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上。
 
長洲碼頭海鮮大排檔。
 
「飲杯!」光耀與他的一眾朋友舉杯慶祝。
 
「呢杯係我敬大家既!」置身於席中的標叔,即老伯,一飲而盡,然後再舉杯:「呢杯係我敬光耀既!」再乾。
 
這頓晚飯,是由標叔發起的,為答謝光耀為他的渡假屋成功收服了兩隻猛鬼,他說要請大伙兒吃一頓豐富大餐。雖然大家於昨晚才嚐過海鮮,可是,不用付費的美食,有誰會抗拒?
 




不過,為免造成任何恐慌和不安,光耀只將昨晚驅魔一事告知了阿恆,而標叔則聲稱自己是認識財叔多年的老朋友,也曾照料過光耀,昨晚偶然在長洲大街上有緣相遇,作為長輩,無論如何也要盡地主之儀,於是便為一班青年人設宴。
 
然而,除了阿恆,光耀的其餘朋友都對這個破綻百出的謊言深信不疑。
 
「喂話時話,你袋入面嗰兩樽野,穩唔穩陣架?」阿恆於光耀耳邊細聲問道,所指的,是那兩個藏住靈體的玻璃瓶。
 
「放心啦,我用咒符封住,佢地想走都走唔到出黎…」光耀也細聲回應:「除非個玻璃樽被打爛啦。」
 
坐在一旁的標叔也加入竊竊私語:「呢兩隻野咁猛,你諗住點處理?」
 




「翻到屋企之後,我會即刻同佢地念經超度…」光耀說:「超度完畢之後,過幾日就會有鬼差接佢地走,帶佢地去投胎。」
 
「啲鬼差大哥唔知係咩樣架呢…」標叔好奇問道。
 
「唔…」光耀回憶著自己所見過的鬼差的模樣:「咪牛頭馬面咁既樣囉…好難形容…」
 
標叔雙眼一瞪,差點便將口中的酒給噴出來:「你連牛頭馬面都見得到?」
 
「鬼差係屬於陰間,當然見到。」
 




聽罷,標叔展露出了驚嘆的神色。
 
「飲杯!」大伙兒又再高舉酒杯。
 
「以後長洲如果再發生類似既事,到時…可以請你過黎幫我地忙嗎?」標叔。
 
光耀頓了頓,沒料到對方竟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他感覺到,心頭正蘊釀著一團暖暖的火。
 
「好啊,無問題,隋時搵我,只要我一得閒就可以過黎。」
 
標叔跟光耀碰了碰杯後,一臉認真地說:「不過,下一次你就一定唔可以再拒絕收取酬勞,因為有句說話,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如今你幫我消災,但係又唔接受我既錢財,實在點講都講唔通。」
 
光耀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
 
標叔繼續說:「再者,你不求回報,係講求自身既係心安理得…但係受完人地既恩惠,又唔讓我去報答,會令到我訓唔安,坐唔落,你明白嗎?」




 
「明白。」
 
光耀一直是個尊重前輩的人,對方既然這樣說,自己也無謂諸多解釋和辯駁…加上,標叔的話看似也頗有道理。
 
他心想,終有一天,驅魔或能變成自己的工作…
 
甚至…是終身職業?
 
回家後,為東堤母女念經作法超度過後,光耀便將兩個玻璃瓶安置到房間的櫃內,接下來的,就只有等,等待時辰一到,鬼差便會前來將鬼魂接走。
 
與鬼同睡,他一點都不害怕,就算鬼差突然從房間的地上冒出,也是司空見慣。他深信,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陰陽兩界,本就互不抵觸,只要心無邪念,對那人而言,鬼魂只不過是沒有實體的幻象…
 
想著想著,臥於床上的光耀終於敵不過睡意,雙眼緩緩閉起,腦裡浮現出某位女孩的臉…
 




人們常說,睡覺之前,只要不斷想著讓某樣東西,這東西便會化為一種意識,繼而被嵌進到夢境裡…
 
雖然並不是每一晚都能夠發夢,但,每一個晚上,光耀都會拼命地想著她…
 
念掛著她…
 
務求爭取多一次,與她在夢中相遇的機會。
 
######
 
「大家有無聽講過,實驗室入面既人體模型,喺夜晚熜哂燈既時候,佢係會自己郁架!」在實驗室上綜合科學課的時候,阿恆跟大家分享屬於這所學校的一個靈異傳說。
 
同桌的女生們,有的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有的半信半疑。
 
「無可能!」大嚿將雙手橫抱於胸前,一副篤定副樣。




 
「係真架!你地唔知咩?」光耀附和阿恆說:「呢間學校…以前係亂葬崗黎架!」又是那些千篇一律的鬼扯故事。
 
「唔好再講啦,聽人話咁樣會吸引到嗰啲野走埋黎聽架!」明珠內心的恐懼,全都展現了在臉上。
 
「你驚啊?」阿恆問。
 
「你唔驚咩?」明珠反問。
 
「我會驚!?哈哈!」阿恆神經兮兮的指著自己的鼻頭,口沫橫飛:「我驚啊!我癲起上黎,連自己都驚啊!」然後不斷在傻笑,像是撞了邪一樣…
 
明珠眼見阿恆的表現有點異常,於是移開了椅子,想要遠離阿恆一點。
 
然而光耀心裡十分清楚,阿恆並不是神經病或是撞邪什麼的,因為籌備已久的整蠱行動,已於剛才正式開始。
 




英文科科長安撫著明珠:「唔使理佢,佢間唔時係有啲神經病。」
 
明珠細聲問:「小君…你相信呢個世界有鬼嗎?」
 
小君搖了搖頭。
 
這一節的綜合科學課,有一環「剖解牛眼」的環節。實驗室內,全班分為八組,每組五個人,老師為每組準備了一隻像雞蛋般大的牛眼睛,讓同學們進行簡單的實驗。
 
眾人戴上了白色膠手套,每人均須要拿起手術刀,往牛眼切下去,以體驗剖解的滋味。
 
剛開始不久後,老師說要到樓下的教員室取回些東西,而同學們則繼續進行解剖…
 
大嚿切了…
 
小君切了…
 
明珠切了…
 
光耀切了…
 
輪到一直一言不發,卻偶爾發出詭異怪笑的阿恆動刀...
 
