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辛的日子真是難熬,但無論日子有多不容易過,也總會有完結的一天。
 
為考好高考,不知道已拚搏了多少個晚上和生病了多少次,每天都是書不離手,起床後想到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溫習和操練試卷。面對著前所未有過的壓力,這幾個月來一直食慾不振,以致身體消瘦了不少,體重更變得史無前例的輕。
 
試過有幾次,在睡夢中夢見了自己置身於考場裡,腦海竟然一片空白,寫不出半個字來,驚醒的時候發現兩手的手心正在冒汗。可想而知,是次考試所給予自己的壓力是有多大。
 
照鏡的時候,發現鏡中的自己彷彿比以前少了一份稚氣,樣子更變得蒼老了點…不,應該說是成熟了點。雖然經歷公開考試是很有效的減肥方法,但我決不會再試第二次,因為這種地獄式的訓練會害死很多腦細胞,說不定已間接令自己的壽命縮短,所以,公開考試就如毒品一樣,可一不可再。
 
幸好一分耕耘,果真能換取一分的收穫,付出過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因為我取得了比預期更好的成績。毫無疑問,高考放榜那天,是自己人生中目前為止最光輝的一刻。
 




雖然一直以來接觸比較多的是數字,但我最終卻選讀了侵會大學的中文系。
 
為什麼?
 
也許與自己想成為一名記者有關吧,加上年歲越大便越發覺自己比較喜歡讀和寫,比起置身於滿是邏輯和理論的數字紀元,我更陶醉於透過文字去了解和表達現實的世界。
 
大學三年裡,是學業生涯中過得最充實和最寫意的一段日子,想不到除下了傳統的校服後隨之而來的變化竟是那麼大,在大學裡所做的,所說的,所學和所聞均有著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大學講求的是自律和自發性,雖然自身的身分仍是個學生,但事實上已是個年近二十歲的成年人,裡面的老師再不會義正詞嚴地訓導自己,不會有見家長和罰留堂的環節,也不會強迫自己補課和繳交功課,一切均是由自己作出安排,自己須對自己所做過的事負責,再沒有如父母般的恩師角色從旁提點和督促自己,所以學生們與教師之間會少了一份中學時代的融洽和親切感。
 




雖然如此,比起中小學,大學這個地方更能給予我歸屬感,所留下的回憶也是最深刻,可能是心境有所變化的關係吧,知道能夠盡情地任性和放縱就只有學業生涯裡這最後的階段,所以更覺要珍惜和把握目前那僅有的時光。
 
現在我終於開始明白為何父母們會那麼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升讀大學,也許他們會著眼於用十多萬的學費來交換子女將來的更美好前途,但於我眼中,三年光陰所換取的並不只有一張沙紙,當中的得著非三言兩語所能形容。假如人類是一台電腦,如果知識是硬體的話,那麼思想便是當中的軟體,大學的洗禮猶如將裡面的軟件升級至最進階的版本,而這並不是用錢就能買到的,是要經歷過一些事後,靠自己親身去領略和體會。然而大學畢業之後,各人所得到的或多或少,因為每個人均是一台獨一無二的電腦。
 
另外,最重要的,在這段日子裡我學懂了何謂「態度」,而這態度則驅使了我下定決心去實踐心中的那份使命…
 
那就是成為一名記者。
 
於是,畢業之後,我到了一間報社應徵成為記者。最令我意想不到的,竟然是一擊即中,第一次見工便成功獲錄用。
 




回想一下,才發覺原來潮達於人生的道路上一直都比自己走得更前,因為他追求音樂的熱誠正是我剛才所提及過的那種態度,現在的我有種終於追趕上了他的感覺,更開始明瞭他對於夢想的那份執著。
 
想深一層,要不是他的出現,我或許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女生。一直躲於蠶蛹裡,沒有機會經歷蛻變。要不是有他的鼓勵和支持,我或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更不會像其他蝴蝶一樣能夠振翅飛翔。
 
