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娜,好吃麼?」凌軒看著曉娜吃下「露眼之淚」。
  十五天以來,她總算在吃的時候沒有表現滑稽可笑的樣子。
  十五天前在破敗之地發生的事,好像只是一場惡夢。
  凌軒不知道隻身闖進惡魔地盤的曉娜,在以往是怎樣活下來的。他當然知道曉娜是爺爺救回來,但他很好奇在那個時候之前,曉娜是如何在妖怪大地裡活著。
  朝陽初升,萬丈更生。
  「曉娜?」凌軒望著她,只覺她的一雙白眸好生亮麗,又道:「好吃麼?」
  「喔,好。」
  「怎生個好?」
  凌軒可是早起了許多才買得這寶貝來,曉娜的確說了一個「好」,可是凌軒在數天內的每次聚餐中,均問了她相同的問題,每一次都得到單字回應。凌軒沒心機,以為曉娜天生胃口不佳。若是旁人,也許會認為曉娜在敷衍自己。
  「唔,撒斯哥哥,我要怎樣答他啊?」




  曉娜跟撒斯立了約,只要他不罵自己的四位姐姐,自己便聽他的。
  「你喜歡答甚麼便答甚麼。我再說一次,無聊事別煩我。」別說是曉娜,撒斯也不懂回答此簡單一問。不會吃的人,那裡知曉何謂甜、酸、苦、鹹?
  「我喜歡。」曉娜聽了撒斯一句「你喜歡」,便學著他說,然後把兩個包子吃光。
  她不懂客氣,只覺得新奇古怪。東西進喉,咕嚕咕嚕,騰然不見,肚子莫名的沉下來。
  舌尖傳來奇怪的感覺。
  凌軒聽得「我喜歡」一句,高興也來不及,趁勢道:「曉娜妹妹,一起出外走走,好嗎?」
  「呃……你說呢?」曉娜又期盼撒斯作主。
  媚娜你好樣的!撒斯內心咆哮,到底這廢物會不會有一些個人意見?
  凌軒已拉著曉娜的手,道:「走吧!」
  「喔……那……」




  「市集裡有更多好吃的,你不喜歡?」
  「我喜歡,但……」曉娜這一次真的在敷衍他。
  「不用害羞,鞋子不必擔心,我替你準備好了。話說回來,你家鄉在那?我可沒聽過習慣赤腳走路的家族……」  
  「呃,在臨江仙……唔……」
  「臨江仙,甚麼地方?沒聽說過。」
  凌軒已經拉著曉娜來到門前,遞上了一雙草鞋。他不知曉娜合不合穿,一口氣買了三款不同的小碼號。
  他記得認識曉娜的第一天,曉娜穿著完全不合身的鎧甲。凌軒只好買來尋常的女裝,讓曉娜換上。
  凌軒遞上的是一對編織工巧的草鞋,鞋面綴有一朵小太陽花。他覺得女孩子會喜歡這種花俏的小鞋子。
  「唔……」
  曉娜白眸轉轉,滿臉通紅。




  她不會穿鞋,不懂回答家鄉的問題,更不知道甚麼叫作市集!屋中的被稱呼為傢俱的東西,全都是古古怪怪!
  這時代的生活習慣令人抓破頭皮。吃飯用刀叉,睡覺用床枕,自己那個時代根本沒有這些東西!
  曉娜這十數天足不出戶,亦不敢往窗外看。誰知道那些厲害的怪物會否突然冒出來?
  「還有這個,送你的。」凌軒把一頂紅色的三角羽毛帽子蓋到曉娜頭上。
  曉娜不知道頭上頂著甚麼,傻傻呆呆伸手下按帽端。
  一瞬間,羽毛帽子蓋著曉娜的前額,遮掩著她的雙眼,曉娜甚麼都看不見。凌軒抓起帽子,對她對望。
  他笑了,他覺得曉娜就是滑稽的洋娃娃。曉娜不知怎的隨著笑。
  接下來,凌軒花了好些時間,「傳授」她帽子與鞋的知識。
  曉娜在聽,撒斯也在聽。凌軒一邊解說,一邊為她整理衣裝……
  「衣服每天換一次較好……」
  「得買個小袋子…..」
  曉娜忽然劈下一句:
  「鞋子我懂了。不過呢……唔……為甚麼人穿了鞋,還要穿襪子?」
  「呃……」凌軒感到難以招架。
  「對了,還有這個?」曉娜按著右腕上的手觸。




