹈覆轍的。
纖細的蔥白死死的抓住男孩的衣領,用力得指間也泛白。

「那邊好像有聲音,我去看看。」粗獷的男聲很近,近得就應該只有一墻之隔。
「是沈喬陽!」

「沈喬陽在這裏,快來抓著他!」

要怎麼和不想失去的人說再見?
我沒有說再見。
我什麼也沒說。


偌大的空間灰暗無光,只有拳頭落在身體的悶響聲。
還有,男人惡劣的調笑。

「只是打多沒趣,你們有沒有別的玩法?」

「對啊!當年他們兩兄弟害得我們有多慘,害死了我們多少兄弟,待會兒我們抓到那個女的,就在他面前玩他姐姐!」

「好主意!侯文華的女人我也想嚐嚐~」

「噠噠~我看這沈喬陽也不錯,唇紅齒薄的~還挺結實~」

「噁心~」男孩向來清咧的聲音此刻虛弱沙啞得很。

「說我噁心!我就噁心給你看!」

「看這小臉又白又嫩的,真和女孩子沒兩樣。」

「你走啊!」男孩扯開喉嚨的呼叫著。

「臭小子,你叫甚麼!在這裏吵吵吵,多沒趣!」

褲扣解開的聲音。

「走啊!」「你走啊!」一聲比一聲絕望的嘶吼在寬敞的空間裏清晰迴盪起來。

「嘶~這張小嘴咬得我真緊~」

彭慧死命的咬著那隻蓋她嘴巴的大掌,淚流滿臉。

晨曦!
她的晨曦啊!

是她害的!
都是她害的!

是她拖他下水的!
是她該死!

靠著墻身的馬騮閉上眼咬著牙關深吸了口氣,試圖緩和著手上刺骨的疼意。
剛才那班人就離他們一墻之隔,幾乎只是下一秒他們便會落進那群畜生手裏。
那現在那個受盡折磨的便會是侯先生的女人。
又或許,是他。

雖然他一直看不過眼他替殷奪來插手侯先生的感情事。
但無可否認的是,他是一個好弟弟。
一個重情重義,甘願犧牲自己的好弟弟。

單憑這一點,他馬騮敬這個男孩。

「有這麼爽嗎?一會輪到我!」

「論尊排輩也是先到老大,然後才到我和你!對吧老大!」

「你們玩吧!我對男人那裏沒興趣!」

「那我們不客氣!要做的過來這裏排個隊,哥哥我來發號碼~」

這班人渣!

馬騮頭撞上身後的石屎墻壁,暈呼呼的扶著墻身,手下意識的想要抓著彭慧卻發現剛才還在懷裏的女人早已沒了踪影。

她是瘋了嗎!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這一幕。
這骯髒屈辱得令人絕望的一幕。

男孩像塊破布似的被人扔了在地上,赤稞的下半身被人揑得青青紫紫的,骯髒的白濁夾雜著血紅流了下來。

男孩上方還站了個手握著陽具在掏弄的男人。

這班人渣!
她要殺了他們!

「是那女人!」男人猛喝道。

「抓住她!」刀疤男舔了舔唇向後掦了掦手示意。

「你走啊!趕快走!」彭晨曦抬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女孩,用盡全力的氣力向她身後的馬騮大喊。

被抱住了腿的男人施展不開只能拼命的猛踢想要掙脫開來。
原本在一旁看熱鬧的男人看到勢頭不對,一部分追上那個消失在梯間的女人﹐一部分把那個發了瘋似的男孩扯開來,又是一輪拳打腳踢。

上帝保佑,姐姐一定要平安無事的走出這座大廈。

你和哥哥,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還有,請替我好好照顧她。

他合上了眼。
夢裏有他朝思暮想的女孩。

Haysen~累了就先睡一覺吧。
等會兒我才叫醒你。

梯間的建築物料落了一地,令緊追在後的男人一時狼狽不堪。
馬騮拉著失魂落魄的女人死命的向下跑。

剛才的標示牌好像是寫著48樓。
他們離死亡又退後了一步。

他可以的!
他一定可以的!

