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挽著被自己一擊打昏的佳兒,瞬間摸出十三院外。
  像琉璃這種經歷百多次被抓,多次成功逃跑的慣性罪犯,逃出某處活像是例行公事。
  琉璃表面的數據為:拉羅二階,戰力零,技能鬥器全都沒有,完全不是逃犯應有的水平。
  她亦沒有生命之鐲,就算達到拉羅十二階的頂峰,沒有手鐲牽引能量的話,她只是廢人一個。即使有了手鐲,也肯定會被檢察院的人充公沒收。
  但她有著自己亦不清楚來歷,屬於拉羅系統以外,一種金色的能量。既然是拉羅以外的系統,就不必遵循拉羅的規則,手鐲自然是可有可無的垃圾。
  這種系統,是源於自己服下的藥?
  琉璃只能得出這種解釋,自己現在能走能動也是靠了啞老者的神藥。不說別的,只說雙眼,她現在就能夜間視物,如在白天,黃綠紅橙清清楚楚。拉羅系統百分百不可能帶來此項先天能力。這是很明顯的改變,服藥的時刻便是變化的分水嶺。
  那藥的味道她永生難忘。很苦、很澀,有點黏,說不上如粥般稀,又不似小兒無牙所食的糊狀物。她覺得這個時代的文字不存在一組能準確形容那種滋味的詞句片語。
  琉璃為自己的能力狀況改了一個稱號,曰「二元系統」。二者,就是「拉羅」,和「不是拉羅」,很簡單的劃分。
  服下了藥,除了得到「不是拉羅」的系統,也能修練自己因體弱而一直練不會的拉羅。




  琉璃懂事以來的十一載,在身體無恙的珍貴歲月內,多半時間就在看書。
  她不需要自己選擇書本,甚至不必知道書名與其艱深的程度——人家會幫她挑選。她早上想知道拉羅的事,中午時管家芙蕾便會買來十本二十本討論拉羅的書,所花支出都用姐姐櫻黛的。看完的書、或沒看完的、或沒興趣看、或看不懂的,芙蕾會自動自覺,通通把它們處理掉。
  要初步掌握拉羅,學習與運用對她來說,倒是不難。學習過程容易,學習條件卻有點難。那條件便是健康。琉璃百病纏身,先天不足。就算是現在,也非完全健康,而是暫時健康。
 
  當然,那百多次成功逃出檢察部門拘留室的「戰績」,不可能全都歸功人為因素。
  琉璃年歲十一有半,是年紀大一點的孩童。年紀大一點的孩童,依然是孩童。聯合王國的保安部門只是以規管孩童的方法應對琉璃。要是動了真格,以對付成人罪犯的方法對付她,結果仍未可知。
  「大場面」做多了,少不免讓人家加強戒備。最近十數次,琉璃每次逃出,均覺較從前艱難。
  琉璃認為這次的出逃,可能是最容易的一次。
  一所孤兒院容許院友隨意走動,與人交流。只要隨便與孩子們敷衍幾句,天真的小傢伙便把附近環境地理告知自己,詳情巨細無遺。
  琉璃得知十三院是祭宗那幫騙子開辦的洗腦場所。院社南方,毗鄰王國女神學院。該學院亦是由那幫騙子設立的洗腦機關。




  琉璃覺得逃出來後,人家未必料到自己會由祭宗的一處地方,走往祭宗的另一處地方。
  懷恩,理嘉,檢察院的若,都不是頭腦發達的人,更不用說那幫開口閉口都把女神奉為上帝的孤兒。琉璃不認為自己天下無敵智勇雙全,只是人家太差勁而已。
  琉璃此行確認了兩事:一,祭宗果然是一幫只會吹噓的傻瓜;二,永生不死絕無可能。
  十五歲的大限,依然是改變不了的大限。
  琉璃走著走著,一根的大石柱映入眼簾,由上而下,刻著「聯合王國女神學院」八字。
  深宵夜裡,四下無光,那八個大字亦無法避過自然,歿於暗色之中。
  任何在聯合王國註冊的高等學府,必要在本名之前加上「聯合王國」四字,是一項不太方便而且老是被批評為無謂的法規。格曼與泇湟兩國沒有這種法律。
 
  琉璃的目光並不是石柱,而是石柱一旁的地圖示板。
 




  這裡是學院二十四個出入口之一,整所學院覆蓋整整三個山頭,統稱「參山」。參者,即是「三」的意思。
  三山山腳,扼守著「生」、「休」、「開」三水匯點。生河上游遠在聯合王國西南方數萬里外,可達暗靈國家;開河上游在聯合北部八千三百里之外,起始於「巨湖戚月」。
  休河又叫休水,源頭是往西北四百里的雪岸山。三水匯合,集成「生靈江」。靈江東流,經過百城千鎮,最終流出東海。
  「我故意做了這麼多案,卡洛斯還不現身。是他沉得住氣,還是我用的方法不對。」琉璃暗咐:「難道要我多走八千多里的路到戚月湖找他?」
  卡洛斯便是十族之一「工門」的會長,琉璃的姐姐櫻黛是他的副手。
  啞老者曾說過,琉璃只能找卡洛斯,而且要私下找他。琉璃是不可能躲進存在著永生不滅怪物的「破敗之地」。天涯海角、四海之中,只有卡洛斯才能提供琉璃一處躲避「那個她」追捕的地方。
  戚月湖距離此處八千多里,徒步至少要走三四百天。全世界都可以浪費光陰,就是琉璃不可。更兼她身無分文,只能偷吃騙喝。在十三社的四天,亦是如此。
  有一刻琉璃曾想,如果自己沒有十五大限,會不會選擇一直待在十三社呢?值得考慮,但應該不會,琉璃對祭宗傳教的鬼話毫無好感。
 
