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個早上,靈冊上的名字已增添至接近一百欄,總共見證了數十次死亡,有的在工場大火中被活活燒死,有的橫過馬路時被貨車輾過而死,有的被仇家追斬,身中十多刀而死…
 
全都是既恐怖又血腥的畫面。
 
「點啊你?慣唔慣?要唔要休息吓先?」於城市上空飛行中的時候,阿飛跟神情有點呆滯的我說。
 
「唔使…」我搖頭:「我要盡快搞掂呢鑊野。」
 
「係喇…點解咁耐以黎,都好似唔見其他燈靈咁既?同埋之前個東哥呢,佢去左邊?」我問。
 




「唔知喎...可能有自己野忙緊。」
 
「忙?忙啲咩?唔係應該無時無刻都留意住身邊有無人死架咩?」
 
「嘿…」阿飛笑而不語。過了一會,他又說:「東哥以前係個賭仔黎,賭到爭大耳窿成身債,最後走投無路,揀左跳樓自殺…其實東哥生前有個未婚妻架,呢件事唔單止連累左佢身邊人,仲為佢未婚妻帶來沉重打擊,最後搞到佢精神出現左問題…所以東哥一直都好內疚,成日都話自己雖然死左,但都要守護喺佢未婚妻身邊。」
 
「咁佢未婚妻又真係幾慘…」我能想像得到那種感受。
 
「件事發生喺好多年前架喇,佢未婚妻一早已經回復翻正常生活,後來仲識左個幾好既男人,而家已經係人妻,聽講最近好似懷緊第二胎添喇…」
 




「哦…」得到幸福,是值得高興的事。
 
「跟我黎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然後,我跟隨阿飛來到了某屋苑的一個單位內,如此亂闖進別人的家,總覺得好像不太好…
 
「爸爸!你得未啊,快啲啦!我同媽咪搞掂喇!」屋內,一名小男孩在廳裡與奮地大叫大嚷著。
 
「得喇得喇…」廚房裡,正在將食物放進保鮮盒的男人回應:「你咩都唔使準備就當然快啦,去野餐好多野要帶架嘛。」他跟坐在沙發上的孕婦相視,然後一笑。
 




場面挺溫馨,全都看進了我們的眼裡,而微笑著的阿飛更是眼泛淚光。
 
「佢地係你屋企人?」我問。
 
「唔係…」他搖頭。
 
「咁點解你好似好感觸咁?」
 
「呢個男人姓許,以前係一個嫖賭飲吹樣樣齊既人…但因為一次命運既交錯而改變左佢一生…」
 
「哦…」
 
「仲記得東哥曾經講過,成為燈靈既人,都係因為生前自殺而死?」
 
「記得。」




 
「咁你想唔想知我係點死?」
 
接下來,阿飛跟我分享了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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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多前,聖誕節。
 
「寶兒,生日快樂啊!我到左你公司樓下喇。」電話裡的阿飛說。
 
寶兒是阿飛的女朋友,每逢生日佳節,阿飛也會手提一袋親手所製的禮物,到寶兒所任職的那間保險公司的樓下,守候著女友的倩影,然後一起晚飯慶祝。
 
「等多我多一陣啊,我搞埋啲手尾就落黎。」寶兒回應。
 




青梅竹馬的二人在一起已經十多年了,女方當時已二十七歲,男方知道女方一直渴望組織家庭和生兒育女,現在二人的工作漸趨穩定,加上踏入了適婚年齡,於是他決定於今年的慶生飯局中,將心愛的她預留在盟誓之下…
 
......
 
中環某間西式餐廳裡。
 
「我去洗手間,順便叫侍應上埋個甜品先。」差不多用完晚飯的時候,阿飛說。
 
「好啊。」寶兒面露倦容,可能是工作實在太忙的關係。
 
阿飛離座了一會後,餐廳突然將燈光調暗,並以白色的射燈照往寶兒身在的位置,和站了在不遠處,手執一束鮮花的阿飛。
 
音樂響起,全場一陣歡呼,彷彿早有預謀,預先綵排過一樣…
 
喜歡你 我最清楚這感覺 從前你是你 從前我是我 現在縱使 不清楚我最愛你甚麼 尋覓你 留住你 全憑直覺




 
歌曲是鄭伊健的《一生愛你一個》,獻唱的人,正是阿飛。
 
 
「其實我真的 相信愛情的直覺 從前尋遍這天邊海角 不經意等到 心中愛情主角 愛你一個 像是浪漫愛歌」
 

阿飛一邊唱,一邊步向寶兒。
 
 
 「想你一生也愛我一個 想你心意屬我 期望你跟我 長路也走過」
 

阿飛在寶兒跪了下來,一副深情的樣子,
 




 
「准我一生也愛你一個 准我相信直覺 請將一生的幸褔也付托給我 常在你心裡 愛著
 

他掏出了銀光閃閃的求婚戒指…
 
「寶兒,嫁俾我,好嗎?」
 
寶兒沒有答話,只是雙眼泛著淚光。
 
「嫁俾我,好嗎?」阿飛鼓起勇氣再問。
 
怎料,寶兒竟提起了手袋:「Sorry!」遺下這一句後,她便奔出了餐廳。
 
阿飛呆住了,在場的人也愣住了…
 
相信誰也沒法料到,這場策劃已久的求婚竟會演變成這個地步。
 
那一晚,寶兒離開了餐廳後便不知所蹤,阿飛撥了很多次電話給她,卻一直未能接通。
 
留言留過了,訊息也發過了,但她就是不肯回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翌日,阿飛向公司告了病假,不把事情弄清楚,他無法將自己的生活調回到正軌…
 
