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雨中帶雪。
 
一輛四馬並驅的黑漆馬車奔過了大街,車輪碾碎了薄薄的冰雪,最後停在尋梅客棧的門前。
 
馬車還在街頭的時候,何管事已經留意到它,當馬車停住的時候,他急忙跑出來迎客。
 
能坐得起這種四馬拉動的車,身份一定大富大貴,在這種時候,哪種貴客會跑來這種偏遠的地方?
 
健馬嘶叫,從鼻中噴出一團又一團的霧氣,何管事的心砰砰地跳得飛快,他已經急不及待想要知道車上的貴客是誰。
 




車門打開,何管事的心也幾乎要跳出來了。
 
當馬車裡的人走下來,何管事差一點就要昏倒過去,因為從這輛馬車上下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林閒。
 
何管事驚呼道:「見鬼了,怎麼會是你?」
 
林閒露出少有的笑容道:「怎麼不能是我?」
 
林閒跟數個月前的分別極大,要不是何管事認人的本事大,他也不能一下子就認得出這是林閒。
 




因為林閒現在穿的紫綢緞衣不是普通貨色,而是出自京城常春巷吳裁縫的巧手,吳裁縫是宮廷點名御用的裁縫,當今天子所穿的龍袍也是出自他的手,何想而知他的衣服定必價值不菲,更何況林閒所穿的這件衣服不是現買,而是吳裁縫為他度身定做,穿起來不比龍袍遜色多少。
 
林閒穿的那雙靴子,也是最流行、最奢侈的款式,屬於那種只有富家子的穿得起的鞋子。
 
再來是林閒頭頂上的軟紅帽子,帽上鑲了一顆圓渾的夜明珠,價錢絕對不會在千金之下。
 
何管事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顆夜明珠道:「我好像每次看見你,你都比先前有錢。」
 
林閒道:「我跟你說過,錢這玩意妙得很,你最需要的時候總是沒有,但它卻會在你意料不到的時候出現。」
 




何管事喃喃道:「現在好似的確是這樣。」
 
林閒的錢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嗎?好像不是。
 
江湖消息流傳的速度遠比八馬拉動的馬車還要快,不足半天,林閒擊敗柳雲玉的事蹟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
 
林閒離開望江樓後,所到的每一個地方,那裡早已經大排筵席準備接待他。
 
該處裝潢最華麗的客棧也會為他預留最貴的房間,而且林閒一分錢也不用付,因為林閒每到一間客棧留宿,不消兩個時辰那間客棧就會擠滿了人,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是誰能夠一劍擊倒柳雲玉。
 
人客多,生意自然好,所以客棧都巴不得林閒來。
 
林閒在路過姑蘇的時候,曾經有一位富商願意出一萬兩黃金,只為一睹林閒出劍的風采,大家都想知道那把能夠後發而先至,一擊洞穿柳雲玉咽喉的劍到底有多快,大家都想得要命。
 
可是林閒自從擊敗柳雲玉後,便似乎拿定主意不再用劍,甚至連身上也不佩劍,至於那把染過柳雲玉鮮血的劍,早已被他沉入江中。




 
即使如此,有林閒的地方,就有筵席,大家不願錯失任何一個看到這位身世神秘而且劍法如神的後起之秀的機會。
 
一個人即使有很多財富,卻不一定有名聲。
 
但如果一個人有名聲,財富卻自然會來。
 
 
每晚林閒回到房間的時候,桌子上都會放滿附近的富商送來巴結的禮物,那些富商買的不是交情,買的是虛榮,他們不會武功,但如果能在朋友面前說自己認識某某武林高手,當然武功愈高強的愈好,這樣他們就會感覺自己也彷彿是江湖中人,從而獲得滿足。
 
要數最有效而直接的禮物,當然是銀票,成千上萬的銀兩,林閒很討厭麻煩,但不討厭銀兩,因為銀兩能替他免去很多麻煩。
 
但如果林閒真的怕麻煩,為什麼他要去挑戰柳雲玉呢?難道他不知道成名的人麻煩最多嗎?這大既只有林閒自己才知道。
 
林閒到處旅居了一個多月,雖然每天都有人為他安排筵席,但是他終究習慣了一個人的安靜生活,他開始覺得眾人的目光像是一枝枝針般刺著後背,他簡直覺得在熱鬧的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




