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星期日,我都會到師父的家中練詠春拳,今天也不例外。
 
這是我們之間的約會,風雨不改。
 
可能是因為師父平時沒什麼特別興趣和嗜好的關係吧,除了以驅魔的形式替別人消災解難之外,他喜歡做的事看似就只有習武,所以,對我的武術培訓其實也是他的寄託之一。
 
醉心於詠春的他,於教授拳法時是相當認真和用心,除了教功夫,他偶爾還會跟我分享一些人生哲理,聽說那都是他從鑽研拳法的過程中領悟出來…
 
真是厲害,人們常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師父的頭腦簡單。他的精神年齡遠大於其實際年齡,會對圍繞於身邊的事情一一進行思考,所說所想成熟也穩重,為人表裡如一,一點也不造作…
 




所以,我心底裡是由衷的崇拜師父。
 
學了幾個月詠春,功夫雖還未到家,卻已領會到一點點的精髓。
 
至少,於對練的時候,我偶爾能擋下師父出奇不意的變招,未至於如最初拜師時經常被一擊即垮。
 
唔…我的武術資質確是不俗,這也是師父所認同的。
 
師父的拳很快,真的,有時快得甚至連肉眼都無法跟上;同時也很強,我曾於尖東某間酒吧親眼目睹過他三兩招便將一個大漢摔個落花流水…
 




他是我見過最能打,也是最厲害的人。
 
今天,心情大好的我老早便起了床,即使昨晚於便利店忙了一整夜,差不多凌晨三時才返到家。
 
起床後,我如常地到樓下的運動場跑了個五千米…
 
對啊,我跟馬場中那些馬兒一樣,會進行晨操。
 
起床後必須郁動一下身子,這已然成了習慣,假如不盡情揮灑一下汗水的話,當日會有種「好像還有什麼事未做」的忐忑。
 




女生跑步會令小腿變粗?
 
沒相干啦,粗便粗吧,我又不愛穿裙子,加上我完全不擔心將來的男朋友會嫌我的腿粗啊!因為只要是真心愛我的,便會懂我,亦會包容我,絕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嫌棄我...何況要是嫌棄的話,當初便不要跟我在一起啊!
 
雖然我的戀愛經驗還是零,但,我深信,終有一日,我定會遇到一個與自己合得來並懂我的人…說實話,我認為師父跟我是挺合得來的。
 
說遠了。
 
由於這陣子天氣有點冷,即使穿了一身侷促的運動裝束跑步,也沒有流太多汗,換了是夏天的話,早就汗如雨下了。
 
跑完了五千米,體內的熱血完全沸騰了起來,感覺很滿足。
 
接著,我回家梳洗了一下,去除了身上的汗臭,然後準備乘車到師父的家。
 
正當我將鞋帶綁好,想要出門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是師父。




 
我滿心歡喜按下了接聽鍵。
 
「今日唔練功喇,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電話中的他這樣說。
 
難道師父想要帶我到之前所提及過那個位於添馬艦的嘉年華?
 
我內心興奮不已。
 
但,期望越大,失望往往越大。
 
最後我們並沒有來到什麼嘉年華,而是來了…
 
墳場。
 




手執一束鮮花的師父來到了某個墳前,先拜了三拜,然後放下了所有帶來的祭品…
 
當中最令我在意的,是一罐七彩繽紛的珍寶珠,有點格格不入。
 
踏入了墳場之後,師父一直噤聲不語,神色黯然地進行拜祭。
 
站在一旁的我沒有多問,卻注意到墓碑上印有一張女生的照片,她長得如天使般美麗,笑容十分燦爛甜美。從墓碑上的生時和死時來推算,這位女生已去世接近十年,她的名字,叫范淑君…
 
難道這人是師父口中的那位小君?原來她已經…
 
此時,一直醞釀著某種情緒的天空,終於落下霏霏雨霧。
 
蹲在地上的師父突然開口說:「無啦啦帶你黎呢度,係咪覺得好奇怪呢?」他抬頭,仰望著灰暗的天空。
 
「少少啦…」我搔了搔頭,傻兮兮道。




 
「佢係我一位好朋友…」他說:「我地讀小學既時候就已經認識。」
 
我細心聆聽著...師父特地帶我到來這裡,絕不會無由,他定是想要向我表達些什麼。
 
「係呢,你試過好喜歡好喜歡一個人未?」他問。
 
「試過啊…」中三的時候吧,那人是一名運動健將。
 
「咁有無試過好愛好愛一個人?」
 
「……」我對師父的提問感到有點錯愕然,沒有回答。
 
只能說,直至目前為止,暫時還未出現一個能令我死心塌地的人。
 




師父今天怎麼了…感覺怪怪的。
 
「不如我問你一個簡單既問題,知唔知『喜歡』同『愛』既最大分別係咩?」他問。
 
其實有必要將感覺分得那麼清楚嗎?兩者的目的不就都是希望跟對方在一起嗎?
 
