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XX村發生升降機斷纜事件,三名乘客慘死…」
 
「鬧市大型廣告吊牌離奇倒下,一男子被壓中,送院後搶救不治…」
 
「貨櫃車行駛中巨輪飛脫,行人路上一名老婦被擊中,當場斃命…」
 
今天連番發生恐怖意外,這不禁令我聯想起,這到底會否是死神的所為…
 
中秋節晚上,高懸在夜空中的圓月,明亮清澈,聽說這時候是本年度地球與月球相距最接近的時刻。
 




我剛從老人院裡收集了幾盞靈燈,然後便來到家附近的海旁,散一下步,賞一下月。
 
月光下佈滿歡欣,我卻一臉愁苦,心中滿是憂鬱;望著孩童們於月餅罐上燃點起的燭光,我想起了很多死去了的人的面孔…
 
成為燈靈的這段日子,雖然只是短短一個多星期,卻彷彿度日如年,直至現在,我仍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有點科幻,像是一場很長很長的惡夢。
 
回想起昨晚,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於酒吧後街一條藏污納垢的後巷中被姦殺,便感到相當氣憤難平,假如醒來後還記得那兩個賊人的面貌,我定會還她一個清白。
 
這時候,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是阿彩。她身邊並沒有任何人,看似是獨個兒到來海旁散步,於是我故意加快腳步,走到了她身邊。
 




阿彩像是滿懷心事,頭一直微垂,目光更有點呆滯。
 
「咳咳…」我故意咳嗽了幾聲。
 
她終於意識到了我的存在,還感到有點愕然。
 
我跟她打了聲招呼:「嗨!中秋節快樂!」
 
她莞爾,禮貌地回應:「中秋節快樂!」
 




「約左人?」
 
「唔係啊,自己一個黎散下步咋嘛。」
 
「我地都幾有緣,一日之內連續撞到兩次,哈!」緣份真的很奇妙,十多年前,我們便是於這個海旁開始。
 
「咁得閒既你,中秋節都無街去?」我問。
 
「無啊…難得放假,想喺屋企休息吓。」
 
「嗯…」
 
「唔阻你啊嘛?」我指自己的中途亂入。
 
「唔阻…」她羞澀地搖了搖頭。




 
然後,我們以舊同事的關係,聊起了很多關於舊公司的事,然而這些都是阿彩以前告訴我的。
 
感覺真有點奇妙,明明大家就熟落得很,如今卻像素昧平生。
 
「其實你生得好似我一個朋友。」她說。
 
「係咩?」我感到有點驚訝。
 
這時,阿彩的手機響了幾下,是收到短訊時所發出的聲響,我瞄到來訊的人,是阿良。
 
「唔好意思,我覆個Message先。」握著電話的她面露不好意思。
 
「慢慢。」我聳聳肩。
 




我們停了下來,阿彩的手指於手機螢幕上飛快舞動,而我則挨了到攔杆,耐心地等待著。
 
由於她正背向我,於是我趁機伸長脖子,偷瞄了一下螢幕上的對話。
 
阿良:『今晚償面一起吃個宵夜?』
 
阿彩:『不了,要陪家人。』
 
我心裡暗喜。
 
阿良:『那明晚有空呢,一起看場電影?』
 
阿彩:『應該可以,但八時後才有空。』
 
阿良:『那麼我們約九時?』




 
阿彩:『沒問題。』
 
阿良:『好的,那明晚見。』
 
突然又感到很不是味兒,雖然這只屬男女之間的正常交際。
 
阿彩把手機放回到袋中,我立即扮作眺望遠海。
 
「頭先講到邊話?」她問。
 
「你話我生得好似你一個朋友。」我根本就是她口中的那位朋友。
 
「啊…係,真係好似,無七成都有八成。」
 




「咁你位朋友既樣貌應該都唔錯喎,哈哈。」
 
這時,附近傳來了一把正在號啕大哭的女聲,吸引了我和阿彩的注目,我環顧四周,發現原來是前方不遠處一名身穿黑色襯衣,坐在石壆上的女生正在獨自飲泣,身旁還擺著了多罐啤酒。
 
「佢好似好傷心…」阿彩一向多愁善感並極具同情心,很容易受傷感的氛圍所影響。
 
「係囉,希望佢睇唔開啲,唔好跳海啦…」我說。
 
「到底一個人傷心到咩地步,先會喺一個公眾地方到毫不保留咁大喊呢…」她那藝術家的感性要來了。
 
「可能係…俾人炒魷魚?」我隨意說說。
 
阿彩搖了搖頭:「應該係失戀或者屋企人離世,只有牽涉到強烈感情既事,一個人先會突然變到咁崩潰…」
 
「嗯。」不能同意更多。
 
撲通!
 
物件撞擊水面時所發出的聲音。
 
我們回頭一看,剛才那位大哭的女生已然不見…
 
跳海!?
 
