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起當初她的樣子。佈滿水珠的黑色圓框眼鏡,微微翹起兩角的小嘴,比任何人更烏黑的眼睛,她就在我面前重現。風大力刮起,詭異的風暴聲直捲入耳膜,我拉她進入一條窄小的隧道,問道:「為什麼你會走出來?」她難堪回答道:「我在找一張相片,它被風吹走了,你呢?」我拿著快支離破碎的雨傘,指著她手中的衣服說道:「我在找你手中的衣服。」兩人尷尬地笑了一下。拿到自己衣服後,我對她說道:「現在十號風球,外面很危險,剛才看到一個垃圾桶在飛,你還是快點回家吧。」她面有難色道:「但是那張照片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想它應該不會飛到太遠。」頃刻風聲加大,我思索數秒大聲喊道:「不如我幫你找。」她連忙拒絕我的好意,但看著她軟弱無助的身軀,我無法拋下她不理。

遠方傳來鞭炮般巨響,是打仗的聲音嗎?原來是一個巨型垃圾箱頹然從高處吹下,我扶著她,示意小心行動。「不如你待在這裡,我去找給你就好了。」我被強風吹得半合眼睛,她雙手搖擺,盡力在狂風中說起話來:「這怎麼好意思呢?」我拖起她的手,在暴風中同行。

「我答應過什麼時候都要陪你。」我抹走眼鏡上的雨水。她疑問道:「吓?」雨水佈滿我的眼鏡上。對了,我只在夢中看過她,我只在夢中與她生活,從來我都未曾真正接觸她,她當然不知道我與她的誓言及約定。我笑了笑並點了點頭,黯然地看著四周的混沌。

我拖起了她的手,在風中行走,狂風掃刮我們的身體,雨水刺入我們的皮膚。「我們真的要走這條路嗎?不如我們走一條安全點的路吧!」她在風中吶喊。我用比她更大的聲線喊道:「走別的路再也無法找到你的相片了!我們倆照應著不怕多麼大的風暴,抓緊我的手。」兩人的手彼此抓的更緊,在風雨中前進。

垃圾如龍捲風般襲來,差一點便打在我們的臉上。這裡危機四伏,一個不留神便留下命根。她的眼鏡片上一片白茫,相信著我的決定,勇敢地與我共同向前行。「你的照片是怎麼樣的?」我問道,手稍微遮住自己的額頭,以免雨水遮擋視線。「它有一個木相框裝著,裡面有一對男女。」我舉起「沒有問題」的手勢,然後艱辛地前行。



我想不到說什麼,隨便便問:「裡面這對男女是誰?」她答道:「是我和我的前男朋友。」我身子沉重了一下,腳上彷彿加上沉甸甸的大鐵球,一時難以走動。我不再問有關此事的話題。

面前有一間小學,我四周掃刮一下都看不到相框,驟然她大力搖動我的手:「你看!我的相片在裡面!」我轉頭一看,那相框在操場中央,被風吹得左右移動。我頓時興奮起來,說道:「這是我的小學。」她連忙亦說:「我也是!」我大驚,原來你和我同一間小學。我大聲說:「我們去後面爬進去吧,那裡比較好爬!」她興奮的笑了一笑:「我剛剛想說。」

我們倆熟悉地走到學校的後門,我抬起她的身體,讓她抓住門頂然後爬進去,自己則用力跳起抓住,兩人輕鬆進入學校。

天空變得更黑濁,雷電交加,可怕。

相框被一陣怪風吹得越來越遠「快!去拿回你的相框!」我說,她抵擋著強風往前追,卻跟不上。我用力地站起來,整個身子傾斜四十五度狂奔,追上她並拉起她的手往前跑。空中閃白一秒「轟」一聲立即傳入耳中,巨聲彷彿震碎耳膜,令我感到一陣耳鳴。恐怖。



天空變得更黒濁,沉黑色的天際沒有任何一絲光線,烏雲在旋轉,大樹紛紛倒下,我們再難以站著,兩人趴在地上,狼狽不堪。「抓緊我,不要放手!」我用盡力氣大喊,用意志力挺著,不停往著相框方向爬。

天空閃起三四次白光,不足三秒,再一次的雷聲令頓時再聽不到聲音。恐懼。

我感受到她被嚇哭了,我也絕望了,意志力再難以支撐。我會死在這裡嗎?怪風再次轉向,把相框推回來,從三十米的距離縮短成功幾米,那幾米的距離卻如千公里半遙遠。一時所有意志重新回到腦中,我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吶喊,往前跑,狂風把我吹到空中半秒,我失去平衡再次倒下。

我哭著。

不放棄,我答應過你不放棄。我再站起來,聲嘶力竭地咆哮著,終於前進了數米,無名指扣實那破爛的相框。我立刻把相框勾到心口中,風,弱了。「快!趁現在快跑!」我拉起她的手,在可以站著的情況下跑入室內。我們跑到一樓,每一間房間開一次,卻全部上鎖。跑到二樓,一樣連連上鎖,直到最後一間卻開了。



我們走入室內,兩人累得趴在地上,身體已經被風雨打得體無完膚。「謝謝你。」她細聲道,我摸著她冰冷的肌膚,立即把自己的外套給她穿上。

那景象又再次呈現眼中。

風暴在一瞬間停止。

房間裡停留著三對男女,一對在房間中對視著大家,一對在木相框裡的相片中,一對在課室背後的大合照中,都是同一對男女。

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