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娜雙唇一緊,後腰一彎。無頭怪正揮出長槍,恰巧在曉娜胸前掠過。同時後頭劍士胡亂揮劍,刺、砍、斬、劈均有,毫無章法可言。
  曉娜低叱一聲,全身靈轉,回頭迎戰劍士。
  一劍揮來,曉娜睜開紫目,看準來勢,左腳平足,直接踏在劍面。足跟下壓,重踏枯劍。
  劍士手臂急墜,乒乓一聲,枯劍碰地。曉娜急使右掌,在空中撥了撥,五根手指微微內屈。
  瞬間黑光四射,曉娜臂往前揮,卻不是以肉掌攻擊。只見數顆黑色光球在指間乍現,由小變大,直向前飛,往那破敗劍士轟去。劍士來不及反應,直接受到光球直擊,全身凌起往後便飛,直摔地面。餘光之下,四野皆烟,微風緩起。
  曉娜打倒那破敗劍士後,絲毫沒有浪費時間,瞬間再舉右拳,反掌一推,黑氣在指間沉積升華,又是一顆闇暗光球。後心攻來的無頭怪瞬間倒地。
  曉娜順勢探掌,這番面對的卻是乘風猛撲的象牙犬。曉娜徒以空手,手抓犬牙,手腕一甩,將它拋往天際,象牙犬不知飛到何處……
  風延生見眼前女孩以一倒三,僅花數秒,還用自己出手相救?
  
  曉娜是不會任何攻擊手段,一切都是寄居在她體內的撒斯所為。




  此時,剛才受到重擊的劍士和無頭怪慢慢站了起來。
  撒斯心道,這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

  撒斯的意識一直寄居在曉娜中。二為一體,曉娜遇到的事,也等於他遇到的。
  對撒斯來說,曉娜面對怪物的舉止根本不堪入目。
  她的四位姐姐與自己這位夜暗帝皇大戰之時,雖然撒斯認為她們是以多欺少,卑鄙無恥,但也不得不承認媚娜、美娜等都是極為麻煩,非常難纏的對手。曉娜卻只有三招:慌張、大叫、逃跑。
  當初黑帝與仙帝大戰,媚娜屢屢發揮回憶神技,撒斯在她面前想施、將施、實施的招式,被她預先看個徹底,一一無所遁形。撒斯為此更數度遇險。這時決戰的要點十分簡單——鎮定自己,快速回應。
  曉娜很快——跑得很快。
  在最初,劍士不回答「見過我姐姐」的問題後,曉娜甚麼都不想,一古腦兒落荒而逃。
  撒斯心中痛批媚娜,你是養了六年的妹妹,還是養了六年的寵物?媚娜僭號「火靈女王」,她最小的妹妹曉娜居然不會戰鬥。




  「打不過便逃」其實沒有問題,但逃跑得有逃亡的道理。如曉娜般亂呼小叫,就算在當初自己的年代,這表現百分百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撒斯不想理會曉娜,可是曉娜這軀殼不能在世上消失。二人互為一體,曉娜死了自己也沒了?撒斯不知道,他還沒死亡的經驗,但世上沒有人會以死亡來驗證這一點。
  「喂,海娜教了你甚麼?你就不會一點東西?」
  就在曉娜奔走時,撒斯終於忍不住。海娜名號「汪洋戰神」,撒斯奢望海娜曾指點過曉娜一二。
  「四……呃……四哥麼?沒有啊……你是誰?」曉娜不認識腦袋中的聲音,白眸裡只有眼前恐怖的怪物。
  撒斯懷疑她連普通飛鳥也會害怕,道:「我是誰不重要,媚娜教了你甚麼?」
  曉娜正在發足狂奔,想也不想,心中默念:「二姐……也沒有啊。」
  曉娜不清楚為甚麼說話能從腦中鑽出來,總之以相同的方式回話便對了。但她有點疑惑。二姐「火靈女王」是仙族之主,在曉娜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一位會直呼二姐大名,不是嗎?
  「沒有?」撒斯咒罵媚娜,不禁怒叫:「你到底懂甚麼?」
  「我會這個!」




  曉娜運起靈力,抬臂伸展,施展淨化......
  一時間金光散射,撒斯心想:「還好,小娃娃會點手段,不過……」
  這正是凌治和風延生只看到曉娜抬手,不見效果的時候。

  曉娜「學」會淨化的時候,年只一歲。
  事發於一億年前的過去。
  「淨化,是本族與生俱來的本事。」曉娜的大姐美娜低著腰,摸摸小曉娜的寶寶頭。
  美娜從「臨江仙界」的峰火台遠眺連綿山脈,眼神聚焦於伏倚峰巒的一座壁壘。
  排行第二的媚娜是仙族之主,天天在忙。大姐美娜卻是空閒得很。
  小曉娜的臉就像一個瘦包子,潔白靈眸不時轉動,看看西,又擰頭看看東,嘴裡像吃了沙,哼出「哇」、「呀」、「哈」等單詞。
  黃昏落日,小曉娜不會欣賞。她只好奇,為甚麼平時在家裡都不見眼前黃黃白白橙橙光光的一團東西。
  小曉娜伸出小小指頭,對著斜陽撩呀撩、抓呀抓,以為光團就在掌中,或許認為自己的小手懂得發光。
  此時美娜彎下了腰,伸出右手小指,勾了勾小曉娜的手指。美娜小指一揚......
  小曉娜轉轉靈瞳,似乎發現了甚麼,「哇依啊哈」說不出來。她感到全身溫暖,舒舒服服的,便「哈哈哇呀」輕哼幾聲。
  美娜施展淨化。淨化之光,由美娜的小指發出,傳送至曉娜身上。