「唔係咁邪開口中呀嘛…」我喃喃道,感到有點吃驚。
 
阿彩二話不說便跑了上前查看,卻由於欄杆的阻擋之下,她無法看清水裡情況:「個女仔一定係跌左落去喇!要搵人黎救佢啊!」然後,她回身道:「你識唔識游水架?」
 
我不斷搖頭:「唔…唔識….」我固然是懂得游泳,但此刻的我如何能救人?
 
阿彩手腳忙亂,不斷向途人呼叫求救。
 
我心存懷疑,以一般人的身體重量和體積,跳下水時所發出的聲響應該比剛才的還要大至少幾倍吧?
 
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個女生根本就沒有跳進海裡,因為我仍能看見她頭上那盞靈燈,她只是橫臥了於石壆上,一動不動的…
 
由於她一身黑色打扮和一頭長黑髮,於燈光昏暗的夜景之下,形成了保護色,才會引致我們誤以為躺下了的她掉進了海裡。
 
「唔使叫喇,佢無跌到落海,只係訓左喺度咋。」我指著彷彿於黑夜裡隱身了的那位女生。
 
阿彩搞清楚狀況後,傻眼道:「吓…但係我頭先明明聽到好似有野跌落海…」
 
「你睇吓佢,醉到好似攤屍咁…」我指著那個女生和那堆啤酒罐:「應該係佢頭先唔小心踢左堆啤酒落海者,我地誤會左喇…不過真係搵人叫一叫醒佢好喎,因為咁樣訓喺度,真係隨時會碌左落海都無人知。」
 
說罷,熱心的阿彩便上前拍了拍那個女生,於阿彩的攙扶下,醉如爛泥的失意少女從石壆上爬了下來,連道謝也沒一句,便頹然離去。
 
「哈哈哈…我真係好醜怪啊,頭先周圍咁叫救命…」阿彩一直為了剛才的滑稽事件而忍俊不禁。
 
「如果你識游水,一定會即刻跳落水救人。」我取笑她說。
 
「我真係會架,你點知架!?」
 
「哈…」我笑了笑。心想我當然能猜得到,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男人。
 
我們一直聊,過程中有說有笑,縱使對她而言,我只是個毫無印象兼完全陌生的舊同事…聲稱,但我們依然聊得投契,間中還能逗她開懷發笑....
 
畢竟長年累月的默契,不是一時三刻便能將其擊沉。
 
這時,一名正在緩步跑的大嬸與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被地上的石屑給絆倒,失足的她與阿彩輕輕碰撞了一下,阿彩立時伸出手,扶了大嬸一把,而滿頭大汗的大嬸謝了一聲後,便逕自轉身離去。
 
十分似曾相識的情境…
 
於很多年前,我和阿彩便是因為某人的失足,造做了一記命運的跌碰,而展開了長達十多年的愛戀。
 
今天,同一個我,同一個她,同一個海旁,同一件事情,只是今次的結果有點不一樣,我不用張開雙手去把她迎住,而她亦不需要借助我的懷抱。
 
我凝視著阿彩的側臉,她淺笑的時候,那雙微彎的眼睛也像是在微笑。
 
這下才發現,原來這些年來,自己從未以這麼樣的一個角度去注視她…
 
我指的,是由心而發的角度,去欣賞她內心那份美,那份率性,那份表裡如一的真性情,那份對生命的熱衷和豁達。
 
也許,一直以來,我都被現實中的一些條件而蒙蔽了眼睛…
 
一些與愛情無關,也不應為愛情任何影響,蒙蔽了心眼的無謂因素。
 
聊著聊著,我發現一路上迎面走來的人紛紛往阿彩身上投放奇異的目光,這時我才意識到,在那些人的眼中,阿彩正對著一團空氣講話和傻笑,有見及此,我提議不如到前方較少人的某張長椅坐一下。
 
「其實我之前發生左交通意外,仲撞親個腦,所以出現失憶,我諗我忘記左你,可能都係因為咁。」她說。
 
「吓!?咁嚴重,你身體無咩大礙嘛?」我的演技簡直是一流。
 
「好在除左失憶,其餘都一切正常。」
 
「放心啦,你會好翻既,總有一日,你既記憶一定會翻哂黎。」我衷心希望。
 
「嗯…多謝。」她腼腆一笑:「唔知點解,我覺得同你有種一見如故既感覺…」
 
「好多人都有咁同我講過,哈!」
 
嗖!
 
阿飛突然瞬移到了我面前:「有大事發生,快啲跟我黎!」
 
我不斷向著他擠眉弄眼,示意他先走和不要催促。
 
「啊!我突然醒起有啲野要做,我走先喇。」我扮作突然記起了有事要忙。。
 
「咁好啊,唔阻你,下次見。」阿彩。
 
「再見。」
 
離開了阿彩的視線範圍之後,我便立即動身,一下子閃到阿飛身處的位置。
 
現場是青馬大橋的上空。
 
「咩環境?」我問。
 
阿飛指著下方的一輛雙層巴士說:「勾魂雙煞啱啱上左呢架巴士。」
 
測靈儀上的指針亂轉一通,這是傷亡慘重的徵兆。
 
「今日發生左好多單離奇意外,全部都係佢地做。」他說。
 
「你咁肯定?」
 
「因為我已經跟縱左佢地一整日,呢兩個死神真係越黎越放肆,完全係漫無目的咁亂殺人,而且手法仲越黎越殘忍…」阿飛表現得異常激動。
 
!?
 