  琉璃想:「不能浪費時間,要用更激進的辦法迫卡洛斯來找我。」便道:「這人,給你。」
  琉璃頭也不轉,話卻是對著旁邊的一名男子說。
  所謂的「這人」,是指琉璃拐去的佳兒。琉璃亦沒有真的「給」,而是把仍在昏睡的佳兒放到石柱之下。
  那人「咦」了一聲。他認為自己無聲無息地站到這裡,琉璃必要一段時間才能發現自己。可是自己剛到此地,琉璃立刻說出了這麼一句,而且她的目光依然在地圖上。
  那人審視琉璃,不認為這麼一名女孩會是甚麼高手。
  那人是祭宗的入門祭師,歸屬天順閣,實際名稱為姚八九。年已二十,拉羅能量達到六階,戰力一萬之多。依數據看,比琉璃強了一萬倍。




  琉璃乖乖放棄人質佳兒,姚八九亦沒甚麼好驚訝的,換著是自己亦會如此辦。他想:「難怪資料都說這女孩麻煩。她知道自己打不過我,索性投降,很是果斷。我若大意,說不定她會成功溜走。」
  又見琉璃仍在靜看地圖,姚八九便問:「夜裡無光,你能看得清楚?」
  琉璃道:「你知道我一定看得清楚?要不要賭賭看?」
  「不用了。」姚八九知道,跟她打賭說不定自己會輸。現在又不是小朋友玩遊戲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給她逃跑的兒戲藉口。
  姚八九馬上抱起昏倒的佳兒。他身材高大,佳兒還不及他的一只手臂。姚八九再道:「走吧。」
  「好,你自己走,再見不送。」
  姚八九想,這女孩嘴頭挺硬。不說一話,便掏出手銬,真接鎖上琉璃兩手。
  琉璃沒有反抗,卻冷笑說:「你似乎是生手?唔……你不是檢察院的人,而是祭宗的傢伙?」
  這手銬是從檢察部門處弄來的。姚八九是祭司,研經考據是他所長,一生之中卻沒用過手銬。首次使用,不甚順手。姚八九穿著普通的衣飾,戴著隨處可見的手鐲,沒想到一個細節,便被琉璃看穿其背景。
  琉璃道:「你至少要檢查兩次,檢察院的人都會這麼做。」又作勢將雙手手腕往左右外拉,好像一位魔術師,需要在表演前向觀眾表示自己被牢牢綁死的幻象。
  只不過手銬沒有魔術貼,琉璃亦非魔術師。
  姚八九覺得琉璃能多次成功逃跑,大抵是依靠著她的驚人直感與觀察能力。稍稍看她,一副完全看不起自己的臉。很倨傲,似乎覺得自己不可一世。如果這是裝出來的鎮定,她可算是姚八九見過最厲害的小演員。
  姚八九完全不知道琉璃心中所想,她是裝冷靜還是真冷靜,姚八九毫無頭緒。
  「其實沒有甚麼好怕的。」姚八九心中對自己說:「她自知逃跑無望,便找些辦法來擾亂我。她裝模作樣,我也裝模作樣便對。」
  「怎麼了,不檢查麼?」




  「不用你教。」姚八九道:「反正手銬是鎖不了你,做做樣子而已。」
  琉璃詭異地瞇著眼,道:「你不是祭師殿直接派來的?」
  懷恩修女在數天前接受若小姐的委託,並曾修書一封,送至祭宗的祭師殿,訴說狀況。雖說聯合王國對科技的應用是四國第一,傳訊聯絡極為快便,但祭師殿距離此處路途太遙,手續又繁,人員配置不能立刻辦妥。所以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找來女神學院的人出面相助,反正學校也是祭宗所辦的。
  姚八九說了一句「手銬是鎖不了你」,說明他曾閱讀過琉璃的犯案紀錄,知道手銬根本無用。琉璃所知,祭宗一向都存有過分迂腐的制度,不可能在三四天內派得了人,又趕得了來。趕得了來,亦未必讀得全資料。
  姚八九很有可能在三天前已守在十三社外。只是琉璃猜不出他是學生,而不是導師。姚八九的父母,是十三社的金主之一,這點琉璃無論如何都不能知悉。
  「如果我是你,便不會用明知無用的手銬,反正你都說了,這是做做樣子。」琉璃道。
  「說得也是。」
  「喔?我還以為你會再說『不用你教』之類的話?」
  「不用你教,那是當然的。」姚八九掏出一顆類似磁鐵小方粒,將其黏到手銬。方粒直接融入手銬之中,再道:「這樣一來,便不只是做樣子而已。」
  琉璃道:「這是甚麼?」
  這話說得直接自然,好像在閒話家常。姚八九當然不會中計,反問:「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不向敵人透露資訊,這是大陸武者的金科玉律,與「不展示武器」、「戰鬥不廢話」的黃金守則有著相同的道理。在對手面前滔滔不絕,以為對方天生耳聾,不會思考,只是屬於水平低下的小孩子戰鬥。
  「我跟你說一個有利祭宗名聲的大秘密。」琉璃忽然轉個話題,不糾纏小方粒是何物,反正自己會猜想到,對方亦不會透露。
  姚八九想:「她在玩甚麼花樣?」便道:「別再廢話,走吧。」
  姚八九不想聽琉璃諸多狡言巧語,不待她同意便拉了她的手銬,好像主人手握繩索拖著寵物的景況,往十三院的方向而去。