  忽然間,手鐲投放文字:
  等級零,人類。
 
  有了生命之鐲,人才能動用拉羅能量,啟動法陣。
  有了法陣,才能施展技法。這是一千五百萬年前定下來的金科玉律。
  當然,世上存有半依賴,甚至不完完全全依賴拉羅的戰鬥手段。
  問題是撒斯與曉娜是比那個時代更早的存在。
  他們二人是直接沉睡了一億年而來,二人未曾經歷死亡。
  生命之鐲反映一個人的等級,戰力,與族群。
  曉娜是:等級零,戰力0,人類。
  這是現今世上的公式。
  可是撒斯很清楚,他的時代根本不存在這些法則。曉娜不是人類,她是世上唯一的仙族,自己則是世上唯一的夜暗族。
  十五天以內,曉娜沒有閒著。
  她在閱書。
  若不是凌軒,曉娜還以為「書」和「櫃」是指家壁的裝飾物。




  她看凌軒家中收藏的書。
  她看,看不太懂。
  看懂句子,看懂一般詞組,不懂專有名詞;活在她神識處的撒斯也在看。不過他們都不知道為何能夠識得這個時代的文字。如果他們是古人,現在應該是一字不識的文盲才對......
  看過數本書冊,撒斯便從神衹大陸的歷史中,知道一些現況。
  一千五百萬年前至今,名為破敗時代。那些不滅不死不傷不痛的破敗者及破敗傀儡,就在那時候出現。
  生存的族群從此退守大陸之東,與立足在大陸中部至西部的破敗怪物們並肩存在大地之上。
  然後,碰巧又是那時候,有一名叫拉羅的人發現或發明了拉羅能量。
  又又是在那時候,妖精族研製的生命之鐲,開啟了世界「十族」的潛在的能力。
  自此,世上修行者全皆修練拉羅,舊時代的功法幾被淘汰,靜寂於歷史長河之中。
  又又又是那時候,大陸只餘下四國——格曼、聯合、泇湟,與及沒有正式國名的暗靈國家。
  撒斯轉而思考何謂十族。
  人類、妖精、山貓、濯水、暗靈、森靈、工門、祭宗、後龍……對他來說,這九族只是九種生物的名詞——好像是九種昆蟲。他沒有認真的記下來,甚至不記得現今世上的四個國家的名稱。
  真正讓他關注的是第十族,便是已滅絕的仙族。
  所以撒斯非常肯定,生命之鐲上聲稱曉娜是人類,絕對是錯誤的。
  曉娜手鐲所顯示的數據,使凌軒亦認為疑惑。




  他聽爺爺凌治說,曉娜很是厲害。
  沒有描述,沒有解釋,只有「厲害」二字。
  凌軒的爺爺是聯合王國的星爵。凌軒覺得爺爺說得出一個人厲害,那便她真的是很厲害,不會有錯才對。爺爺可沒有以這般字眼說過自己。
  當然,「厲害」二字亦可能代表一種肯定,並沒有達到讚賞以至刮目相看的程度。
  厲害的人居然沒有任何戰力,凌軒覺得匪夷所思。

