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盡的長廊,說不完的愁緒。
 
冷風撲面,一道道冷風如刀鋒,忽重忽輕的刮著林閒的臉。
 
他緊握著劍,一步一步踏實的往前走,任風再大,也阻止不了他。
 
屋簷已盡,路已盡,白楊木欄杆盡處有人。
 
那個人穿著紫色的連身長裙,一頭長髮隨風飄逸,美得似蕩漾的波浪。
 




林閒瞳孔放大,握劍的手握得更緊。
 
站在長廊盡處等著他的人,不是別人,竟然就是他日夜擔憂的紫蘭。
 
林閒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道:「你……你可好嗎?」
 
紫蘭看著他,眼裡已不復見先前的柔情蜜意,只剩下淡淡的光芒。
 
紫蘭淡然道:「我就知道你是怎樣也留不住。」
 




林閒嗄了一聲,很是不解。
 
紫蘭轉頭,望向蒼涼的遠方。
 
「這世上能留得住你的,只有一個女人。」
 
林閒低下頭,看著劍柄一言不發。
 
紫蘭接道:「她以為我可以留得住你,但她錯了。」
 




林閒忍不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紫蘭回個頭,緊盯著林閒,道:「你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其實不是。我們小姐知道要是一開始救你的是她,你一定會不顧一切的逃走,所以她叫我來救你,然後叫我騙你,說我喜歡你,目的就是要留住你。」
 
林閒愣住,過了片刻又道:「說下去。」
 
紫蘭道:「可惜最後你還是逃走了,可是你一逃走,身上的傷就更嚴重。要是她不帶你回來這裡,你早就死了,因為只有這裡的大夫才有辦法救你。小姐知道我失敗後,便叮囑我不要露面,這樣你就會因為內疚、覺得害了我而留在這裡,直至你的傷勢完全康復為止。她做這麼多事是為了什麼?還不只是為了救你!」
 
林閒眼睛透出痛苦的神情,他突然發現,原來他從來也不了解陳紅這個人,他欠她的比想像中的多。
 
紫蘭冷哼一聲,道:「不過,你現在知道了又如何?你始終要走。」
 
林閒道:「我會回來的。」
 
紫蘭道:「東郭星有多厲害,你知道麼?」




 
林閒道:「我知道。」
 
紫蘭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說謊?你壓根兒就回不了來。」
 
林閒道:「當人有了一個必勝不可的理由,他就會發揮出驚人的力量。」
 
紫蘭的面色稍緩,目光飄到了林閒手中的長劍。
 
紫蘭嘆息道:「小姐明知你很可能回不了來,但她還是把這把劍給了你。」
 
林閒望了一眼手中的劍,道:「這把劍……」
 
紫蘭道:「這是上任紅鞋子首領,也就是小姐父親所用的劍。」
 




林閒心頭一震,如被雷電擊中。
 
紫蘭道:「小姐一直都是獨生女,自從她的母親仙去後,她便一直跟著父親到處走,學習怎樣成為紅鞋子的下任掌舵人。但始終有一樣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就是跟別人拚命,這只有男人才做得來。每次她的父親出去拚命的時候,她就只能一人獨守空閨,傻傻的等著父親回來。」
 
林閒表面專心的聽著,內心卻一陣紊亂。
 
紫蘭的語氣轉得低婉,接道:「可是終於有一天,她等父親到夜深,但回來的卻只有她父親的劍……你永遠沒有辦法想像到,小姐當時看著這把劍時的表情……要知道,當時她才十八歲。那晚之後,紅鞋子裡群龍無首,但小姐她絲毫沒有被悲傷所擊倒,反而勇敢地站了出來,繼承了她父親的地位。她用了三年,去證明自己絕對能勝任掌舵人的身份。試想想,以她這種女兒身,這三年內承受了多少的壓力?但只要她看見這把劍,她就有勇氣挺下去。小姐她那冷酷無情的外表,也是這幾年裡練出來的。」
 