「無論我將來有何成就,你都功不可沒。」於慶祝自己成功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兼拍拖六周年的那頓燭光晚餐中,我跟他這樣說。
 
對啊,晃眼間我們已陪著對方走了六個年頭,熱戀期早已過去,昔日的一對小戀人亦已經長大成人。我們平均每星期大概只會見面一次,不是感情淡了,而是大家都深明愛情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所以二人一直有共識地為著自己的目標而奮鬥,好讓彼此的生命都能夠變得更完整。
 
成為了報章記者之後,人和事的觸及層面都變得更廣,眼界亦比以前擴闊了不少。第一天正式上班的時候,報社總編輯兼老闆之一的榮哥指我的語文能力和文筆尚算不錯,故暫時先安排自己擔任副刊記者,主要職責是寫一下有關飲食,潮流和香港文化等的新聞稿和文章。
 
起初以為自己的能力被看小,於是被投閒置散,後來才明白榮哥作出此安排的背後用意,相對於其他範疇,副刊的難度相對較低,亦較容易上手,對於新手而言,此乃最佳的安排。
 
假如當外勤記者或者狗仔隊的話,體力勞動的要求頗大,加上自身毫無工作經驗的話,只會事倍功半,影響報社的營運效率。任財經記者的話,需擁有一定程度的財經知識,自問對股票和投資一竅不通,相信於初次見面時榮哥便能輕易看得出這一點。當港聞記者,須具備非常敏銳的時事觸覺,隨機應變能力和穩固的實戰經驗,全都是自己欠缺的條件。當娛樂記者,須有良好的人際網絡關係,拚博,善於交際應酬,感覺彷彿要長期戴上面具一樣,所以並不適合性格率直的自己。
 
冷靜地權衡過各種因素之後,才發現比較靜態和講究文字功力的副刊較適合全公司唯一一名女生的我。




 
「阿堅,今日出唔出去食飯啊?」說話的人是我的師父澤森,加入了報社之後,我一直都是跟著他學習。他比我年長八年,擁有一頭濃密和自然卷曲的啡髮,樣子有點像金城武。
 
「唔喇,我今日帶左飯。」我回應。
 
「係喎,榮哥今日生日,你喺份禮物上面簽左名未?」澤森問。
 
「未啊,我轉頭簽,搞掂埋呢篇稿先!」雙眼一直離不開眼前的螢幕。
 
「咁好啦,一陣見。」說罷,澤森便與一眾同事外出用膳。
 
二十分鐘後,我終於完成手頭上那篇構思了一整個朝早的新聞稿,感覺十分痛快,由於公司內只剩下自己一人,於是我不顧儀態地伸了個懶腰和放聲地為自己喝彩了幾聲。
 
這時,我看見近門口處的玻璃櫃上放著一個簽滿了名字的足球,心想這必定是大家為榮哥準備的生日禮物吧,於是我拿起紅色粗頭筆,往足球上簽下了自己的英文名。
 




……
 
下午,同事們都回來了。
 
「份禮物你仲未簽名喎!」澤森說。
 
「我簽左啦!」我只顧埋首於工作中,沒有回頭。
 
「簽左喺邊啊你?」澤森將一份包裝精美並夾有簽名卡的禮物遞到了我面前:「呢份喎!」
 
「吓!?乜份禮物唔係足球黎咩?」我搔著頭,心感困惑。
 
「咩足球啊?」澤森一臉茫然地抓著自己的頭髮。
 
這時,我們同時望向了玻璃櫃上那個滿是簽名的足球。




 
「唔係呀嘛!?」澤森大驚,比平時遇上了突發新聞還要緊張:「你簽左落個足球度!?」
 
「係啊…」雖然不清楚目前的狀況,但澤森的表情告訴了我,情況好像有點嚴重。
 
「咁就大鑊喇,個足球唔掂得架!上面啲簽名全部都係英超啲球星黎,全球獨一無二,用錢都買唔到架!」澤森臉上神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難怪剛才簽名的時候,總覺得球上的那些名字怪怪的,什麼傑斯,史高斯的…
 