  今天的千京城特別炎熱,也許正值格曼帝國南部數十年來最局促、最鬱悶的夏潮。
  街上依然熙來攘往,販賣的販賣,搬運的搬運,閒逛的閒逛。
  熱一點,多一些汗水,人仍要干活。
  不用干活的是年輕人。八月盛夏,不用上課。
  曉娜和凌軒在街上走著。
  平凡的男女本應是平凡的,卻不自覺天成了一對古怪的組合。
  怪事之始,早於曉娜踏進室外的時候。
  她瞬間躲到凌軒背後,掌踏他雙肩,彎著腰,探著頭,靈眼左看右看,白眸閃爍慌張。
  凌軒走一步,曉娜提足。




  走兩步,曉娜才勉強走一小步。
  花草樹木似乎都是怪獸。
  和風輕拂,就是妖怪的口氣。
  烈日下的照耀,便是怪物們的絕招。
  凌軒花了好些時間、汗水,才能哄服曉娜不用害怕。破敗傀儡不可能跑進生命之地來,這是神衹大陸上五歲小孩也會的常識。
  但凌軒慢慢地發覺,與其跟曉娜長篇大論談,解釋這個指出那個,倒不如不斷重複又重複「別怕」兩字。
  最初認識曉娜,以為曉娜能夠成為無所不談的知己。她不懂事,自己說說道理便行。
  怎料她倒像比自己少六七歲的妹妹,大道理不會,深奧字句不懂。跟曉娜溝通,要用上萬二分耐心與極為淺白的言語。
  也許她是不知那座深山孕育出來的天然小公主,由白兔和綿羊養大,一生沒有見過獅子。

  話已不久,二人轉個街角,曉娜白眸捕捉了甚麼,立時尖叫起來。
  凌軒嚇了一跳,定睛細看,原來是一頭牛,還有數十道人們的目光。
  凌軒不知怎麼應對,「哈啊」幾聲,哼出幾個沒有意義的音節,作出一個他雖然看不見但認為應該不怎麼好看的表情,便拉著曉娜的衣袖走了。
  凌軒有點窘迫,他沒料到曉娜這麼膽小。
  爺爺會不會眼花了,凌軒怎麼都不覺她如何厲害。
  凌軒要找別的話跟曉娜說,讓她分神。
  一直談論那些打不死的怪物,那怪物便一直壓在曉娜心中。
  年輕夥伴可以生出許多話題。愛玩樂的,便聊吃的、玩的、旅遊的;好修行的,便聊等級、戰力、拉羅。
  凌軒還只十二歲,他道曉娜亦相差不遠——如果只從外貌上看。
  不過,曉娜連雞蛋可以吃、清水可以喝都不懂,到底有甚麼可以聊?
  結果真的可以聊許多。
  她甚麼都不知道,就聊她不知道的。
  「現在是八月。每十三個月為一年,一月有三十二天,懂麼?」
  「呃……」
  曉娜呆了呆,然後攤開兩掌。
  認真嚴肅地看著白滑玉指。
  心裡默算。
  一根手指、兩根手指、三根手指、四根手指、五、六、七……
  怎麼都算不到十三根啊?
  曉娜又道:「今天是八月,明天是九月麼?」
  凌軒張大了嘴,眼神凝滯。
  原來她心中真的沒有年月日。
  這個「原來」,是因為凌軒見識過曉娜太多的無知。但真沒想到她的知識會如此貧乏,就像出生以來沒有看過時鐘一樣。
