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三十三年,從未嚐過這樣輸得一敗塗地的感覺。

這半年來,他在T城大展拳腳,侯家的名聲在整片大陸也日益壯大。
他對T城的情況,對他身邊的人和事,對彭少希,又怎會半點防備也沒有。

不過,文英這時候在T城中了白爺的暗算是他意料之外。
他料到白爺早晚會對他動手。
而縱情聲色的文英無疑他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想不到的是白爺竟會選這樣的時候。


他幫裏由他暗中挑起的內亂還未平息,這對近年思前想後的白爺而言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而他在T城的根基還未穩,現階段他也不想節外生枝打亂他的部署。

但既然白爺先下手,他也有方法去應對。
那次的伏擊是他暗裏授意的。
要以弱勝強,最好的方式莫過於在暗處蟄伏,靜待最好的時機為對手送上割斷咽喉的致命一擊。

他為白爺送上了致命一擊,取而代之吞下了他的勢力。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為他送上致命一擊的竟是他的親弟弟。



當他在T城密謀部署反擊,把每一步也走得天衣無縫的時候。
他的弟弟,他的親弟弟,竟然把他的女孩送到仇家的手上!
從80多樓的高度摔下來,她是該有多疼?
要不是,文英那時還被扣在白爺手上,他真的恨不得馬上回來看她。

他只不過是晚了一天﹐只是晚了一天。
那根長在他胸口的骨頭卻被燒成了一堆白灰!
他就連看她一眼,也來不及!

她那麼怕熱,被太陽曬一會小臉也會紅通通的。


彭少希怎麼能選火葬!

「侯先生,到了。」阿昌拉開了車門,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個女人死了,他都不敢想侯先生會有多恨匯哥。
整個H城道上的人已經在開賭,兄弟反目的戲碼會否上演。

衝冠一怒為紅顏那種荒唐事,不像侯先生那樣理智冷靜的人會做的事。
但對象是那個女人的話,又是另一番的說法。

空氣裏瀰漫著一股難聞的燒焦味,漫天飛舞的灰燼沾染上男人的黑色西裝外套,做工精緻的黑色皮鞋踩在石屎地上淺淺的水漥激起陣陣漣漪。

「大哥,對不起。」侯文匯看著迎面走來一臉陰冷的男人,雙膝一屈一下子跪了在地上。

「哥,一切也怪我!」手還打著石膏的侯文英急忙從後方跑上前擋在前方。



文匯怎麼跪在這裏?
他是在怕哥還不夠恨他嗎?
這個傻小子!

那個女人不死也死了,怎能拉著他的弟弟一起!

其實這件事,最錯的還是他。
要不是他玩得樂極忘形,又怎會著了別人的道,又怎會要大哥到T城以身犯險來救他。

男人不發一語,邁開腳步越過了他們,大掌一拉,藍白色的膠帶幾乎是立刻應聲而斷,無力的垂了在地上。

時間彷似被凝注了似的,唯有那個一步步走向進頹垣敗瓦裏的男人才能突破界限。
直至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正門,那些剛才彷似被凝住了的警察和搜證人員才再次活躍起來。



只是,沒有人進去攔他。
又有誰敢攔那個此刻渾身上下也散發著陰沉氣息的男人。

原先富麗堂皇的大廳傢具都被燒得看到原來的樣子,空氣中瀰漫著陣陣刺鼻的汽油味。
男人扶著被燒得扭曲變形的扶手,拾級而上。

48級的樓梯依舊不多不少。
只是,眼前的一切卻已面目全非。

侯文英看著男人站在虛掩的門前,久久未有動作。
他揣著心裏的疑惑,走上前想要伸手推開那道被燒得變形的木門。
下一秒,手卻被無情的撥開。

面目全非。
眼前的境況就只能用這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來形容。



天花板的吊燈掉了大半下來,被燒焦浸壞的墻紙沿著墻身滑下,燒成了炭灰的黑色沙發,還冒著灰煙的衣帽間。
還有,只燒剩床框的雙人床。

我回來了。
彭慧,我回來了。

你在哪裏!
男人看著眼前灰灰黑黑的癈鐵,身體所有的力氣,那股一直支持他強撐下去的力氣,瞬間被抽空了。

「哥!」「侯先生!!」一直不遠不近跟在男人身後的人急急忙忙的走了上前攙扶。

文華,我不會離開你。
除非有一天,有一天你先離棄了我。



她是在怪他嗎?

怪他生氣打了她。
怪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怪他,在她最傷心的時候離棄了她。
所以,她用了最殘忍的方式來懲罰他。

這個女孩,比他還要狠心。
從來也是她說不要,就不要。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還是一樣。

但這一刻,他寧願她還是那個流連酒吧,心走失了的女孩。
他寧願她和他生氣閙情緒,和他玩著離家出走的小把戲。
至少,那樣的她還是活得好好的。
至少,那樣的她,還活著。

這個世界沒有甚麼比死亡更可怕,縱使不惜一切也無法逆轉。
縱使強大如他,也一樣無力回天。

她,怎麼可以不要他?
她,怎麼可以扔下他?

「哥~」侯文英看著那個在H城隻手遮天的男人,看著那止不住抽顫的肩膀,在心裏湧現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心,好像被人狠狠的捏住了。
每一下呼吸都悶痛無比。

這種鬱痛的感覺,比被人打了幾十拳的痛楚還要差。

這是第一次。
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他的哥哥,他最尊敬的哥哥這樣的痛苦難受。

哪怕當年父親潛逃下落不明,母親在他們面前慘死,他的大哥也是咬著牙關帶著他和文匯撐下去。

「侯先生!」一聲聲驚呼瞬間把侯文英飄散在外的思緒全拉了回來。

侯文英看著幾個倒地的手下,看著那道消失在相連書房的身影,立刻條件反射地追了上去。

男人背向他在夾萬裏似是正在翻弄著甚麼東西似的。

侯文英心裏也滿是疑惑。
哥是在做甚麼?
他這樣急急忙忙的衝了進來開夾萬,是想起他有甚麼重要的東西鎖在裏面嗎?

如果真是的話,那便難處理了。
現在外面全是那些死警察,每一個也在虎視眈眈想要借機找出甚麼對他們不利的東西來。

怎料,男人從夾萬裏拿出來的,只是一本護照,還有一個玻璃無邊相框。

哥在搞甚麼?
他才剛從T城回來,怎麼還有一本護照在這裏?
就算是假護照也不應該就只有這單單一本。

更何況,這樣的東西用得寶貝似的護在懷裏嗎?

侯文英看著轉身離開的男人,看著敞開的夾萬裏面那滿滿的外鈔金條,煩躁的抓了抓頭髮,不放心的轉身跟了上去。

「喵~」髒兮兮瞎了一隻眼的老貓從草叢中跑了出來,繞在男人腳邊打轉。

侯文華俯身把髒兮兮的老貓抱進懷裏,把玻璃相框轉放在另一隻手中,大步的走上了停泊在一旁等候的轎車。

一整列黑色轎車平穩地往下山的方向駛去,而那座被燒成一片頹垣敗瓦的房子在泛著光的車窗上緩緩退埸。

玻璃相框裏的並不是相片。
而是,一塊染上了暗紅的白布。
雖然剪裁得宜,但周邊的走線卻揭示出這塊布料似是從別處被人裁剪下來的。

當你不可以再擁有的時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

男人修長的指尖隔著玻璃撫上那正中央處的暗紅,一顆滾燙的水珠在玻璃面上暈染開來。

彭慧。
我愛你。
曾經、現在、將來,一直至死。

我願意捨棄一切,以想念你終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