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這個問題,重覆地在我的心中不斷默想著。

這個世界,總是充滿著很多無法解釋的事。

人們總是重覆地問著,同一樣的問題。

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問過數千遍…





最後,人已經老去,度過了數十載的人生,卻尋找不著問題的答案…

強勢就好嗎?弱小就不行嗎?父母貧窮的人,擁有病弱身體的人…

他們從來就無辦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因為家族或父母的家境、狀況、言行、遺傳,對孩子的人格構成產生巨大的影響。

不僅如此,孩子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更無法選擇環境,也就是說,人一出生就是不平等的。





遇到怎樣的生活、環境、教育,得到怎樣的悉心照顧、引導,人生走起來的道路也不一樣。

在名為人生的賽道上,有些人已經站在起跑線,也有些人在賽跑途中得到各種各樣的利益。

任何人都有著嚮往、憧憬、理想,然而能實現到目標的人又有多少呢?

理想和力所能及之處卻往往事與願違,理想終歸理想,虛無終歸虛無,現實終歸現實。

夢想破碎了,人們就像是失去了靈魂般,化成為依照世界運作方式而活著的木偶。





正因為在大家心裡各自都不想成為誰的木偶,所以人們才會出現爭鬥、競爭…為了各自的利益而掙扎。

弱者只會一味地被淘汰、被控制;而強者?大概也只能埋沒良心地自相殘殺,為現實所催逼。

最後,一切的終歸都是悲劇。

也許弱者和強者都並不希望如此,可是活生生的殘酷現實就是那樣漸漸地、無形地、不斷地威逼著他們。

人,生在世上,就是為了被利用,成為某一勢力所使用的工具、棋子。

恐怕…我也是其中之一。

此刻,我耗盡了所有的體力,在森林小徑的道路上高速奔跑著,雖然已經筋疲力竭,到達了體力極限,身體累得發酸,但是我還是得繼續跑,因為在我身後的,有某種東西正在追趕我。

我大口喘氣,身體瘋狂地渴求新鮮的空氣。同時,身後那龐大的絕望感正在壓迫而至。





沿路跑著的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腳下的泥濘,兩旁漆黑的樹森,還有孤寡地被掛在夜幕上的半月,整個世界彷彿就剩下自己一個人,無助地掙扎求存。

我高速地奔跑了大概接近半小時,感覺上已經跑了好幾十公里,身後的東西還是不斷靠近,仍然死纏難打地追著我的背影,彷彿就像是要前來索命的死神一般,緊緊地抓住我那必須面對死亡的命運,然而唯一不同的是,我確實被死神纏上了。

不行,還得繼續跑,否則會沒命……

我下定決心,即使自己已經再也沒有多餘氣力,但我必須強逼自己繼續跑下去。但是身體發出很強烈的疲倦信號,使勁地阻止我提起腳步,消磨著我要繼續奔跑下去的決心。

為什麼…

我悔恨地道。

我感受到自己脈搏的跳動已經接近極限,那極高速的心跳,強烈的劇痛從心肌襲向腦袋。





其實並不是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是對方太強大了…

但我還是認為在事實上,是自己太弱小……

無論是在什麼時候,或是在「那一天」,我都太過弱小……

我彷彿就像是被扔進了無底深坑一般,永無止境地承受著無盡的痛苦,總是任由別人蹂躪。

為什麼在任何時候,別人總是比自己強大的呢?為什麼自己總是那麼弱小?為什麼別人總是強大到令人窒息,令人無法抵抗?

在心中有數不盡的為什麼。

這個渺小的我,弱小得連自己也想要嫌棄自己,狠狠地厭惡著、痛恨著自己。

我一提起腳步,腳步就立刻失去了力量,身體無力地向前撲,自身的身體在抵抗著自身的意志。





我下意識用雙手墊底,那既濕漉漉又冰涼的雙手呈在眼前,我只是感覺到自己很虛弱,全身濕漉漉的汗水如雨滴下,視野變得天旋地轉。

為什麼…

為什麼就做不到呢?
為什麼又放棄了呢?
為什麼又半途而廢呢?
為什麼沒有一件事能夠成功的呢?

為什麼…

想著想著,我又催逼自己,勉強地站起來。

因為,我必須要傾盡全力,不讓自己有所懈怠。





因為,我發了誓不讓自己有籍口,不讓自己有逃避的理由。

所以我要跑起來…

我又走了幾步,再開始加速奔跑,要逃離那追著我的東西。

就像是將死之人一樣,從前的畫面一幕幕地閃過我的腦海當中…

看著在每個畫面裡出現的我,我都覺得自己很失敗,從來沒有一件事能夠做得好…

我徹頭徹尾是個失敗者。

我就像個審判者一樣,把自己判了死刑。

我一直都是生活在別人的陰影底下,外表裝著很堅強。而事實上,我的內心早就枯乾了…

我又撲倒了…

身體已經不願意再動了…

實在太累了。

伏在地上的我,抬起頭來凝望著那永不能到達的道路盡頭,那裡只有永無止境的黑暗,只有無盡的絕望,還有那遙遙不可及的夢想…

夢想?弱小如我也能有資格空談夢想嗎?