這時,光耀看見窗邊恰巧有一隻大鷹飛過,於是故意「哇」了一聲,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分散,紛紛將目光投到窗外那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色上...
 
就在此時,光耀從褲袋中掏出了半顆早已預備好的皮蛋,再將桌上的牛眼收藏好。
 
阿恆強忍著笑,光耀將皮蛋塞進了口中…
 
「嗚啊!」光耀無故怪叫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回到實驗室,只見阿恆雙眼反白,口吐白沬,整個人軟攤了在桌上,身體出現了間斷的抽搐…
 
而光耀的口中則像是哽著了些什麼,雙手捏著頸,狀甚辛苦…
 
!?
 
明珠和小君均發現,桌上那顆牛眼竟然不翼而飛,難道…
 
在光耀的口裡!?
 
大嚿驚訝道:「光仔…佢吞左粒牛眼!?」
 
什麼!?吞下了牛眼睛!?到底發生什麼事?眾人均感到愕然。
 
「佢地兩個發生咩事啊?」小君努力保持冷靜。
 
明珠害怕得幾乎要哭出眼淚來:「佢地兩個一定係撞邪啊,都話唔好講嗰啲野架啦,而家出事喇…」
 
光耀一臉痛苦的乾咳了幾聲,漲紅了臉,其演技之精湛,騙過了所有人。
 
「唔通…唔通係…」大嚿害怕得連番語窒:「係人體模型喺度搞鬼!?」
 
眾人聽見後,紛紛將目光投到那具面無表情,無辜得很的人體模型身上。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被分散,光耀連忙把口中的皮蛋嚼爛,嘴邊不斷滲出墨綠色的皮蛋汁液。
 
這個時候,現場所有人均嚇傻了眼,眼前情境與電影中的「驅魔人」十分相似,下一刻,光耀難道要將自己的頭三百六十度扭轉!?
 
驚嚇指數已到達臨界點,是時候再將氣氛一下子提升到極致…
 
光耀突然怪叫了一聲,然後將口中的碎爛物體噴嘔到桌上,眾人望見桌上被咬成稀巴爛的「牛眼」,無一不驚惶失措大呼小叫,造成了一片恐慌。
 
皮蛋散發著一陣中人欲嘔的怪味,被嚇至面青的大嚿率先敵不過眼前的恐怖畫面,噁心的感覺從肚子湧上了喉嚨,吐滿了一地。
 
阿恆和光耀仍在「發作」,女生們均被嚇至雞飛狗走,哭的哭,叫的叫,逃的逃…
 
而比較鎮定的小君則六神無主地呆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恆察見現場的混亂情況,心感有點不妙,這場整蠱行動,好像玩得有點過火,而光耀也未免演得太逼真了…
 
這時,實驗室進來了一個人…
 
「發生咩事?」
 
他不是折返回來的實驗室老師,不是前來修理儀器的校工,也不是正在巡邏班房的校長,而是….這所學校中人見人怕的訓導處主任!
 
實驗室裡的所有人都靜了。
 
「仆街…大鑊…」原本正在裝暈的阿恆望見了這位手執鐵尺的胖禿頭,立即坐直了身子。
 
「唔?」光耀瞥了瞥阿恆,還打了一下眼色,示意他繼續演戲。
 
「訓導處葉sir黎左啊…」阿恆的聲音不斷在顫抖。
 
「吓!?」光耀被嚇得整個人彈起,「鬼上身」狀態終於解除。
 
葉sir視察了一下四周,瞥見桌上的皮蛋,又注意到阿恆和光耀的作賊心虛,大概猜得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你兩個!跟我出黎!」葉sir指著惡作劇二人組,氣忡忡道。
 
二人突然若無其事的醒來,更莫名奇妙的被訓導主任召了出去,任再愚鈍的人都能猜到,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場鬧劇。
 
是次惡作劇,由於得到了班中模範生小君的不斷求情,阿恆和光耀得以逃過被記小過的一劫,換來的,只是從輕發落的兩個缺點。
 
光耀心想,幸好有小君求情,否則委靡的學業成續加上劣等的操行,隨時如小君所言,連中三也升不上,真的要找個機會跟小君道謝呢。
 
可是,自從這次胡鬧過後,小君便對他一直不瞅不彩…心上人莫名奇妙的無視自己,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堪和落寞。
 
光耀心裡有著十萬個不明白,錯已經認過了,道歉的說話也都講過了,為何對方仍要惱恨自己呢?
 
而當時的他並不明白,女生挺身而出為男生向老師求情,是意味著怎麼樣的一個意思。
 
她不是惱他。
 
她只是覺得,自己的舉動像是有失矜持,生怕對方會洞悉一些埋藏於心底裡多年的心意而已。
 
然而,當時的光耀,是個不折不扣的愚鈍男生。
 
女孩的憂慮,像是有點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