侯先生是信任他才會把他的女人交托給他保護。
他怎能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馬騮,一定能讓這個女人活著出去。

「不行~」彭慧手掩著小腹停下了腳步,無力的扶著梯間的欄杆。

她跑不下去了。
現在才44樓,但她的身體已經半點氣力也沒有了。

「侯先生還在等......」馬騮的話還未說完便一手向彭慧的身後襲去。

粗糙的大掌擋下了那把白晃晃的小刀,一手把那個正卻在女彭慧背後的男人扯了出來,在狹窄的梯間裏上演著埋身肉搏的激戰。

「走遠點!」馬騮看著還一面迷糊站在一旁的女人不禁喝了一聲。

男人打架,女人不會滾遠點嗎!
站在這裏礙手礙腳,一會拳腳無眼傷到了她怎麼辦!

一個清脆的右勾拳,為這場激戰劃上了句號。

「你怎麼了!」彭慧看著馬騮濕透了的黑色恤衫,還有那把插在上面的小刀,無力昏沉的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剛才的預感沒錯。
真的是要下雨了。

還未完工的大樓四面墻全空,雨水從四面八方打了進來,彭慧把馬騮沉重的身體拖到柱子後避開飛濺進來的雨水。

暗紅的血液如泉湧般湧出來,滴滴答答的落在石屎地上,把潮濕的空氣染上一陣濃重的血腥味。

「你不會死的」彭慧看著那怎樣也止不住,不斷洶湧而出的暗紅,按在傷口上纖細的蔥白止不住的打顫。
她剛才已經救不了晨曦,讓他備受淩辱。
她不能再眼睜睜的看著馬騮因為救她而死!

她該怎麼辦?

「阿嫂」馬騮的聲音虛弱得近乎幾不可聞。

「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她看著因失血過多而臉色發白的男人,急著聲安慰道。

她不能再看著保護她的人在她面前受苦。
她一定要想辦法的先讓他止血。
按壓在傷口的指尖更用力,但汩汩流出的暗紅卻沒有被止住。

「你聽著...侯先生...沒有背叛你...他沒有...」馬騮湊在彭慧右耳氣若游絲的說了些她聽不到的話。

「你說甚麼?」把左耳貼在他唇邊,急呼呼的問道。

他剛才到底是說了甚麼?
她只感覺到微弱的氣息打在她的耳垂上,半點聲音也聽不進。

嘎一聲,防煙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接著便是一連串沉沉的腳步聲。

彭慧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是他!

她低頭看著閃閃發亮的鑽戒,纖細的指尖撫上了平坦的小腹。

只是,再疼,再失望也好。
那男人總有讓她縱身一躍的勇氣。

要怎麼和不想失去的人說再見?
我沒有說再見。
我什麼也沒說。

晚上,一海之隔的M城。

金光燦爛的裝潢,氣派非凡卻無半點溫度。

長髮及肩的女人雙手交握在膝蓋安靜地坐在沙發,幽幽的目光落在42吋的液晶電視上。

「今日下午四時,仍在施工的H城國際金融中心內發生槍戰,大廈內發現多具屍體,三人危殆,一名女子懷疑從高處墬下,救護人員趕抵時已明顯死亡,警方不排除案件與黑幫仇殺有關,案件現交由......」

「紀安生!你看甚麼看!真吵人!」新聞主播公式化的聲音來不及完成朗讀便被男人粗暴的按斷,他手裏的遙控在空中翻了幾翻,幾近精準的落在女人腳邊,上一秒還是完好無缺的遙控被生生的摔得肢離破碎。

季稀看著瑟縮在沙發的女人,煩躁的伸手扯鬆了勒得他快喘不過氣的領呔。

那個女人死了。
H城,怕是真的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