  不曉時鐘,心中就沒有分、秒的概念。沒有「年」概念的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歲?
  凌軒甚至懷疑曉娜是不是那些恐怖怪物的轉生,誰都知道破敗怪物沒有智慧。
  但當發現曉娜頭上紅帽不自覺滑到她的眉心,蓋著她美眉與靈瞳,然後她笨手笨腳地用五指大抓的方式擒起帽子加上前額的髮絲時。凌軒對自己說,她不是怪物,是小傻瓜……
  在街上走著走著,曉娜倒也漸漸不感慌張。
  這裡可能真的沒有怪物,只是人們有些怪異。
  衣穿怪,行為怪,動作怪,環境也怪。
  可能真的沒有怪物。
  只是可能?
  曉娜發現街上的人都看著自己,好像看著成熟甘甜的果子,準備收割成熟的自己。
  最初她也不覺,就是走著走著,望著望著,便望得人們望著自己,人家眼瞳裡就是自己的眼眸。
  她懷疑自己就是人家眼中的怪物。
  她還以為別人是看著凌軒,畢竟二人走在一起,誰注視誰也不一定說得明白。
  但凌軒清楚,平常在街上走,根本沒人會無故看著自己。是曉娜實在長得太標緻,仿佛精巧的小手工,一雙靈巧白眸任誰看過都會永生難忘。
  加上她舉手投足有點滑稽,走路有著剛學會行走的嬰兒模樣。秀髮說不上長,又說不上短,既不修整,又不覺亂,沒有時代感,有一點藝術畫的違和、抽象,卻又真實、美麗。
  凌軒把曉娜帶到在一家小飯店坐著。
  他故意找最裡面的位置,還要曉娜坐在背著大門的座位,不然那雙美眸又會吸來全世界的目光。
  說了許多話。
  大多是凌軒說。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有點招架不住。
  「手鐲是必備的。」
  「一定要戴在手上嗎?腳行不行?」
  曉娜很不習慣右手圓環黏到皮膚的感覺。
  凌軒不懂答。
  ……
  「對了,你的父母在那裡?」
  「父母是甚麼?我只有姐姐,四位……不,三位姐姐,一位哥哥。」
  「那你父母......難度他們已經......」
  「父母到底是甚麼?」曉娜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知道,肯定是吃的!」
   凌軒擠出一個很難看笑容。
  ……
  「那個臨江仙……是你的家鄉?」
  「我想是吧,又好像不是。二姐說,天空下都是家。」
  根據演繹推理,假使天空下都是家,因為曉娜生活在天空下,所以她的家便是......
  凌軒敲敲自己的頭,自己到底在想甚麼......
  但凌軒沒覺得曉娜在開玩笑。
  曉娜天真爛漫地答,答案也天真爛漫。
  她笑,笑得真,也不止有天真。
  當凌軒結賬,曉娜問出一句「甚麼是錢」時,凌軒反倒沒感意外。他以為自己會,但意外太多,倒成了正常。