可是唯一能讓我苟活到此時此刻的動力,卻是那個毫無可能實現的夢想……

即使明知道那夢想絕無可能兌現,不會在一個雙手沒有任何力量的自己,不會在無限接近於死亡邊緣的自己,實現出來。

小時候,我無時無刻幻想著終有一天,自己可以有能力去改變這個世界,讓人們的生活變得美好,世上再也沒有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幻想著在某一天,我會成為世界的一部份,承載著別人的夢想,飄至世界各地。

很可笑吧。

長大後,世界無所不用其極地在我耳邊和心底裡訴說著一堆諸般現實而殘酷的說話。夢想終有一天會變質,使人變得憤世嫉俗,進而變得冷酷無情,讓人想要使勁地推翻所有世界所定下的規則。

人性,本善?抑或本惡?

眼看著地上泥土,我用手抓起來緊緊地握著,再慢慢放起拳頭,沙土緩緩地落下,飄揚起來。

心中再次湧出微不足道的力量,彷彿是讓我抓回身體的主導權。

大概是錯覺吧,是稍微休息了一下才有了力量的緣故吧。

我蹣跚地站起來,氣息依然很雜亂,背部那冷汗淋漓的感覺逃竄至全身,導致有些發抖。

我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了,但是耳邊卻傳來愈來愈靠近的腳步聲。

我…已經盡力了吧?
我…能夠放棄了嗎?
能夠不再逃跑了嗎?

我一邊在腦海詢問著自己,一邊強迫自己向前走,哪怕剩餘的氣力只能走前一小步。

但換來的只有無聲的等待。

算了。

我別過身來,面朝著背後來一直追趕著我的東西,腳步聲仍然規律地靠近。

即使我所花下的努力,已經足以超過被稱為籍口的程度,但我仍然責怪著自己的無能。

早已頭暈轉向的我,視野已經模糊,我咬牙切齒地責怪著自己,雙眼想要看清楚對方,卻無法對焦,我感覺到在極其黑暗的前方中,冒出了一個人影。

首先吸引我注意力的,是那人手中正拿著的大鐮刀武器,加上寧靜的黑夜,以及這人悄悄而至的作風,令我聯想起死神。

但是,只要沒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想放棄,因為我拒絕放棄,也不會卸下一直以來的軀殼、面具……

因為,我早已下決心,不會在別人面前哭了;在比自己更強大的敵人面前,我也不能露出軟弱的姿態,即或當時在我的心底裡,已經面臨崩潰。

我再一次努力地強迫著自己,身體與意志再一次劇烈地交戰,最終難受的,還是內心深處。

那人又繼續靠近,卻不說話,只是把大鐮刀收在背後,沒有想要攻擊的意圖,但也沒有想放我逃跑的意思。

在昏花的視野,黑漆漆的夜空下,唯一能辨認出的,是那人的頭髮與服裝,長長的孖辮子和黑色連身裙。

「妳…為什麼想要殺我?」我開口了,語氣聽上去有些顫抖,氣息依舊因為劇烈運動下變得喘促。

她依舊不發一言,面無表情,她的腳步小小的,慢慢的,逐漸走近,直到我們兩人之間只有一米之隔。

「是父皇派你來的吧…那個卑鄙的家伙。」我不屑地說,即使我已經沒有力氣。

「不是……」一把少女的聲線,略帶點輕柔,神情冰冷。

「那…為什麼…」我不自覺地再次說出為什麼,明明自知世上有太多事情是沒法解釋的。

「因為…」少女低著頭說著,她個子不高,稍微比我矮一點,使我俯視著她,長髮在夜光的照映下變成一閃一閃的白銀色。

「因為…你必須死。」少女略帶點憂傷說。

「所以才要問…為……」語未畢,我從少女抬起頭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就在那一瞬間,少女冷不防撲向我身上,似是想抱著我,卻又不然。我無法看到她的臉,因為她的臉越過了我的肩膀,就那樣靜靜地伏在我的胸前。整個過程很迅速,不到一秒。

「哎……」我輕聲,我感到體內有一陣冷感,有點灼熱的感覺在肚子四周蠕動著,然後那裡痛得使勁地抽搐著。我痛得不禁彎下腰,雙手按捺肚腹,而眼前的少女卻沒有拔出那利器的意思,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一動不動的,像是等待著我快將來臨的死亡。

我低下頭看,那在月光之下發出銀色光芒的一部份仍舊在我體內,然而從傷口流出來的液體散發出一陣陣鐵鏽味,我頭部先是感受到從下身傳來的強烈痛楚,然後整個身體像是力量被吸走一般無力地倒下,剩下的只有眼前的少女支撐著我。

「為什麼…哭了啊…」躺下來的我,發現眼前女孩臉上卻流出不明所以的淚光。

「對不起。」一聲細語伴隨著我最後一絲的生命而逝去,女孩的臉非常地憂傷,彷彿是真的因為我的死而抱歉內疚。

我的靈魂彷彿是被拋到陰暗的地方,那裡一無所有,像是只適合孤魂野鬼遊蕩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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