「吓!?無人講過我知既!?」內心猛抽了一下,有種心跳快要停頓感覺。
 
「咩無呀,上星期食開年飯嗰時咪講過俾你知!」
 
被他這樣說起,頓覺有點印象,也許當時的我已經累垮了,加上精神狀態不佳,所以沒有將這件事記在心上。
 




「咁…咁…咁而家點算啊?」我害怕得連番語窒,冷汗直標。
 
「有乜點算,準備俾人開年都得喇今鋪,一陣見到榮哥好快啲去自首喇,如果俾佢自己發現到…到時仲大件事啊!」
 
自首嘛…當下真有種淪為了囚犯的感覺,心想自己才剛剛通過試用期,現在卻闖下了彌天大禍,榮哥定會將自己罵到九霄雲外,更可能被氣得立即將自己開除,一想到這,思緒便突然變亂了起來,差點就要哭出眼淚。
 
######
 
黃昏。
 
榮哥回到公司了。
 
我拿著那個印有自己犯罪證據的足球,戰戰競競地敲了敲榮哥的辦公室房門。
 
「Come in!」一聲號令之下,我推門踏進了屠宰場。
 
「榮哥,唔好意思啊…」除了道歉,我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麼。
 
「咩事?」榮哥只顧簽理桌上的文件,沒有望向我。
 
「我唔小心簽左自己個名落你個足球度,對唔住…」站在門口處的我,不敢走上前。
 
榮哥抬頭望向我手上那個異常珍貴的足球,雙眉揚了揚,而我則心虛地往後退了兩步,這是下意識的逃避。
 
「拎黎睇過?」榮哥伸出手,示意我上前交出足球,我只好乖乖的照辦。
 
「唔…」他端詳著那個足球,眉頭緊皺,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
 
一臉歉疚的我抿著唇,雖已極力強忍著眼淚,卻仍有一點淚珠偷跑了出來。
 
「我今日生日喎,乜你咁大整蠱啊小姐?」榮哥的語氣十分平淡,應該是暴風雨的前席。
 
「對唔住…」我把頭垂得更低。
 
他站了起來,遞給了我一片紙巾:「你做咩喊?我都無話要怪你。」
 
出乎意料的反應。
 
「唔怪我?但係個足球係全球獨一無二架喎!」我百思不得其解,換了是自己的心愛物件被別人弄壞,定會感到很生氣,可是此刻榮哥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怒意。
 
「哈哈…」手拿著咖啡杯的榮哥仰頭一笑:「獨一無二嘛…個足球而家依然係世界上獨一無二架!唔係咩?」
 
「吓!?」到底是什麼情況,無罪釋放?
 
「好小事者,唔好擺喺心到!」榮哥拍了拍我的手臂。
 
投身社會後,我首次感受到何謂「氣度」。
 
「哈哈哈…」背後傳來了幾下笑聲,是澤森:「阿堅,無諗過你真係會咁認真,榮哥咁好人,邊會鬧你啊?」
 
「你個衰仔,成日喺啲新同事面前破壞哂我既形象!」榮哥假裝著責罵澤森。
 
澤森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玩下咋嘛…」
 
榮哥:「玩玩玩,你搞喊人地喇!」
 
澤森見狀立即將手上的那杯剛泡好的熱茶遞了給我,然後一臉誠懇地說:「對唔住堅姐!嚇親你,係我唔啱,請飲茶!」
 
我接過了茶杯,事實上我並沒有惱他,畢竟對方是教會了自己很多東西的師父,要他倒茶認錯,怎受得起。
 
榮哥跟我碰了碰杯:「乾左佢啊!同埋下次唔好再簽錯喇,再黎多次既話就無情講架喇!」
 
辦公室內充滿著笑聲,只有我一人正在哭泣,但,那是歡欣的淚水。
 
哭笑不得,丟臉死了,都是我身邊一班很壞的好同事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