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的分別讓重逢後的日子天天都是熱戀期,有時候林哲宇還真受不了被顧天行當成小孩子般對待,然而無法否認的是,生活已對他愈來愈依賴,每天早上有他準備早餐,下班由他接送,連在家吃飯也永遠是對方下廚,吃刁了口味就挑剔了,在外頭不論甚麼餐廳都滿足不了他的味蕾,吃頓飯也不自覺地拿來跟顧天行的手藝比較,總是覺得顧天行完勝這些普通水準,弄得顧天行哭笑不得,不過自豪感仍是佔多數。

袁雄終於休養好了,雖然活動能力上沒辦法靈活得像以前能兼任顧天行的保鏢,但駕車和行走跑動都不成問題,總算可以回到顧天行身邊好好工作。

顧天行等這天多久了,從其他部門臨時調來的助理和新聘的短期合約司機雖然工作沒弄出甚麼岔子,但合不來就是合不來,要不然也白費多年以來跟袁雄培養的默契。

「大哥,我想請你和林醫生吃頓飯,好嗎?」袁雄邊駕車邊問道。

顧天行放下手中的手機,望向倒後鏡裡袁雄誠懇的眼神,說:「有人請吃飯,我當然樂意,可是這為了甚麼嗎?」



「沒甚麼啦,我在醫院裡一直受他特別照顧,兩天不到就來給我送水果買飲料的,想請他吃頓飯,可是……我不方便跟他單獨吃飯,那不如連你一同叫上好了。」

顧天行:「小子你太坦白了吧,就當我來蹩腳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袁雄急著解釋:「其實大哥你一直都對我很好很照顧啊……」

顧天行立刻大笑起來:「哈哈……說笑啦,沒事,我反而挺欣賞你夠識趣。這樣吧,今晚我本來就約了他吃飯,你來一起吃,帳單給你買,怎樣?」

「當然好了,就這麼決定。」袁雄孤家寡人本來就沒約,這種即興的約會當然沒問題。



林哲宇還正在忙呢,新一屆的實習醫生要來了,一共六人,劉國煒作為主任須挑選門下的醫生來帶新人,很快就鎖定了林哲宇和陳少恆這兩個表現向來傑出的醫生,一大早就把他倆召進辦公室,說的就是這事。

第一次被分派這種任務,林哲宇難免有點緊張而不知所措:「主任,我……你知道我向來做事比說話好,我怕我不太懂得跟他們溝通……」

「溝通的事慢慢來就好,而且你職銜比他們厲害,沒必要怕尷尬嘛。」劉國煒回想著當年親自指導林哲宇也是持著這心態,其實態度夠硬就準沒問題。

「可是……」

劉國煒瞄向陳少恆說:「你看陳醫生也沒有甚麼要怕啊,你有甚麼要緊張的?」



陳少恆笑著開口:「主任,我不怕是因為我慣了不要臉,要罵人甚麼的我早有心理準備,可是林醫生他人本來和善嘛,你叫他怎樣在實習醫生面前端架子?」

劉國煒平常都容易說話,可是今次不一樣了,他是執意要林陳二人一同帶新人,才有足夠信心讓新人的水準不走樣。

「反正就這麼決定了,自信這回事盡快練習建立;我常跟你們說,沒料的人驕傲是犯賤的自吹自擂,但有料的人絕對有資格驕傲,過份謙卑和妄自菲薄反而限制了自己的發揮空間。」

聽了劉國煒一席話,林哲宇深知自己跑不掉了,所以一走出辦公室便對陳少恆苦笑了一下,然後安靜走開。

悠長工作除了忙,更重要是看看牆上時針劃到哪一點,倒計自己的下班時間算是苦中作樂。劉國煒上了飛機到美國開醫學會議,陳少恆正在樓下做手術,倒是林哲宇難得地清閒,正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

小雅和夏雪正在櫃臺前聊天,突然來了一個身穿風衣、裡頭卻只穿短袖衣和短褲的男人,二人馬上結束談話,小雅清了清喉嚨:「先生你好,有甚麼幫到你的?」

意料之外,男人突然從口袋探出一把手槍,直接指向小雅的臉,大喊:「叫你們上星期弄死我老婆那醫生出來!」

小雅早已嚇得不能作聲,夏雪在旁卻驚惶得尖叫起來,而樓層內聽見男人大喊和夏雪尖叫的人都紛紛把視線不約一同地放在那手槍上,頓然惹起一股恐慌。



有護士躲到一旁撥上電話報警,其他病人們愈發驚恐,身邊的醫生和護士只好小聲地安撫,卻不敢走上前挑起男人的情緒。

男人口中的「弄死我老婆那醫生」,小雅大概推斷到是張景然,上星期正是負責這男人太太的手術,可惜病者傷患太嚴重,手術進行不久便已返魂乏術,嚴格來說當然不是張景然的失誤,而且也有報告詳細交代,只是在外行的人眼中,這看起來就是醫生的不濟,對家屬來說更可能是發難的誘因。