「喜歡比較廣泛,某程度只係等同好感;而愛呢樣野呢…有啲複雜,但必須建基於喜歡。」我盡量將答案包裝得華麗一點,希望師父不會覺得我還是個心智未成熟的小女孩。
 
「哈!算係答到啲啦…」他解釋:「喜歡只係單純一種感覺,而愛則係一種表現。」
 
有點深奧。
 
「你之前咪問小君係邊個既…」他指著面前的墓碑,說:「佢就係喇…假如佢仲喺度既話,話唔定你而家會叫佢做師母…」師父笑說。
 
這笑容,是我頭一次看到。
 
「咁你愛小君姐嗎?」我說,心想她一定佔了師父心目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地位。
 
他點了點頭。
 
「佢其實係點死?」我問。
 
師父身子震了震,然後別過了臉。
 
過了一會,他以手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沾在手指上的,應該是淚水無疑。
 
糟糕…一定是我講錯話,所以勾起了師父的傷心回憶了!
 
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連忙道歉:「我其實多口問吓架咋,你唔使理我架,就當我無問過啦吓…」
 
氣氛突然變得沉寂。
 
我弄著頭上的偵探帽,這是我感到難為情時的自然反應。
 
「佢係喺十年前既一場驅魔儀式中喪生…」師父的聲音顫動著:「某程度,係我間接害死左佢…」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其實今日係佢既死忌,每年既呢一日,我都會拜祭佢。」
 
「嗯…」我不敢多言,生怕會再次觸及師父心裡那不可侵犯的禁區。
 
「你年紀仲細,可能仲未分得清咩係喜歡,咩係愛,甚至有時只不過係對一個人存有好感,就會誤以為自己鍾意對方。」
 
可能吧。
 
「愛當中其實包含左好多野,例如彼此既共同經歷,成長過程中既所有快樂同埋傷痛,兩個人長年累月既互相磨合等等…所有生活上既點點滴滴,集合埋一齊之後,兩隻手仍然能夠十指緊扣既話,嗰樣野就係愛。」
 
「哦…」我點了點頭,示意明白,縱然我還是有待領悟。
 
「唔好扮明喇,我睇得出你其實唔係好明。」他站起,輕拍了我的肩一下。
 
「車..你又知?」我撇了撇嘴。
 
「無親身經歷過係唔會真正明白…但有一點我可以好肯定咁話你知,假如有朝一日你遇到一個即使拼上自己性命都想要去保護既人…呢個人,就係你愛既人。」
 
「哦…」我正在努力消化師父剛才的這一番話。
 
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從褲袋掏出來一看,發現打來的人原來是我的一位姑媽。
 
「阿蘭,我託霞姨幫你問左喇,佢話已經搵到識得畫嗰個奇怪圖案既人喇。」媽所指的圖畫,是師父畫在餐巾上的那個奇形八卦圖案。
 
我感到大喜,說:「佢係咩人黎?我喺邊度可以搵到佢?」
 
「佢叫龍婆,喺鵝頸橋度幫人打小人…」姑媽說:「佢成頭白髮,成日都著住件紅色褸,好易認架咋。」
 
「好!咁我一陣過去搵佢!」
 
我之所以將尋人的任務託付給這位姑媽,是因為她所認識的朋友當中,有幾名是專門替人請鬼的問米婆,而霞姨便是其中一位。我最初猜想,或許姑媽的這些通靈界朋友能提供一點點的線索吧,於是便試圖利用人脈來個大海撈針。
 
怎料,果真被我從茫茫人海中撈到了,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啊!
 
掛線後,我立即跟師父分享這份喜悅:「我搵到你想要搵既人喇!」
 
他揚了揚眉,臉上閃過了一絲興奮:「真係?」
 
「係啊!」我按捺不住心裡的興奮,手舞足蹈了起來:「只要去鵝頸橋就可以搵到佢架喇!」
 
「咁事不宜遲喇,不如而家就去咯!?」
 
「嗯!」我大力地點頭。
 
能夠幫得上師父的忙,我真的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