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了好久好久,顧天行沒事了,就把林哲宇橫抱起來,送到浴室裡。先讓他趴著跪,從洞裡挖出那些會讓他拉肚子的體液,清理良久才緩了慌亂的心。接著給他儲了一缸熱水,加了清新的浴鹽,兩人緊貼著身便躺了進去;前後坐著,顧天行從後抱住他發軟的腰肢,嘴唇不住地啄吻他潮紅的脖子。

林哲宇還虛弱地喘息著,根本甚麼反應都給不了,只有脖子上那些癢癢的感覺讓他得悉自己的存在。艱難地呼吸著,那落寞而無力的樣子只讓顧天行心裡發痛。

「對不起,讓你辛苦了……」最終,顧天行還是憶起自己殺紅了眼般的暴虐,想起林哲宇的血,念及他的痛覺,突然懺悔起來。

林哲宇搖搖頭,甚麼都沒說,連同心裡一句該說的抱歉也收回喉嚨中,只用腦袋跟他額頭碰了碰,就給了答案。如果重新在一起的話可以告別這十一年的內疚和慚愧,可以解決一切思念和痛苦的來源,可以重新定義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的話,我們就在一起吧。

不要算作我們再續前緣,而是我們剛好在二十八九歲的年華相遇,一見如故的感思一到,情就濃到我們逼不得已在一起,甜蜜一生。



我們的林醫生看來又要告假了-翌日醒來竟發燒燒到四十度,顧天行一感覺到他被火燒一樣熱的前額,立刻給他和自己都換上外出衣服,慌忙把他送到他工作的醫院去。

剛停好車的瞬間,顧天行已急不及待下了車,然後將林哲宇背在身上,直奔到外科部門去-他知道去急症室沒用,反而在這裡有他的同事,準能給他最快最好的治療。

接手的陳少恆真被嚇著了,就算上次林哲宇疲憊得直接昏倒,至少臉上還有點點血色,可是這次他的臉竟白得如紙一樣,嘴唇乾裂,呼口氣也感覺到有多燙。陳少恆連忙給他打了重劑量的退熱針,再開了抗生素,吊上鹽水,十足對待一個重症病人。

「林哲宇,你身體也太弱了吧?」陳少恆揶揄著說。

林哲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懶得作聲。



陳少恆正在寫林哲宇的病,想了想才懷疑起來:「怎麼是顧先生你送他來的?你們認識的?」

「啊……」顧天行從來都自信得毋須在任何人面前吞吐,可是念及林哲宇未必想把關係在醫院裡公開,還是不禁猶豫下來。

林哲宇用微薄的氣聲啟口:「我們認識的。」既不用解釋太多,也無力解釋更多,緩上一口氣便閉上眼,頭暈得不想再面對這房間裡任何要動腦袋的事了。

陳少恆看了看顧天行的眼神,又瞥見林哲宇那可憐的虛弱模樣,便不追問下去了,放好病歷表便離開了病房。

房間就剩兩個人了,顧天行的眼神瞬間溫柔下來,嘆了口氣走到林哲宇枕邊,坐了下來說:「辛苦你了。」



林哲宇眨了眨眼,嘴唇稍微抖動幾下。

「想喝水?」

「嗯。」

顧天行馬上拿起桌上的水壺倒到杯裡,然後使力將林哲宇扶起坐著,連水杯也不讓他手碰,直接送到他唇邊,杯子斜了點便讓他呷了點,喝不了太多就放下杯。

又躺了下來,然後睡了。

除了待在林哲宇病房裡,顧天行也走了一趟看望重傷的助理袁雄。他也休養得差不多了,元氣大致回來,就是等傷口和骨頭癒合還需要一段時間,再加上後續的物理治療,時間或者更漫長。

回到林哲宇的病房裡,就看見林哲宇已經醒了,身邊還多了一道身影。

那個素雅動人、硬朗得跟樣子不太配合的美人胚子,十多年過去仍是如昔炫目好看。也曾為了林哲宇對她吃上斤的醋,今天竟又再見了。



「王樂瑤?」

正在跟林哲宇聊天的王樂瑤抬眼一笑,說:「顧天行,好久不見。」

看見王樂瑤這下子,第一反應固然是驚訝了一瞬,但心上的醋意不知為何總是從她而來,腦袋被一個問題塞滿了-為甚麼你還有跟林哲宇聯絡?

如若事情真是這樣,就意味著這十一年裡他跟林哲宇分別的當中,王樂瑤一直參雜其中、陪在林哲宇多個年頭,才一路走到現在,發展成不知道是知己友情還是愛情的關係。

你憑甚麼?明明林哲宇當年愛我愛得沒我不行……怎麼你卻有權利一直在他身邊?

顧天行冷冷的「嗯」了一聲,便不理她,走到林哲宇床邊,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林哲宇搖搖頭,輕聲說:「不用,我想睡。」



「他想睡,你幹嘛叫醒他?」顧天行馬上就把怒氣轉在王樂瑤身上。

王樂瑤不禁被他的霎時幼稚逗笑了,說:「顧大哥,我一進來房間他就扎醒了想跟我聊天,我何來主動叫醒他?」

顧天行鼓著氣:「那我們也要出去,讓他睡。」就是我不能留在這裡也不讓你這狐狸精接觸林哲宇,可以了嗎?