  淨化喚出的璀璨金光,完完全全遮掩了小曉娜短短小掌「抓」著的落日餘暉。
  「用在自己人身上,暖的;打壞人也可以。」
  美娜不期望小曉娜明白自己的話,那時候曉娜不足一歲。
  忽然間,一絲頑皮的金光不知從那裡探出,東繚西繞,圍著美娜的小指轉來轉去。
  打了一圈,又轉半圈,向上跳,往下跳,然後消失。
  小曉娜正在傻笑。
  「哈,哈哈。」
  「啊……這……」美娜怪異的看見小曉娜,那頑皮的小光線可不是自己施喚的。
  是時漫天姹紫嫣紅,金光橫遍遠山,包括虎伏峰巒的古城。
  小曉娜學著美娜般揚揚小指,嬉嬉哈哈的施出嬰孩版本的淨化。很弱、很微,亦很和暖溫馨,美娜滿臉驚色。
  漸漸地,日歸山根,漫天漸暗。
  曉娜的三姐,「冰雪仙女」因娜在遠處睨視小曉娜,咬唇不語。
  從那天起,曉娜便懂得淨化。

  但淨化完全無效。




  破敗傀儡不為所動之餘,似乎跑得更快。曉娜一邊逃奔,心中呼喚美娜:「大姐救我!」
  撒斯怒罵:「閉嘴,給我閉眼!」
  曉娜不太相信陌生的聲音,叫道:「閉上眼睛走路,可以麼?」
  「不要問,只要做!」
  曉娜急急閉眼,又以雙手掩目,一副「你看不見我」的模樣。
  此時意識渾覺不妥,甚麼東西要從腦袋中爬出來、鑽出來、衝出來。腦海卻又傳來一句「別反抗」。
  剎那間,「曉娜」雙目一睜,雪白靈瞳換成紫色深眸。
  撒斯得到她的視力,她的感官,她的軀幹控制權。赤足著地,戴鎧屹立,不自覺有感違和。
  他可是沉睡了許許多多的時間。重新腳踏實地、體驗大地氣息的滋味,任何人都無法理解。  
  「世界……怪怪的。」
  不到數秒,撒斯便料理了所有怪物——或許說,他以為自己已經料理了它們。
  凌治和風延生對眼前女孩突如其來的身手毫無頭緒。
  二人沒能看見淨化之光,可是他們目擊了那一手黑暗光球。沒戴上生命之鐲,亦能施出能量。這種能量仍會是拉羅麼?
  風延生疑心大起:「最近地震之事,恐怕與這孩有關?」想了想後,還是想不通。女孩拳頭厲害,不代表能弄一個地震來,更不一定弄得幾次輕微的餘震。
  




  撒斯輕鬆擊倒數怪的時候,又暗罵媚娜數番。
  曉娜本身算是肢體靈動的一類,只是不懂最基礎的格鬥功夫。撒斯所施所能,不過是盡用十二歲女體的力量,遠遠不可與一億年前相提並論。
  至於發動黑色光球的技倆,是撒斯不在意時施出。
  他本想以赤掌擊倒怪物,沒想到屬於仙族的曉娜,能在自己駕馭下發動夜暗族的技倆。這起碼比曉娜無效的淨化有用得多。
  那一記無效的淨化,撒斯再也清楚不過。
  淨化對仙族有益,對夜族有害,是夜暗力量的剋星。美娜口中的「打壞人」,自然是指當年由撒斯領導的夜暗族。
  眼前的怪物不知甚麼來頭,總之沒有夜暗力量的,鐵定不能被淨化傷及分毫。
  曉娜施展淨化,可見她無知至極。至於她無知的這筆爛賑,撒斯當然又算到了媚娜頭上。
  
  然而,當撒斯以為自己「料理」了敵人後,破敗傀儡又再站起……
  凌治想:「該完結了吧。」他看著風延生,風延生也看他。
  量力而為是在破敗之地生存的座右銘。面對被擊倒數百次也不會痛哭呼叫的敵人,是一種十分可怕的體驗。
  撒斯卻沒有現代的知識,以為妖怪們比自己想像中厲害。
  撒斯退了兩步,指間不知何時夾著兩顆小石,右手轉腕彈指,小石破空飛射,如流星去。一前一後,一石重敲破敗劍士前額,另一小石緊接直擊相同位置。撒斯發石成功後,便想:「幸好感覺沒有生疏。」
  劍士停住半秒,又再前走。