  千京城雖不是格最帝國的大型城市,但若論面積,確也及得上一個大字。要走遍每一個值得遊覽的角落,乘車起碼用上三四天。
  凌軒不過想跟曉娜隨便溜溜,但曉娜知識乏絕,凌軒竟不自覺當了旅導。就是水池和人工湖的分別,凌軒也得用些時間教她。
  「曉娜妹妹啊……」
  逛了許久,凌軒忽又問:「你到底從那裡來?臨江仙甚麼的,在格曼、聯合還是泇湟?」
  「呃……」
  「難道來自暗靈國家?」
  「不是……」曉娜跟本不知道暗靈國家是甚麼。
  曉娜背倚大樹枝幹,凌軒坐她對面,兩小安坐青翠嫩草上。
  這裡名為「青林」,遍野粗枝茂葉,上十數種。仰望葉海遮天,葉隙偶透光明;俯看滿地葉影,是千京城裡修練、消遣、談天的好去處。
  曉娜倚樹抬頭,一直看天。
  「在看甚麼?」凌軒本想繼續詢問曉娜家鄉的事。
  曉娜舉掌眼前,掌心往天,五指輕輕地、微微的撐開,然後活似自言自語,喃喃地道:「陽光......不夠呢。」
  凌軒也學她看天,天際蓋掩巨木枝葉,葉海後才是天空,陽光只能從葉子間隙中鑽出,那當然是不夠啊。
  不過他更注意到的是,曉娜到底知道世上有「太陽」這事物。
  輕風吹拂。
  「對了。」凌軒轉目直視曉娜,道:「你將來想當甚麼?」
  「這......」曉娜轉轉靈眼,仍朝天看。光線透過天上葉海間隙,射在她的右頰,臉龐亮出一道淡白。她道:「學習甚麼是『時間』吧。一年十三個月,你教我的,我都記住了。」
  完全問非所答。凌軒知道邏輯非曉娜所長,也不介意。只是奇怪她為何把學習時間成了目標,便問:「為甚麼呢?」
  「要回家。」
  「回家?」凌軒想不出回家與時間有何關係,她的二姐不是說過,天空下都是家嗎?
  「是的。」曉腳眼簾下垂,美眉內攏,輕輕閉目,再緩緩張眼,一剎亮晶,美麗動人。
  凌軒被她這麼看著,不自覺有一點害羞——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看。
  曉娜續道:「我有一位.......嗯,現在只能是朋友吧。他說我睡了很久,久得不知有多久。然後,睡醒了,家不見了。那朋友說,過了太長時間,可能回不了家。
  我說,不可能啊。他說,他強調的是『可能』,不是絕對。我聽不懂,他說,我懂不懂也不關他的事......」
  那「朋友」自然是指撒斯。
  凌軒完全不知她說甚麼,只是聽得曉娜說「不懂」,便只就著那一小節解釋道:「我想他不太樂觀吧,卻又不肯承認回家是不可能的。」
  「一定可以的。」曉娜不知那來的自信,道:「過了許多年到這裡來,便從這裡走回許多年前去。我想想......唔......把鞋子穿上後,可以再把它脫下?對不對?」
  凌軒總覺曉娜這比喻有點問題。她聲稱「從這裡走回許多年前去」,若凌軒沒有理解錯誤,那不就是「回到過去」的意思?便道:「這......有些事情不能回頭。例如,饅頭吃了,便沒了,懂?」
  凌軒以為曉娜是走了許多年的路才來到這裡。
  她怎麼走是一個疑問。不深究,就把她的陳述當作成真實的事,那麼她應該循舊路走回去。
  這與時間有甚麼關係?更何況是回到過去?卻不知道眼前的公主般的可人兒,來自很久很久,真的很久的遠古時代。
  凌軒本想說人死了便沒了,但又覺得這說法有點殘忍,便改說「饅頭吃了,便沒了」,想來意思是一樣的——
  有些事情發生了,是不能回頭的。
  曉娜肯定不懂大道理,凌軒只能用別的法子繞個彎說明一切。
  「是嗎?我覺得很簡單啊。」
  「??」凌軒不懂。
  「找個方法,回到今早的時候。」曉娜摘下帽子,放在懷裡,使雙手環抱著,微笑道:「然後,再吃一次饅頭,或者不吃。或者,你和我一起吃。之後,再教我一次戴帽子的方法。」
  凌軒覺得會說這話的人有三類。一是病人,曉娜可能要看病,這不是罵人,凌軒有一刻真的認為她可能有病,不是腦袋發育不全,就是缺乏了某些組織。但這個機會很低。
  第二種是小孩,外看曉娜肯定是十一二歲,但說話想法都很孩子。
  三是聖人或神仙。也許只有神,才能相信自己能回到過去。