  琉璃被拉著走了幾步,道:「我跟你走,你也可以邊走邊聽秘密。兩件事,不排斥。」
  「你可不可以少一點廢話?」
  「你可以不聽,我還是要說,你聽過『夜鷹』嗎?」
  琉璃知道他不會理會自己,便自說自話:
  「『夜鷹』是天下極惡的恐怖份子……我直入正題算了,我知道『夜鷹』首領費倫的真正身份。」
  「你說甚麼?」
  格曼、泇湟、聯合三國都在通緝費倫。十族中的八族──人類、妖精、山貓、森靈、濯水、後龍、工門,加上祭宗──在二十年前發出的共同通緝令,至今依然生效。
  姚八九覺得自己反應過大。看琉璃樣子,她能有多大?她不可能知道各國各族都不知道的事,可能在嘩眾取竉罷了。
  姚八九曾閱讀檢察院的資料,得知琉璃三番四次向保安人員提及:「夜鷹」與「工門」有連繫,「夜鷹」的線索就在「工門」之內等話。
  「工門」的會長便是鼎鼎大名的卡洛斯,檢察院可沒有一人認真對待小孩的鬼話。不然的話,「夜鷹」的線索肯定從檢察院裡傳出,成為國際大新聞。
  姚八九相信,琉璃多半會重複她從前所編造的故事。
  琉璃知道他不信,便道:「反正你只需要向祭師殿匯報便是。你匯報你聽到的,與我被你拉到你想我到的地方,沒有矛盾。我又不會強迫你放我。你多聽一點事,是你的好處。至於祭師殿得到情報後會否調查費倫的身份,這是你的上級的事,又不會麻煩你。」
  姚八九有點七上八下。他直覺認為琉璃鬼話連編,卻又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毫無破綻。
  如果姚八九多聽幾句,確實沒有損失。這不是交易,不是琉璃發了一些無法證明真假的聲音,姚八九便要因為聽了那些雜音而放過她。
  琉璃知他猶豫未決,不等他發話,便道:「『夜鷹』首領費倫的真正身份,與『工門』有莫大關係。他其實是……」




  「其實是誰?我洗耳恭聽。」
  一道陰森森的聲音在琉璃與姚八九背後響起。
  姚八九正想回身一看,驚道:「是……是卡洛斯先生。」他沒想到名滿天下的工門會長,居然會在深宵夜裡單獨出現。不過卡洛斯的臉色似乎不太好,與平日所聞的正直不屈形象大有不同……
  想到此處,他突然憶起琉璃所說,十族之一的「工門」與恐怖份子「夜鷹」有莫大關係。琉璃正要說出情報,工門的會長卡洛斯便忽然現身。卡洛斯面色剎白,琉璃正在冷笑。卡洛斯剛才說了甚麼?他說「洗耳恭聽」。為甚麼要這麼說?為甚麼要用這麼可怕的語氣說出來?為甚麼琉璃在冷笑?笑些甚麼?琉璃不是在誣蔑工門,說工門與恐怖份子有關嗎?她誣蔑工門,怎可能會在工門會長卡洛斯面前笑出來?為甚麼她一說起卡洛斯,卡洛斯便真的站在眼前?
  難道……
  姚八九想通了!
  「啊……!」
  姚八九胸口一痛,呼吸一窒,瞬間倒地。
  「你……你是……」
  「沒錯,費倫是卡洛斯,卡洛斯就是費倫。」卡洛斯雙手負背,腰板挺拔,略瞄地上,如看死屍,冷冷地道:「夜鷹和工門的首領是同一人。你知道了,做得很好。」
  姚八九沒有聽到最後數句,即便氣絕。閉目一刻,仍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受擊、怎樣死掉。
  卡洛斯又道:「二公主,好狠的詭計,不輸於三小姐。」
  「不然我怎能迫你跑來找我。你再不出現,我便打算把你的事告知羅德隆日報,大家一拍兩散。」
  琉璃運起「不是拉羅」的能量。金光乍現,手銬即碎,掉到地上,再道:「你家工門開發的小磁粒,是用來封鎖拉羅對吧?真是名大於實,不值一文……算了,快帶我到天島去。」
  卡洛斯目睹那手銬的下場,心中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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