不管是張景然還是林哲宇和陳少恆他們,誰都經歷過這種情況。病人在自己手術刀下出事,怎樣也會自責神傷,林哲宇起初也為此煩惱過好久,是劉國煒不厭其煩地提醒他們這一輩的,在醫院裡生離死別是等閒事,事事用情過深只會有反效果,為醫的只要堅守原則和專業,盡一己之力做好救治工作,結果是怎樣就不重要。

這種態度要建立並不容易,但經年月洗禮下亦得其成,可是應該大家都沒想到,今天竟會鬧出這樣的一齣大事。

聽見外面出了亂子,林哲宇忍不住好奇開了房門,往外頭走去,而他該不知道,那男人的怨氣有多深。

「小雅,怎麼了……嘩……」林哲宇看見手槍,頓時嚇了一跳:「先生你先冷靜一點……」

夏雪和小雅看見林哲宇就如看見救星一般,雖然林哲宇並沒能實際幫到甚麼,但他作為醫生走了出來,她們當小的總算樂見一個能作主的人出面。



男人一怒而把手槍指向林哲宇,說:「你是醫生對吧?叫你那該死的同事出來!」

林哲宇緊張得冷汗直冒,試圖壓著恐懼說:「哪一位同事?但你這樣舉著槍,我沒法這麼直接替你叫人吧?」

小雅在旁怯懦地說了一句:「張醫生他今天休假了……」

再小聲也傳進了男人的耳朵,更是怒起道:「休假?憑甚麼休假?殺了人還不回來面對我?當甚麼醫生!」

林哲宇繼續安撫:「先生,我想張醫生應該有跟你說過那不是醫療失誤吧?你家人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也不願看見,可是你這樣……」

「你給我閉嘴!」男人愈來愈激動,手在發抖,眼眶發紅:「我老婆跟我結婚十多年了,她不能說走就走……」突然厲眼一瞪,大罵:「就是你們這些人渣!害成她這樣!我不放過你們!」

林哲宇愈來愈怕,可是他清楚自己作為壓住大局的人絕對不能垮下,只能硬著頭皮說話:「先生你冷靜……」

男人已聽到醫院外的警笛聲,也知道自己的下場該是如何,可是絕不能就此罷休。心神亂了,再不只針對張景然一人,而是對眼前這穿著白袍的人也冒起高度的厭惡。



醫生根本全都一個樣,沒心救人還賴在世界上當庸醫,有甚麼資格?

踏到一上前將林哲宇擄住了,槍口抵上太陽穴-他決心要以林哲宇當人質,最後定然在警方圍困面前同歸於盡。

林哲宇已滿頭大汗的發著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辦公室裡的手機正響著,是顧天行剛好和袁雄到了醫院樓下,看見這麼多警察還拉起封鎖線,緊張起來便想打去問問林哲宇的狀況。

可是一直沒人接聽啊。

醫院進行臨時緊急疏散,上下兩層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已被安排到大門外等候,無法走動的重症病人則移師較低樓層的臨時床位。

顧天行看見這麼大陣象的場面,愈來愈慌張,尤其打了十幾通電話仍得不到林哲宇接聽,這時間他應該一早收工下來了……



從其他醫護人員口中聽見「五樓的林醫生被挾持」,顧天行更是發了狂一樣,想衝進封鎖線卻被兩個警員同時阻止。

「我愛人在裡面,你還讓不讓我進去!」

「先生,我們同事會處理好的,麻煩你別進去好嗎?」

「你們會處理好,他會一直下不來?」

「先生你冷靜點……」

「顧天行!」遠處傳來一道聲音,來自滿身大汗的林哲宇:「還要不要臉啊你?」

「你沒事了?」顧天行急忙上前,話也不多說就把他擁在懷中。

男人手裡握著的原來只是假槍,兩名警員悄悄潛伏在其身後,逮上機會便撲了上去,一手扭痛其手腕讓假槍掉在地上,翻了幾身便將他制服,另一個連忙護住林哲宇,又慰問他有否受傷。

林哲宇當下一想到的,卻只是顧天行應該在樓下等著自己,連手機都不回去拿便要求警員帶他到樓下去,只見顧天行一臉慌張加不忿的嚷著要進去;說真的,嘴裡罵他不要臉,內心豈會沒有丁點感動?感動得入心入肺了。

伏在顧天行懷中,永遠是釋放情緒的最佳方法,該知道方才用了多少力氣把自己的恐懼不安壓抑住,到了顧天行懷中就忍不住情緒暴發起來,嚎淘大哭,眼淚留了一整臉,還沾濕顧天行的衣襟。

