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如狼牙,彎彎的嵌在漆黑的夜空。
 
月下有人,賞花之人。
 
葉凡對於花草的熱愛不下於他對劍的喜愛,他的手在沒有握住劍柄的時候,通常就是握住鋤頭打理自己的花園。
 
現在,他在等待其中一朵花開花,已經足足等了三晚。
 
聽說這種花叫作曇花,只在夜間開花,時機轉瞬即逝,所以他只能一直等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一把聲音忽然在他背後響起。
 
葉凡一驚,但是多年的江湖歷練很快就令他冷靜下來。
 
「你是誰?」
 
那把聲音不回答,逕自又問:「你就是葉凡?」
 
葉凡的鼻上沁出冷汗,他一向對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任何人在進入他十步範圍前早已被他察覺到,但是這個人竟能無聲無色的走到了他的背後,顯然是輕功極其了得。
 




「沒錯。」葉凡在回答的同時,急速轉身,正要瞧瞧到底是誰在他背後說話。
 
可是他一回頭,匹練般的劍光就穿過了他的咽喉,他連慘呼也來不及發出就倒了下去,倒在他多年來悉心照料的花叢裡。
 
曇花盛開,空氣中頓時蕩漾著迷人的香氣。
 
大部份人的一生都像曇花般短暫,但能像曇花般精彩的卻很少。
 
林閒把劍上的血抹在花上,雪白的花瓣配上鮮血,顯得更艷麗奪目。
 




他的雙目透出痛苦的神情,緩緩的把劍收回鞘中。
 
他本是多情的人,卻總要迫自己變得無情。
 
電光一閃間,一把快劍從花叢裡刺出,速度快如疾風。
 
林閒剛剛殺完人,完全放鬆了警戒,而且殺氣己散,劍亦已在鞘中。
 
出劍的人顯然早已算準了一切,把握住這曇花一現的時機才出手。
 
這一劍不旦快,而且必殺!
 
不過這一劍千算萬算,終究是算漏了天時。
 
要不是劍身碰巧反射月光,閃過林閒的雙眼,讓他的身體提早有了反應,他絕對會死在這一劍之下。




 
可是,林閒也不過是勉強讓這一劍偏差了三吋,只差三吋,劍尖刺進的就是他的要害。
 
林閒的身子不住往後退,在半空中拉出一串血珠,偷襲他的人反應很快,見一劍殺不了林閒,立即收劍回身,準備下一次機會。
 
林閒倒下,揚起了千萬塊花瓣,然後便一動也不動的躺在無數殘花當中。
 
寒光再次破空飛出,這一劍乃盡渾身之力使出,務求叫林閒再看不見下一劍。
 
林閒躺在花間裡,雙目緊閉,就跟死了沒兩樣。
 
即使如此,那人也絕不掉以輕心,反而加緊摧動手中的長劍,即使林閒是真死也好,假死也好,這一劍下去便要叫他一命歸西。
 
劍光絞碎了空中的殘花,劃破了寂靜的空氣。
 




正當劍尖快要刺進林閒的咽喉,忽見林閒手中的長劍一揚,劍身映射出如霜似霧的月光。
 
月光就似刀鋒,深深的刺進了那人的雙眼中,那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手中的劍便慢了半分。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林閒的劍刺進了那人的咽喉。
 
就差三吋,又是三吋!那人的劍便會洞穿林閒的胸口,林閒甚至已經感覺到皮膚上有一陣攝人的冷意。
 
全憑著月光,林閒把這必死之局扭轉過來。
 
月光本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因為他這三年裡都是在月亮的照耀下練劍的。
 
「格……格……」當一個人的喉嚨裡卡著劍鋒,命懸一線的時候,他就會發出這種令人心寒戰悚的聲音。
 
林閒這一劍始終是帶傷在身的情形下勉強出手,少不免出現偏差,所以並沒有把對方直接殺死。




 
「你是誰?」林閒問。
 
那人竟然在這種時候笑了,笑容極其猙獰,有種說不出的可怕。
 
「我是誰……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到底他如何知道林閒會來殺葉凡,所以一早埋伏在旁,準備在林閒一擊得手後鬆懈的時候出手。
 
