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閒雖然終日在家,但也有出來走走的時候。
 
每月的初一及十五,他都會乘馬車到十五里外的春月樓用膳。
 
春月樓頂樓的廂房早就預留給了他,滿桌的佳餚也在林閒來到前準備好,當林閒坐下的時候,菜就剛好上桌,茶和小菜都是熱的。
 
今天林閒的心情和胃口似乎都特別好,平時桌上有八道菜色,他只吃三道,但今天他每一道都至少嚐了一口。
 
出乎意料地,他連茶也還沒喝就站了起來,而且今天的茶是雨前龍井,茶葉特別的嫩,是佳品中的佳品。
 




視茶如命的林閒竟放著大好的茶不喝,是所為何事?
 
林閒一站起來,馬上就有人出現在廂房裡。
 
那人道:「客官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
 
林閒道:「今天的廚子是誰?」
 
那人道:「這…….」他沉吟半載,就是不回答這問題。
 




林閒道:「說,不然你就看不見今天的夕陽。」
 
那人連忙道:「實不相瞞,今天為林大爺準備膳食的廚子不是我們春月樓的廚子,是另有其人。」
 
林閒道:「誰?」
 
那人道:「是一個姑娘,她給了我們一筆銀兩,要我們讓她為閣下做菜,而且不能讓我們說出去……」
 
林閒急不及待道:「她人在哪?」
 




那人道:「她剛才在廚房,現在就不知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閒已經大步奔出了廂房。
 
林閒轉眼就來到了春月樓的廚房,裡頭的廚子們本來忙著做菜,現在他們都看著林閒,雙眼裡儘是驚訝的神色。
 
林閒抓住其中一個廚子道:「剛才是不是有一個姑娘來過,她人呢?」
 
那廚子慌張的回答道:「你是誰?這裡哪有什麼姑娘!」
 
林閒道:「我是林閒。」
 
那廚子一聽到便嚇得快要失禁,連忙道:「我剛才的確有看到一個姑娘借用我們的地方做菜,她在裡面一個小房子,那裡本來是我們自己吃飯的地方。」
 
林閒馬上鬆開了手,身影一閃而過。




 
門被撞開,陽光馬上灑進了這個小房間裡,房間裡有桌、有爐台、也有鑊子,就是沒有人。
 
林閒走了進來,桌上還留有剩餘的材料,他認得出是用來煮他那八道菜的材料。
 
房間裡還留有一陣淡淡的鉋花香,但卻已不見芳蹤。
 
剛才在這裡為林閒做菜的人到底是誰?
 
此時,春月樓的程管事走了進來。
 
程管事問道:「林大爺,是不是那些菜有什麼問題?」
 
林閒道:「你知道那姑娘是誰嗎?」
 




程管事搖頭道:「萬分抱歉,小人並不知道。」
 
林閒道:「你不知道又讓她為我做菜,難道你不怕她在菜中下毒?」
 
程管事面有難色道:「這……」
 
林閒本來還想多罵幾句,但他心念一轉,如果那姑娘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身份,堂堂春月樓怎會讓她這樣做,這樣的話,他再怎樣罵也得不出什麼結果。
 
程管事忽然下跪道:「此事的確是小人的過失,如果大爺有任何不滿,請把一切都怪罪於小人。」他說得咬牙切齒,很是真誠。
 
林閒心中不禁起了一陣漣漪,春月樓是何等高級的地方,竟然有人能令春月樓的管事寧願獨攬過錯也不願把真實說出來,這此中一定有莫大的關連,但這秘密不是林閒能輕易看得穿。
 
林閒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不滿,只是菜色太好,我想稱讚一下那廚子而已。」
 
程管事暗自鬆了口氣道:「那……那就太好了。」




 
林閒道:「沒事了,我回去用膳,麻煩管事再替我熱一壺茶。」
 
程管事道:「是!」
 
茶已備好,菜也還是熱的。
 
林閒看著手中青瓷茶杯,露出了哀傷的眼神。
 
「思情,是你麼?」他心中反覆默念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他喝了口茶,慢慢的沉思了一會,世間的女人何其的多,他又怎能斷定剛才為自己做菜的人就是她?
 
兩年過去了,每次聽到任何關於女人的事情,為何他想到的只有她一個?
 




是不是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進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用筷子挾起了一塊牛腰肉,放進了嘴裡細細咀嚼。
 
桌上的每道菜的確都做得很精緻,色香味俱全,但此刻林閒卻一點味道也吃不出來,他吃到的是一種思念的味道。
 
思念的味道,是酸?還是苦?
 
林閒放下了筷子道:「老楊!」
 
一個長得很老實的人走了進來,朝林閒道:「在。」
 
老楊其實並不老,只是飽經風霜的臉讓他看起來像中年人。
 
林閒道:「我不吃了,打包回府。」
 
老楊道:「是!」
 
他的回答總是乾淨俐落,沒有半個字廢話。
 
老楊做事也像說話般乾脆,林閒走到門口的時候,那些菜已經打包好,並放到了馬車上。
 
輪子滾動,揚起了滾滾沙塵。
 
林閒和老楊坐在馬車裡,對目而視。
 
林閒道:「你是不是想問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老楊道:「是。」
 
林閒道:「但你不敢問,因為你的身份是個下人。」
 
老楊道:「對。」
 
老楊說話不拖泥帶水,是林閒欣賞他的地方之一,所以林家莊園裡千百個下人,林閒只讓他跟在自己身邊。
 
林閒道:「今天我破例讓你問。」
 
老楊道:「好!」
 
他頓了一頓,道:「請問大少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林閒道:「我想起了一個人,飯也吃不下去了。」
 
老楊道:「春月樓讓大少爺想起了某個人,以後也不要去了。」
 
林閒嘴角揚起道:「你不問我那個人是誰?」
 
老楊道:「每個人心裡都總會時常想著一個人,不是麼?」
 
林閒露出了有趣的表情,他第一次發現老楊這人也有感性的一面。
 
林閒道:「那你想的那個人是誰?」
 
老楊望向了窗外,低聲道:「就算有,也只是曾經有過。」
 
林閒道:「沒錯!相思令人老,還是不思好。」
 
明知不思好,卻真能不思念嗎?
 