永遠都是嘴硬,鐵金剛般倔硬,可是一到心裡,棉花一樣。

顧天行一手摟住他的背,一手輕撫他後腦,低聲在耳邊安慰說:「沒事了,不怕。」

林哲宇不是怕死,而是怕跟顧天行分別這麼多年後再遇再愛,如果這麼快就要結束,他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我好怕……」林哲宇就像個被嚇哭的小孩一樣,全身都在發抖,雙手緊抱著顧天行寬厚的背部不放,聲音不斷抽噎,淚水都快滴成花了。

身旁的警員尷尬著呢,待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林醫生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改天錄口供……」

專屬自己專業的倔強回來了,林哲宇趕忙抹了抹眼淚,鬆開抱緊顧天行的雙手再抹拭臉上的淚痕,抽抽鼻子說:「我現在就可以了,去我辦公室聊。」

隨著警員走了兩步又回頭,對顧天行說:「別等我了,你先吃飯。」

「我等你。」顧天行站在原地說。

林哲宇牽牽嘴角,點了點頭便轉頭走了。

一直在不遠處觀看這甜蜜戲碼的袁雄,吃飽花生般滿意翹手走了回來,肩頭輕撞顧天行,笑說:「厲害啊,我從來沒看見林醫生這樣子。」

「他平常怎麼了?」

「我住院時看他平常都是掛住笑臉又有自信的吩咐姑娘做事,哪有剛才那樣子的?大哥你……收服人家的能力不賴啊。」

顧天行釋然一笑,道:「你開車回去吧,改天他心情好一點,你再請他吃飯,今晚我陪他。」

夜裡,顧天行給猶有餘悸的林哲宇煮了碗麵,怕他不喜歡太單寡便煎了一隻蛋鋪面。

平常林哲宇都會在進食前先笑著說句「謝謝」才開動,但今晚不一樣,心情壞得實在沒法提起勁,甚至沒有動力拿起筷子把東西放進口。

顧天行摸摸他腦袋,柔聲說:「吃點東西吧,甚麼都不吃對身體不好。」

林哲宇不鬧脾氣,點了點頭便吃了。

吃到一半,林哲宇放下了筷子,說:「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顧天行一直坐在他身前,也當然理解他的感受,遂問:「還在怕嗎?」

「不是。」

「那為了甚麼?」

「你知道那男人是為了甚麼而來發難麼?」

「知道,剛剛新聞有說。」

「那個男人這樣就被拘捕了,我知道不該心軟……可是我覺得錯不全在他……應該說,這事當然不是我們醫院的錯,可是他也不過為了老婆才這麼激動……」

顧天行鬆了口氣,說:「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啊?」

「那又怎麼了?」

「寶貝,可是怎樣激動也好,都不能這樣傷害別人啊,你看你剛才那樣子……」

「我懂。」林哲宇接著道:「但……我覺得事情本來對他就不公平,突然之間沒了老婆,好像甚麼都是註定一樣,很難服氣吧。」

顧天行挽起他的手,說:「如果你以後想替他在法庭求情的話,我會支持你的決定,但如果你要堅持用自己的精神和時間來為他不快,我就不同意了。」

林哲宇抬起一副修長好看的睫毛,水靈靈的雙眼緊視對方,無法反應。

顧天行再說:「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不希望你再為這事不開心。」

粗糙的拇指抹過林哲宇嫩滑的臉頰,又掃上柔軟整齊的眉毛,沉鬱的眼神是幅美麗的畫,要是笑開了春天的花,或許比淒愴的秋意眉額更有光彩。

顧天行正在洗碗之時,林哲宇就踏進來廚房了,還主動的摟上他的腰,鼻子先埋在他肩上幾秒,深深吸了口氣才低聲說話:「對不起,要你擔心了。」

顧天行抹抹手,轉過身來扶住他雙肩,悠然微笑,說:「不用說對不起,別犯愁就好了。你應該知道啊,你要是不開心,我也無法樂得起來。」

林哲宇乖巧地點頭,接著就把手摟到顧天行脖子上,湊上臉便親嘴,尋覓熟悉不過的觸感與溫度,那份溫柔永遠最能撫慰心靈。

顧天行緩緩摸到林哲宇的翹臀,輕掐了一把再輕鬆將整個人捧到桌上坐,自己夾在林哲宇的腿間繼續親熱接吻,場面好不溫馨。

親夠了,愛撫也夠了,雖然顧天行的衝動還是衝上了頭腦,但到底也知道林哲宇這夜需要的是全然寧靜,於是著他早點睡好,自己也乾脆把東西都加快洗好,接著摟他在懷中緩緩同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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