  撒斯彈射石子,銳意試探,見了怪物渾然無事,心想:「這妖物有點門道......」後退一步,橫舉右臂,往左邊樹叢挑指。數條粗枝被紫暗光團包圍。咔嚓幾聲,粗枝與大幹分開,離地而飛。樹枝仿佛活了起來,直往前方殺去。
  凌治見了,又思索這到底是甚麼怪招。其實招式未必便怪,只怪在眼前女孩沒有手鐲,行徑超越現今常識而已。
  劍士依舊絲毫無動,不閃不躲,好像遇上微風,任粗枝擊到身上臂上。紫光全消,粗枝散地,劍士無所動搖,不徐不疾步步進迫。
  撒斯又退兩步,紫目凝視,耳聽數方。
  打不動敵人惹起的第一念頭,是歸咎曉娜實力太差,不過撒斯細看之下,那劍士的枯槁額上身上,確有數道被剛才小石和粗枝重擊的深痕,估計剛才數擊的力度說不上弱。
  撒斯相信自己的雙眼,怪物們沒有花招,的確承受了直擊。推算來說,會不會是它們皮硬肉厚?有可能,但不一定。如果它們是絕對的銅牆鐵壁,剛才撒斯施出黑球術後,他們便不會應光倒下。
  凌治跟風延生打了個眼色,這回真的要預備救人。
  女孩確實有著讓人不解的地方。能量、戰法、攻擊技倆,全都與常識有別。反過來看,亦顯示她的知識有限得很,或許可以用「深山野人」四字來形容。
  風延生看她屢使右手,幾可肯定她沒有讀過書——雖說不上是蠻打。那對紫瞳,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幸好附近的破敗傀儡,他和凌治尚能應付得來。只要破敗之地的頭目破敗者不出現,一切還可在掌握之中。
  破敗者種類繁多,散於各處,數量比破敗傀儡少,且破敗者與破敗者之間甚少群體行動。一般而言,破敗者的實力與侵略性都比普通的破敗傀儡厲害至少十倍以上。
  凌治和風延生一直旁觀不出,目的是想了解眼前女孩到底有多少板斧、那些絕藝。
  直至現在,撒斯方覺自己甚麼都沒有。
  黑球殺不死,也傷不了怪物。即使是驅動死氣入物,控制樹枝直擊的化闇術,亦是無用。
  撒斯又罵了媚娜幾句——曉娜這草包根本沒有修練過,單是施出兩招,已派光了曉娜的靈力,隨之而來的是一點嘔心,一剎昏厥的感覺。
  當今世上的主流能源是拉羅,億年前的時代則以靈力為主。今世的戰鬥公式千花百態,撒斯不知拉羅、不知戰力、不知等級、不知手鐲,正如凌治不知靈力。
  下一瞬,撒斯又動了,凌治和風延生瞪目呆了一會。
  眼前的女孩還有甚麼本領?
  甚麼都沒有。
  她在逃跑。
  逃跑可能是上佳的決定。誰說勝利者必須打倒敵人?凌治還以為她會拼命,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女他沒少見。雖然這年頭學院教育普及,已經少了許多好奇逞強的青年闖進怪物國度。
  死不了才是贏。
  撒斯有點不甘心,這下子他跟曉娜有何分別?但他的確打不過那些怪物。
  要跑,跑到沒有怪物的地方。
  可是那裡才是沒有怪物之處?撒斯認識的世界裡,可沒有這類難纏的妖怪。
  但不跑不行。跑,有機會逃出生天;不跑,必要喪命。
  撒斯不斷跑不斷跑,往左拐一彎,往右走三步,一剎急停,右拳重搗突然迎面而來的象牙怪犬下巴。那怪犬是從樹上跳下,幾乎無聲無息地撲向撒斯。若撒斯施掌慢了一秒,肯定被象牙一挑穿胸而亡。
  撒斯再探左拳,抓牠前足,甩手後拋,如同剛才高拋另一頭怪狗的一般手法。那犬倒地聲起時,撒斯已前奔二十多步,風馳電掣去了。
  靈力已盡,撒斯已施不出任何手段,這就是當機立斷逃之夭夭的最大原因。
  與曉娜的亂跑相比,撒斯跑得固然更有道理。遠離樹叢,專挑大路空曠視野無礙處。但他不認識這個世界,怎麼可能一直跑下去?
  撒斯冒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假設這個世界只有妖怪,沒有活人,今天豈非必死無疑?
  仙族夜族可以不吃不喝,可是體力一關如何算?撒斯和曉娜可以三天不睡一覺,但三天後又如何?
  撒斯運勁欲飛,卻又飛不起來。飛行是仙夜兩族天生之能,長大而曉,不必學習。從前的撒斯習慣一直漂浮,一天之內腳踏實地的時間屈指可數。他可沒想像過自己會有赤足狂奔的一天。
  忽然間,撒斯眼前一黑。
  靈力見底。
  曉娜忽然領回身體控制權,全身玉肌好像被抽打千次,兩腳如蛇跪到。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疲倦。她已經聽不見撒斯的聲音,更不能感覺背後來追的破敗傀儡——
  凌治和風延生就在這時把她撿回千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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