林閒瞳孔放大,那人接著說下去:「紅鞋子中……有內鬼……」
 
語絕,氣絕。
 
深紅的房間,地上鋪著紅地毯,牆壁塗了紅的顏料,就連天花也染成紅的。
 




房間很大,也不缺窗戶,可是所有的窗戶都掛上了竹簾,即使外面是春夏秋冬,裡面也沾不上半分季節的色彩,只有滿屋的嬌紅。
 
房間裡亦不乏精美的擺設,只要你想到一個房間裡該有的東西這裡都有,而且全部都是一流的精品。
 
比如牆角擺放著的那張茶几,就是一代工匠魯精工臨終前的巧奪天工之作。
 
這一切都是因為房間的主人很少外出,即使偶有出戶,也是躲在轎子或是馬車的掩護下。
 
這樣的人要是不把與自己長期為伴的地方佈置得美不勝收,她一定會無聊得很。
 
陳紅坐在一張桃木製的大桌前,桌上放了一份長長的名單。
 
七月二十,馬乘風亡。
 
死因,一劍穿心。
 
七月二十四,鄭武亡。
 
死因,一劍穿喉。
 
七月三十,歐尹山亡。
 
死因,一劍穿肚,肝腸盡斷……
 
名單上記錄了十多個人名,大半都已死於林閒的劍下。剩下的人,只不過是欠一個死因而已。當他們的名字被記在這份名單的時候,已經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為什麼他們得死?因為他們都是與紅鞋子對抗的人,任何與紅鞋子對抗的人都得死。
 
陳紅在燭光下提筆書寫,她寫得很慢,因為她寫的是死人,任她寫得再慢,死人也會等。
 
今天,名單上又添了新記錄。
 
八月十二,葉凡亡。
 
死因,一劍穿喉。
 
添上這一段字以後,距離名單上的結尾已經非常接近。
 
林閒呢?他的名字會不會就寫在名單的最後?
 
陳紅忽然站起來,道:「紫蘭,備車。」
 
陰影中傳來一把女聲應道:「是的,小姐。」
 
晚星,無數的星星點綴成一條壯麗無邊的星河。
 
星河下有人,人就在樹下。
 
林閒依傍著樹,結實的樹幹給予他一份安定感,彷彿這就是他生命裡唯一的支柱。他坐在草地上,享受著心底裡那份和諧平靜,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
 
他下腹的傷口仍在淌血,單憑那粗拙的包紮並不足以止血,可是他並不介意。
 
由他出道那天,他早已把生死看得很淡。
 
當那把劍刺入他體內,他離死亡只有三吋的距離,那時候他也只是感覺到一股無盡的空虛,絲毫沒有半分恐懼。
 
一個人不怕死可以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心死。
 
哀莫大於心死,當一個人的心已死,他還有什麼不能扔棄?
 
天色由暗轉亮,由黑轉紅,再轉青,最後轉成魚肚白。
 
太陽再次出來,又是新的一天。
 
日出對於樂觀的人來說,是無限的機會以及新的展開。
 
可是對於悲觀的人來說,只不過是痛苦及悲傷的延續。
 
一輛馬車,自東而來,抵住朝日初露的晨光,眨眼間開到了林閒面前。
 
拉馬車的是兩頭中氣十足的健馬,肌肉糾結有力,色澤光亮。
 
看見馬匹,林閒不由得又想起家中的老楊,他有一種天賦可以判別馬匹的性格,當一個人連動物的心也能看透,是不是也能通人心?
 
林閒臨走前說下的謊言,會不會早就被揭破?
 
「林少爺,請上車。」是陳紅的聲音,沒想到貴為紅鞋子之首的她竟然跑到這種荒野來。
 
林閒嘆了口氣道:「我不過是你膝下的一條狗,不用加這麼多稱謂。」
 
馬車裡的人沉默了一會,良久才道:「只要你再殺一個人,我們總此就再無瓜葛,我也保證陳思情能一直活得好好的。」
 
林閒站起來,登上了馬車。
 
陳紅坐在馬車裡,容顏依舊絕美,可是已鋪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雪。
 
林閒道:「你要殺誰?」
 
陳紅道:「我要你去摘星。」
 
林閒睜大了雙眼問道:「摘星?」
 
陳紅道:「沒錯,我要你去摘江湖中最大最亮的那顆星。」
 
林閒倒退了兩步,退出了馬車,抬頭望天。
 
天色已亮,哪裡還有星?
 
林閒道:「這豈非難如登天?」
 
陳紅道:「沒錯,但你必須要去。」
 
林閒笑了,苦笑。
 
此時陳紅終於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失聲問:「你受了傷?」
 
林閒的苦笑僵住,「我受了傷又如何?即使我死了,也犯不著你來關心。」
 
他說完轉身便走,走得好快,甚至全力用上了輕功,片刻就消失在陳紅的眼前。
 
任她用馬車去追,也不一定追得上。
 
紫蘭在陳紅身後道:「小姐,要追嗎?」
 
陳紅低頭道:「不必了,我們回去。」
 
紫蘭道:「那……小姐,你覺得林閒會去嗎?」
 
陳紅幽幽道:「他一定會去的,因為……他對於陳思情的愛早已超越了他對生命的愛惜。我早已說過,他是寧願自己吃虧,也不願別人受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