說完這個故事後,兩人之間一片死寂。
 
紫蘭用堅決的眼神看著林閒道:「既然小姐把這把劍給了你,你就一定要贏,絕不能敗。你這次去,不單是為了你愛的人,也是為了報答小姐。」
 
林閒斬釘截鐵道:「我發誓,就算要我以後不能再用劍,我也一定會回來。」
 
紫蘭終於笑了,笑得像朵盛開的嬌花。




 
「你去吧。」
 
林閒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
 
紫蘭道:「你還有事?」
 
林閒抬起頭,望著微溫的冬日,心頭忽然湧現那天他去殺葉凡的事,有人臨死前告訴他,紅鞋子裡有內鬼。
 
想了一會,他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身影終與天地融為一體。。
 
人站得愈高,就有愈多包袱,有很多想說的話,卻只能留在心裡。
 
但紫蘭只是個婢女,所以她可以暢所欲言,這是多麼令人嚮往的自由。
 




紫蘭一推開門,就看見陳紅。
 
陳紅伏在桌上,一張美麗的臉孔滿佈淚痕,看起來是何其的憔悴。
 
紫蘭倚在門邊,低聲道:「如果你這麼不想他去,為什麼當初不直接把陳思情被抓走的事隱瞞?」
 
陳紅良久才低聲答道:「我記得母親說過,如果你真的喜歡上一個男人,就不應該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如果你不讓他去,他一定會一輩子都痛恨你。」
 
紫蘭嘆息,道:「那你喜歡他,為什麼又不讓他知道?」
 
陳紅止住了眼淚,表情再次變得冷酷無情,道:「誰說我喜歡他?我根本不喜歡他,他只是為我做事的一條狗。」
 
紫蘭道:「那麼,你暗地裡為他做這麼多事,又是為了什麼?」
 
陳紅道:「他既然可以這樣對陳思情,為什麼我不能這樣對他?」
 
紫蘭用淒楚的聲線道:「你和他真的是天生一對,都是處處為別人著想,卻又不願被對方知道。」
 
陳紅坐直了身子,桌上有酒,她替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
 
紫蘭道:「你想醉?」
 
陳紅道:「醉了就什麼也能忘記,這樣多好。」
 
紫蘭苦笑道:「可是你知道,這酒絕不能把你喝醉。」
 
陳紅的手僵在半空。
 
紫蘭道:「這些酒裡面都加了安眠藥,只能把你喝得入睡,不能令你喝醉。你知道喝太多酒,就會毀了一個劍客,所以你準備了這些酒給林閒。這些日子,林閒以為自己喝了很多,其實他喝了幾杯便睡著了,根本沒有醉過!」
 
陳紅露出淒楚的笑容,道:「可是這仍不足以令他擊敗東郭星。」
 
紫蘭跳起來道:「所以你現在根本不應該尋醉!」
 
陳紅懵懂的看著她,不由得問道:「那我應該怎麼辦?」
 
紫蘭大聲叫道:「你是紅鞋子的老大,天下間有事是你辦不到的嗎?你應該站起來,想個好的法子,令到林閒這一戰絕對不會敗!」
 
陳紅這時才如夢初醒的站起來,朝門外飛奔而去。
 
再聰明的人,遇上感情總會變得愚笨。
 
但不要緊,當他們喜歡的人遇上困難,他們便會回復聰敏。
 
紫蘭笑了,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因為她樂於看見,兩個為情所困的男女,終於走上了正確的道路。
 
林閒站在崖邊,面前是無邊無際的平原,看起來既蒼涼又蕭索。
 
驀地,他又想起陳紅的話,他一定要在春天前擊敗東郭星,然後趕回來。
 
世間上所有事情都有期限,那些期限是看不見的,但一旦過了期限,便一輩子也追不回。
 
救人有期限,期限是春天。
 
即使是成功,也有它的期限,遲了一步,便注定要失去最珍貴的東西。
 
劍鞘沉重,重得像別人的恩情。
 
劍身卻很輕,輕得像他的思念。
 
等到長劍出鞘的時候,沉落天邊的,會是那顆最亮的星?還是毫不起眼的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