我留意到勾魂雙煞所身處的那架巴士開始有點異樣,其速度有增無減,車身更是搖搖晃晃。
 
「睇黎架巴士既剎車系統已經失靈…」阿飛說。那一定是兩位死神的所為。
 
完全超速的巴士於車與車之間風馳穿梭,橋上佈滿了驚險的剎車聲。
 
「砵!砵!砵!砵!砵!」巴士司機不斷發出警號,警示著前方的車輛,可是,巴士開得實在太快,其他車根本來不及迴避。
 
巴士司機只好奮力扭軚,在三條行車線之間不斷徘徊閃避,險象橫生。
 
「砵!砵!砵!」
 
一位無辜的鐵騎士被捲進了車底,所乘的鐵騎瞬間被撞成歪七扭八的廢鐵,巴士車底拖出了一條恐怖的血痕。
 
一輛來不及切線迴避的六人車被整架撞翻,滾了十數個圈後,車身才以倒轉了的姿態停定,然後冒火,裡面的一家大小已全無生命跡象。
 
「今晚你大豐收喇。」阿飛這樣說。
 
我感到非常不安。
 
巴士儼如一頭抓狂了的猛獸,於馬路上進行撕殺,沒有半點要停止下來的跡象。
 
「啪!啪!」巴士的一邊後輪突然鬆脫,脫掉了的大車輪如子彈般擊向了後方一輛貨櫃車的擋風玻璃,貨櫃車司機根本還未來不及反應和哼出半句救命,便瞬間被擊斃,頭顱整個被輪胎削去,血泉立時噴出。
 
瘋狂巴士失去了後輪,整架車靠外傾側,車身的後端與地面持續發生磨擦,火花不斷劃出,更發出了令人寒毛直豎的刺耳聲響。
 
被撞至殘缺不堪的巴士已完全不受控制,速度雖然開始減低,卻不斷在馬路上三百六十度打轉,一名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壯漢被急速旋轉中的巴士撞飛至橋外,上演了一幕人肉全疊打。
 
橋上的圍欄被撞至完全變形。
 
巴士的衝力過大,鐵欄根本無法承受。
 
「轟!轟!」
 
整架雙層巴士被拋出了大橋,然後從百尺尺高空直墮地面…
 
「砰!」
 
車上幾十名乘客,全數魂斷橋底。
 
「呢鋪大濟喇…」我心裡十萬個震驚,看得目定口呆,不敢相信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咁都仲叫意外!?根本就係謀殺…」
 
阿飛說:「唔好講咁多,落去收野先。」我知道他唯一在意的,是仍然躲藏於巴士內的勾魂雙煞。
 
然後,我們竄進了肇事巴士的車廂內,發現裡面的人無一生還,且死狀非常恐怖,有的被削去了半邊腦袋,血漿一滴一滴的落在破爛得不成形的座椅上;有的被巴士的殘駭貫穿了身體,露出了一團血淋淋的腸臟;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被巨物牢牢壓住,身體被完全壓扁…
 
很嘔心,血腥程度前所未見。
 
現場的情況,只能以慘不忍睹來形容。為了盡快完成任務,我只好硬著頭皮走到每位死者身旁,取下他們頭上的靈燈。
 
我的眼睛一直保持著半張合,不敢望向那些死不瞑目的乘客。
 
幸好鬼並沒有嗅覺,否則那嗆鼻的血腥味道,定會讓我吐滿一地。
 
阿飛將全數的靈燈都讓給了我,下層總共有二十二盞…其實也不用分什麼上層下層,因為整架車擠壓成一團,成了一個亂葬崗。
 
我們往下走,發現勾魂雙煞正在各自收割著靈魂。
 
兩位死神突然止住了動作,並跟我們對峙,於相當近的距離下…
 
「嗄啊…嗄啊…嗄啊…」死神散發著沉重而緩慢的吐息,像是人們戴著氧氣罩在呼吸時所發出的聲音。
 
「喂…佢地就喺前面,我好驚喎…」我的雙腿在抖。
 
「唔使驚,你繼續做你既野,燈靈同死神一向互不抵觸,佢地唔敢搞我地既。」說罷,膽生毛的阿飛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站在兩位死神面前的阿飛,明顯矮了一截,可他並沒有半點畏懼,反而雙手撐腰,一副放馬過來的挑釁姿態,上下掃視著它們。
 
「嗄啊…嗄啊…嗄啊…」手執鐮刀的勾魂雙煞視阿飛如無物,只是繼續揮動著他們那把大得有點誇張的鐮刀,將靈魂撕裂,然後吞噬。
 
我沒有理會太多,只是繼續戰戰競競地收取靈燈。
 
「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靈燈數量: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