因為,一直以來,她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嘟嘟嘟….」寶兒的電話終於打通:「喂…」
 
寶兒的聲音已間接告訴了阿飛,事情的嚴重性已超出了他的想像。
 
「寶兒!?你而家喺邊啊?」阿飛激動地說。
 
「公司。」
 
「到底發生咩事!?」
 
「我而家做緊野,不如放工先講?」然後,她掛了線,再度關上了電話。
 
處於被動一方的阿飛,只能被牽著鼻子走,他此刻能做的,只有等。
 
瑟縮在床角,整晚沒有睡眠過的阿飛一直在想,為何寶兒不肯答應昨晚的求婚,還表現得那麼一反常態…
 
一定是有苦衷!
 
他為她想了一百個可能性:患上了不治之症?家人的反對?工作壓力過大所以情緒受影響等等…
 
卻不肯去想,一個導致愛情崩壞,最常見也是最殘酷的原因,那就是…變心。
 
……
 
傍晚時分。
 
阿飛跟昨天一樣,老早便來到了寶兒的公司樓下。
 
坐立不安的阿飛等了接近兩個小時,這時終於望見了寶兒的身影,他立即衝上前,並攔了在她面前。
 
「寶兒!」掛著一雙熊貓眼的阿飛顯得相當憔悴。
 
「……」寶兒不語,只是低下了頭,不敢正視阿飛,而剛才與寶兒一起並行的西裝男則瞥了阿飛一眼,然後走到了附近一架黃色跑車的旁邊,邊抽著煙邊玩著手機。
 
「到底…」阿飛流下了男兒淚:「係咩原因…」
 
「對唔住…」她冷冷地道:「我地分手啦。」
 
阿飛崩潰了:「唔好啊!」然後緊緊擁著即將會離自己而去的她:「我地唔係一直都好地地架咩?」
 
她一手將阿飛推開:「你唔好咁啦!」
 
阿飛淚流滿面,寶兒木無表情。
 
她繼續說:「其實…我前排已經想同你講分手。」
 
阿飛:「點解喎!?」
 
她別過了臉:「我識左第二個。」
 
「就係呢個人!?」阿飛指向那個挨站於黃色跑車旁的男人。
 
「係!」她堅決地點頭。
 
「佢有咩好啊!?」阿飛大吵大鬧著。
 
「佢樣樣都好!」
 
「佢有咩好過我啊!?」
 
「佢樣樣都好過你!」
 
如雷貫耳。
 
寶兒繼續說:「阿飛你醒吓啦…我跟左你十幾年喇,咩都夠喇…以前細個未識諗既時候,覺得愛就係一切,戀愛大過天,只要兩個人起埋一齊就咩都得,但係…個世界唔係咁簡單架…」
 
「我剩係知道我好愛你,就係咁簡單!」阿飛異常激動。
 
「愛又點啊?愛可以搵到食咩?愛可以買到樓咩?」寶兒大聲道。
 
「我一直都好俾心機工作,一直都好努力咁儲緊錢…」阿飛像是在苦苦哀求。
 
「但係做黎做去都係一個文員仔呢!你夠錢俾首期未啊?你有錢買車咩?」
 
「……」早知高的山低的谷將你我分隔兩地,失去人情味。
 
「以前每逢生日情人節,你都會整好多DIY手作仔俾我,我知道你為我付出左好多,但係…我唔再需要呢啲野喇…」
 
「……」原來她不夠我,原來相愛並非講求付出過有幾多。
 
「我要既係幸福啊,我想過啲幸福美滿既生活啊…」
 
「……」你界定了生活,我侮辱了生存,幾多人位於山之巔俯瞰我的疲倦。
 
「你俾唔到幸福我啊…你明唔明啊…?」
 
他當然明白,只是,他拒絕接受。
 
「對唔住…」說罷,寶兒便轉身走上了那架黃色的跑車裡。
 
跑車發出了幾下震耳欲聾的聲響,便瞬間飆走了。
 
現場所留下的引擎回音,像是世界對他的嘲笑。
 
「啊!!!」坐在馬路旁的阿飛,雙手抱著頭,一時在痛哭,一時在仰天長嘯。
 
叫聲當中包含了不甘,失望,憤世和悲痛。
 
二十多年的友誼,十多年的愛情,正式劃上句號。
 
……
 
「你愛我嗎?」寶兒。
 
「很愛。」阿飛。
 
「你覺得我們可以走到多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永遠愛你,不會變。」
 
……
 

阿飛又再想起了舊時的一些對話和無法兌現的承諾...
 
沒有終點,永沒有終點。

那永遠,極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