人世間糾纏的線太多,欠的是一把乾脆的快劍。
 
每個月的廿八,林家的下人都會來到鎮上辦貨,購買日用品以及添購食材。
 
通常這些事都是完全交給下人去辦,但今天林閒心血來潮也跟來了。
 
最近他似乎都不太願待在家裡,有機會就會出來走走。
 
林閒抬頭就看見了尋梅客棧那熟悉的招牌,曾經他在這裡待過好幾個月,一邊渡過嚴冬一面等待林家莊園的建成,這些事發生還沒有一年,林閒已經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十年。
 
當有這種時光飛逝的感覺,就會覺得自己老了,年青的歲月,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好慢,很久很久以後回首,你就會發現時間早就悄悄地在指隙間流走了好多好多。
 
林閒並沒有進去,他轉身,一直走向了街尾,那裡是老張的裁縫店。
 
老張已經很老,但他的眼睛依舊銳利,一雙巧手也仍未僵化。
 
老張一看見進來的是林閒,趕忙出來相迎。
 
老張道:「林大少爺,怎麼會是你親自來?」
 
林閒道:「我的衣服破了,所以來找你縫補一下。」
 
老張陪笑道:「這些事交給下人來辦就行了。」
 
林閒道:「我今天想出來走走,伸展一下懶骨頭。」
 
老張道:「多出來就對了,整天待在家,這樣人怎會有生氣呢?」
 
林閒道:「有理,以後我也該多點出來。」
 
林閒脫下了身上的外衣,交給了老張。
 
老張把外衣翻了翻,左邊衣袖上有一個小破口,大約一個指頭般大。
 
老張道:「這小事,大少爺你先坐坐,我馬上就弄好。」
 
不消一盞茶的時間,老張就拿著已經修補好的外衣和另外一件青綢緞衣走出來。
 
老張先把那件補好的外衣拿給林閒,林閒接過後看了看原本的缺口,那裡已經用同樣顏色的線補好,要不是特地留神,根本看不出修補的痕跡。
 
林閒道:「老張的手藝真好,我練二十年也未必能及得上你。」
 
老張笑道:「大少爺過獎了。」
 
林閒才把外衣穿上,老張忽然一臉恭敬地把那件青綢緞衣拿給他。
 
林閒道:「這是?」
 
老張道:「有一位姑娘為大少爺做了這件衣服,交託給我說如果林家的下人來就務必要交付他們,既然大少爺今天親身來了,我正好可以把這件衣服交給你。」
 
林閒把衣服拿起來仔細端詳,這件青衣確是做得精巧至極,袖邊以金線縫上,剪裁也很合宜,左胸上更鏽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青龍。
 
林閒把才剛穿上的外衣脫下,把青衣換上,赫然發現這件衣服出奇的合身,沒有一個位置會過長或太短,彷彿每一分每一寸都是為自己度身而做。
 
老張發出一陣驚嘆道:「大少爺本來就氣度不凡,穿上了這件衣服後,就更像個端莊的貴族。」
 
林閒眉頭輕皺,他愈來愈覺得不對勁,這位神秘的姑娘到底是誰?為什麼連他的身材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林閒把衣服脫下道:「老張,你可知道那位姑娘是誰?」
 
老張老實地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把衣服交付給我的人只是個下人,他說他們家的小姐為大少爺做了這件衣服,一定要交付給你。那位姑娘一直坐在轎中,我根本看不到她長什麼模樣。不過,在他們離開之前,那下人稍稍揭起了帷幕跟那位姑娘交代事情,那時我看到她穿的是一雙紅紅的繡花鞋。」
 
林閒道:「繡花鞋?」
 
老張露出了夢幻般的眼神道:「沒錯,是一雙很美,做得精巧至極的繡花鞋,我做了這麼多年裁縫,沒有看過那麼漂亮的繡花鞋。」
 
林閒點頭道:「謝謝你,打擾了。」
 
林閒走出裁縫店,老楊早已在外面守候。
 
老楊看見林閒手中的新衣不禁眼前一亮道:「大少爺,好漂亮的新衣。」
 
林閒把衣服交到了老楊手中道:「但是這新衣不是買來的。」
 
老楊道:「哦?」
 
林閒道:「是某家的小姐做給我,然後交付給老張。」
 
老楊雙眼又是一亮,直直的看著林閒。
 
林閒馬上明白他的意思,道:「你和我一樣,也想到上次春月樓的那位姑娘是嗎?」
 
老楊不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林閒道:「你們也許在羨慕我,但我只覺得麻煩又要找上我了。」
 
老楊輕輕搖頭,表示不同意。
 
林閒道:「走,打道回府。」
 
林閒背影漸轉淡薄,老楊低頭看著手中的青衣,不由得嘆了口氣。
 
「少爺你明知道那個姑娘不是你心中朝思暮想的那個,卻又偏偏要出來找她。你明明是這麼的寂寞,卻又表現得什麼也不在乎,這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