王樂瑤比他還要灑脫,仍是掛住一副美麗自然的笑容踏步離開。

在病房外,顧天行吃醋的毛病開始減弱了點,而說到尾還是舊同學一場,沒仇沒怨也無謂繼續幼稚下去,遂主動提出跟她聊一會,而最大的目的當然不是敘舊,而是為了了解這十一年以來林哲宇到底過得怎麼樣。

公園裡長椅上,一雙背影聊著話。

「其實當年我早猜到你們的關係,厲害嗎?」王樂瑤笑道。

顧天行扭扭脖子,望天說:「有預料過,畢竟不能瞞過全世界。」



「林哲宇離開你,你有沒有恨過他?」

「恨他的話,我現在不會找他回來身邊。」

「一點點都沒有?畢竟是他選擇放棄了你。」

顧天行嘆了一口氣,說:「一開始的確不能接受,但慢慢只顧著想念他,沒有再想過責任誰屬。」

「他在英國過得挺不容易的。」王樂瑤清了清喉嚨,準備把他的故事娓娓道來。

在英國攻讀醫科學位的那幾年,林哲宇能笑起來的日子屈指可數,心心念念只想一完成學位,把學費生活費都齊整還給顧家,他就有足夠能耐回來找顧天行,最後卻敗給無盡的自責和怯懦,感情不疾而終。

那時候要去外國讀書不是容易事,正常一個少年到了外地應該歡天喜地才是,他卻終日憂鬱著,不愛旅行,慣了每天下課就留在那邊的房子裡,溫習、發呆、睡覺,新認識的朋友寥寥可數,最多的反而是用視像通話跟王樂瑤聊天,才解得開他的悶結,但心裡在想甚麼,誰都清楚是萬里之外的距離。



才去了英國一個月,視像上已不難看見林哲宇整整瘦了一大圈-之前的他本來已經瘦得像紙板,可是那時還更誇張地瘦得見骨了,兩頰一點肉也沒有,嚇得王樂瑤一直追問他是不是病了,還是有甚麼情緒問題。最怕是他患了厭食,一個人在那邊人生路不熟,想找個人把他好好照顧也沒辦法。

林哲宇卻否認了,情緒病沒有復發,只是心情長期低落,吃東西的胃口一點都沒有,才造成他那張憔悴不堪、面目無光的臉容。

離開香港直飛英國的決定,林哲宇其實沒有跟王樂瑤真正解釋過,那時候不過是基於當對方是知己的責任感而通知一聲,也不欲透露任何關於顧天行或其家人的原因。王樂瑤不是想八卦,可是看見自己好朋友不明不白的愁下去、憔悴下去,而她又幫不上忙,心裡就只有焦急和掛慮。

最後是王樂瑤忍不住在視像鏡頭聲淚俱下,大聲斥罵林哲宇完全不像個人一樣、怎麼要糟蹋自己、明明你就是身邊沒了顧天行也可以有整村人輪著關心你……種種的說話都拋了出來,只想將他狠狠罵醒,但罵完又不得不理解林哲宇的苦楚-想一個人的痛,豈能由外人說了算?

不過林哲宇多少也被她觸動了,答應她會對自己好一點,會吃飯,會做運動,會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這才勉強讓王樂瑤稍為放心一點。直到幾星期後發現他明顯氣色變好了,身上也長回一點肉了,情緒才沒有那麼崩緊,二人才能回到從前的談話中,談一些百無聊賴的瑣事。

但她知道,林哲宇眼中埋藏的憂傷,從來沒因他的努力生存而解開過。

「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回來後為甚麼不找我?」顧天行心疼地問。

王樂瑤嘆氣說:「他不覺得自己還能有面目回來見你。」

「他傻不傻啊……」

回來香港到醫院實習了半年,因為超卓的表現提早成為了外科醫生,也一直幹到現在。利用工作麻醉自己大概是都市人處理問題的最慣常手法,他無可避免地成了其中一員,用不懈的努力和誠意照顧病人,再沒放過甚麼心神在自己的生活上。

麻醉自己的其實不只他,還有顧天行。

他的夢想本來是開攝影公司,而當林哲宇出現在他生活裡開始,他的夢想就是林哲宇。當他離開了,才發現所謂夢想還真只是一場夢,真正的命途原來早有註定。

依循著父親最喜歡他走的一條路,逐步在家族企業中由低做起,證明了自己的營商能力,到了現在當上公司副總裁,算是一場光宗耀祖的功業。

然而顧天行從未為此開心過,工作時拼勁十足,工作以外糜爛非常,在圈子裡也是有名的公子哥兒,愛包養誰就包養誰,只玩最多兩個月便分開,撇撇脫脫比誰都瀟灑放蕩。

沉醉酒色縱慾多時,卻未曾為任何一人鍾情;腦海裡思前想後,從來只為一人醉倒。

王樂瑤突然站了起來,說:「我先走了,約了老公吃飯。」

顧天行愣了一愣:「老公?」

王樂瑤笑著揚起手上的鑽戒,說:「兩年前結婚沒有邀你來,是怕林哲宇跟你同場時會不知所措。我承認第一眼看見他時真的有點喜歡他,陳惠也甚至拜託過我試試讓他追她,可是我知道你們的關係,就不想當拆散人家的婆娘,很折墮的。」

「說真的,我吃你醋就吃這麼多年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你對我誤會沒所謂,可是我最怕你對林哲宇誤會,那時候的決定對他來說極其沉重,就他一個人扛下了這種壓力,最後忍痛離開你,我覺得你該留他幾分寬容。」

顧天行低頭懺悔道:「我不知道怎麼把時間還他。」

「他也煩惱這問題呢。」王樂瑤輕拍他的肩膀,說:「以後對他好一點,兩個人好好在一起,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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