  也許,真的也許,曉娜既有病,又是小孩,亦是聖人。誰說聖人不可以是有病的小孩?
  「那你想出回到那時候的方法嗎?」
  如果凌軒的爺爺在此,肯定會認為凌軒這一問幾近白痴,而且智障。
  「沒有。」曉娜雙瞳掠過一星昏暗,道:「你幫我想想,好不好?」
  凌軒自幼以來受過最優質的教育,就是自家騎士團亦有不少頂尖高手與智囊。他不算機敏,卻又非平庸尋常,起碼見識不少。面對難題,就算想不出辦法,亦不時拋出靠近解決之道的主張。
  不過,今天他注定永生難忘。八月十六,從早到午,曉娜的數十番發問,一道比一道厲害,凌軒見招,也拆不了招。
  凌軒確曾有答不過來的體驗,最近一次便是數月前考進學院的筆試。
  但一天之內,無話可說直抵數十次,兵來將難擋,水來土不掩,就像交了白卷一樣,有夠誇張。
  面前的曉娜鐵定是小孩,但若「只」是小孩,大概可以哄哄騙騙,胡混過關。
  生物從那裡來?石頭破出來的。天何以是藍色?聖人用彩筆塗上的。為甚麼可以吃雞吃豬吃羊卻不可以吃狗?因為狗是朋友。
  毫無邏輯。
  凌軒不可以這樣騙她。
  曉娜是一張白紙,要是跟她說糞土是食物,她真的會嚐嚐看。凌軒相信她會。曉娜太單純、太真,那怕只認識她十數天,甚至更短的時間,都能很快清楚她是怎麼樣的人。
  凌軒知道她真的是孩童,但又不可能真的把她看作三歲。
  如果跟她說「閉上眼,明天醒來,原來已經回家,從前的都是夢」,曉娜肯定會立刻閉眼試試。
  凌軒直覺地想,她是小孩,是開朗、快樂的女童。若明天醒來,回不了家,相信她不會哭。
  她可能會認真地思考回不了家的原因,可能歸因於睡姿不對,可能是因為沒有作夢,也可能要體驗不站著睡覺的滋味,亦可能是因為今天吃了饅頭。
  她會嘗試,然後再嘗試。
  嘗試許多,失敗許多,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其後,很久很久後,可能——也僅是可能,可能在某一天,她忽然發覺自己真的不能回家。
  天真幻滅的一剎那,她會失望,會哭。凌軒不忍她失望。
  凌軒不想騙她,可他又沒法直接說,你錯了,回到舊時是不可能的。
  她要自己幫忙想想辦法,那便去想,認真想。
  怎麼想呢?他記得《森靈族童語》中載有幾個時間回溯的童話故事,但畢竟是童話,沒甚麼成真的可能。
  他又想到,敬仰四翼女神的祭宗,經常宣稱神蹟見證,雖然爺爺暗裡常說他們是神棍,但會不會真的有神蹟的發生?
  他再想,工門是天下第一機關師,大陸第二科研發明組織。他們和大陸科研之首的妖精族群,能否發明一台時光機械?
  要不然,濯水族能否製作一顆吃了便回到過去的仙丹?
  傳聞暗靈族的專長是能量研究,他們能否進一步開發拉羅,或拉羅以外的東西?那些東西,可否影響時光?
  「曉娜妹妹,我覺得......唔......你要學習,我也要。」凌軒沒料到回答一道閒話生出的問題,要深思這麼久。深思過後的答案,居然只有十五個字,便補充說:「我現在想不出辦法,也許將來能想出來。」
  凌軒帶領曉娜回宅後,第一件事便把大陸學院的資料堆到曉娜面前。
  時值八月,大部分考核的日子早已在初夏完結,每所學校幾乎是百分百招生滿員。
  格曼帝國內尚有學位餘額的學校,可謂少之有少。帝國舉辦的學位餘額考試,就是曉娜的障礙。
  曉娜倒是樂觀,而且信心十足。活在她意識中的撒斯,卻是十分苦惱。
  小娃娃不懂戰鬥,不會學問。文不行,武不行,這樣的廢物,也許只有垃圾筒學校或溝渠學院才會招了她。
  撒斯不想理會她,卻又不得不掛心她的事。
  曉娜每一句話都是廢話,只有「回家」兩字,能夠觸動撒斯。
  撒斯何曾不想回到那個時候,他希望自己不用再寄生在曉娜這只豬中。
  
  這夜,撒斯找了一處絕妙好地,首次指導曉娜。
  這地方不屬於神衹大陸。
  第一課,是算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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