 
於是在天邊飄落第一片雪花的時候,他喚來了一輛馬車,帶著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收穫和豐厚的財富,連夜趕回去他原本居住的地方。
 
林閒沒有家人,但他對於長大的地方始終有一份情感。
 
他也知道那地方位處邊鎚,消息並不靈通,知道他成名的人想必不多,這樣他就能耳根清靜一下,畢竟他已經受夠了來找自己的人們,不管他們是來看自己的劍、還是來挑戰的。
 
於是,林閒再次出現在尋梅客棧門前。
 
何管事道:「請問林大爺,你今次打算在風雲閣待多久呢?」
 
林閒拿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道:「直到我的新家建成為止,我先預付一千兩。」
 
何管事瞪大了眼,用顫抖的手把銀票接下,他這一生還沒看過一千兩的銀票。
 




待他冷靜下來,他不禁滿臉疑惑的問:「你的新家?」
 
林閒點點頭道:「跟之前一樣,我在這裡的日子,飯菜隨隨便便就行了,但不必送早飯。午時前別來打擾,午飯在午時後送來,午飯一定要有茶,龍井或是大紅袍皆可,但一定要熱和不能泡老了,有需要的時候我自然會喚人。」
 
何管事隔天起床的時候,看見窗外有一條長長的車隊,車上載滿了磚頭、石頭、木材等等建築材料。
 
他走到門外想要看清楚,當場便愣住了。
 
因為這條車隊實在是太長,長得看不見從哪裡開始,在哪裡結束,車隊像是一條連綿不斷的長蛇,只知道是從鎮外的大道來,往遠處的山腳去。
 
何管事在這小鎮住了四十八年,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規模的車隊,別說車隊,光是這麼多人他也沒看過,他簡直呆住了,到底是什麼驅使這麼多人和車來到這偏僻之地?
 
他叫住其中一位趕車的車伕問道:「哥兒,你們都是往哪裡趕啊?」
 
那車伕回答:「我們要在山腳那空地築起一座莊園。」




 
何管事道:「莊園?誰的莊園?」
 
那車伕笑道:「這麼大的陣仗,當然是要為林家大少爺建莊園。」
 
何管事道:「林家大少爺?」他想了一想後便失聲叫道:「難不成是林閒?」
 
林閒就跟之前一樣,每天除了晚飯以外寸步不離風雲閣。
 
何管事對這年青人愈來愈好奇,到底他施了什麼法術,才能在短短數月間就從一個窮家子化身為神秘的富豪。
 
但是林閒把所有的秘密和自己鎖在了房間裡,除了林閒本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何管事每天起床都會習慣性推開窗,看看那山腳的工地。
 
每一天那裡不是多一座亭台,就是多一棟小樓,不然就是多一道圍牆。
 
他不熟悉建築,但這種速度絕對是匪夷所思,不過他也開始習慣林閒身邊充滿著奇蹟。
 
 
他並不知道,林閒為了自己的莊園落成,所花的銀子足以在其他地方重建十座和這裡同樣的小鎮。
 
冬去春來,遠山的冰雪已融化,氣勢恢宏的林家莊園也完工,屹立在山腳下。
 
這天林閒還沒到午時就起來,而且出現在大廳裡用膳,他看起來春風得意。
 
林閒對何管事道:「金窩玉窩不及自己的狗窩,我終於也有自己的狗窩了。」
 
何管事站在一旁對著林閒苦笑,如果那萬丈莊園是狗窩,世上恐怕沒有不是狗窩的住處。
 
門外停了一輛馬車,是來接林閒到他的新家。
 
林閒站起來道:「謝謝照顧,再見。」
 
再見,有時候是代表不再見面。
 
何管事目送著林閒離開,他不知道下次看見林閒會是什麼時候,到時候林閒又會帶來怎樣的驚喜?
 
林閒終於有了自己的家,一個沒有人會挑剔的家,只有林閒一個人的家。
 
不管如何,對於孤獨的遊子來說,有家總比沒有家好。
 
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朝難。
 
林閒進了林家莊園,就像借了錢的賭徒,再也沒有關於他的消息。
 
林家莊園也如林閒一樣,對於江湖中人來說是個神秘的存在,裡面有多大、有多少棟小樓、有多少重院落,通通沒人知曉。
 
林閒也像個小氣的主人家,從來沒有邀請過任何人到他的新家。
 
當然故事不會到此就結束,而是剛剛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