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露去了不久,曉娜獨自留在三號教室,對著地板上的圖案呆呆出神。
  曉娜知道了「關白欣」的一些底子,卻不代表她能想出甚麼。她只知道要贏。為甚麼要贏?因為有人要她認輸,她不服氣。理由僅此而已,聽起來有點可笑。
  至於如何贏、怎樣贏,曉娜腦中一片空白。曉娜根本不明白分析為何物。
  曉娜想問撒斯意見,她知道撒斯一定有想法,她從未見過撒斯沒有想法的一刻。很多事都由他推波助瀾。勝雲丁、勝高小茹都有他的貢獻。曉娜不懂量化該些貢獻,以她的形容,就是「很多很多」的貢獻。
  曉娜要問,但話到嘴邊,又問不出聲。
  曉娜不知道為甚麼問不出口,甚至首次懷疑自己有否詢問撒斯的必要。例如到名德就學,例如修練這招那招,撒斯說了便是,曉娜通通照辦。曉娜隨和,也隨便,許多事情都覺得沒所謂。
  曉娜的時間多得很。她不知辛苦,不懂吃虧,也不懂玩樂。不知怎的,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就算意識到也不懂用語言說出來——今天一戰她來說很「有所謂」。在此之前,她只有一個人生目標:回家。
  撒斯等了一會,曉娜沒有表示。
  那怕看不見曉娜樣貌,撒斯亦能感受曉娜的情緒波動。撒斯不明白曉娜糾結甚麼,便直言道:「有人不想我插手,又不敢說。一點小事,便使你心猿意馬七上八下,虧你當初還說自己一定要贏,我就看你怎樣贏給我看。」
  曉娜紅通著臉,不知該說些甚麼。撒斯見她既不承認,又不否定,心想媚娜真是家門不幸,竟然可以養大一個不懂解決困難的小公主。撒斯居然淪落到寄居在曉娜處,真是前世不修。




  「某人面前有四條路。」撒斯不想浪費時間,道:「首先是認輸。給某人勝了關白欣又有甚麼意義?我想想看,不外乎是嚥下口氣罷了。但某人思維不夠遠大、而且心態有問題,說甚麼都不想認輸。
  於是某人想,不如全程由一位高手身體力行、出馬代勞。可是一來那高手未必同意出戰,二來就算高手得勝,勝利者是高手,而不是某人。所得勝利,不過自欺欺人。
  由此推演,某人很想自行作賽,憑所謂的真本事打倒關白欣。可是某人對自己沒有信心。有信心的話,就不會胡思亂想,所以第三條路也行不通。」
  曉娜低著頭,心想撒斯真是厲害,不知自己要到何時,才能如他一樣可以把事情脈絡疏理得井井有條。
  撒斯在此頓了頓,曉娜才結結巴巴的道:「第……第四條路?」
  「第四條路,臨戰時由高手開口指揮,某人負責實現。」撒斯道:「再沒有其他法子。當初霜露以為你在水池邊那一跳是你自己的主意,由此評估你的實力,為你安排對手。她錯了,那是我的主意。我真的不明白為甚麼非要把問題弄得複雜,第四條路根本不是新鮮事物。我和你一向如此,是你沒有在意罷了。」
  曉娜道:「這……」
  「怎麼了?」
  「我總……」曉娜的聲量如蚊:「總覺得不太好……」
  「能勝便行,方法不重要。」撒斯道:「我所歷大戰小戰,沒有一場是公平競賽。我絕對可以用你身體出戰,可是那霜露一見你身手有異,肯定會打甚麼主意,這法不行。你聽到她剛才說甚麼嗎?」




  這問題是白問,曉娜自能窺看自己的回憶。撒斯清楚這點,不待曉娜回答,便道:「那霜露不懷好意,由始至終從未說過你能贏。她對你下的六字方針,說來說去都是圍繞一個『拖』字。她覺得你能拖延時間。只要你能、萬一你能,她自己的目的便能達到。她根本不管你是輸是贏。她要的是你不能輸得太快,至少要拖關白欣一兩分鐘。
  我不知道她在想甚麼,只知道一旦關白欣走到你面前,你肯定會輸。她估計你會使出當天打倒破敗者的絕殺。不好意思,她弄錯了,那天使出『夜族辟地』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能使招,我教了你,但你沒使過,而且我不批准你使給她看。你不答應的話,我是不會指點你的——不,你沒得選,一定要答應。」
  「可……可是……」
  「你又可是甚麼?」
  「呃……」曉娜想了一會,才道:「這……我們……二對一……」
  「你還是不明白,我到底要說多少遍你才能開竅?」撒斯道:「盡用所有優勢才是勝利的必要條件。假使我方五人,對方一人,那當然是五人同時圍攻才化算。食古不化地拘泥於公平公正,無疑自掘墳墓。所謂拼命拼命,拼的是命,命只有一條,死了便沒了,那當然用最不容易賠了命的辦法。我不親自動手,關白欣已撿到。現在能以二敵一,何必單打獨鬥找自己麻煩?這是蠢材,不是英雄……」
  撒斯忽然轉換話題:「我覺得有人在監視你。」
  「史老大?」
  「不是他,他是明的。」撒斯當然知道史班站在室外遠處,雖不知是本人還是他召喚出的人偶分身。這胖子終日與曉娜形影不離,撒斯覺得他非常煩厭,料是霜露所使才不發作。
  若史班不在,撒斯剛才必會現身指著曉娜鼻子罵個不停。




  「除了那胖子,還有另一位藏頭露尾的傢伙。只是感覺,還不確定。」撒斯道: 「不管他了,先談談對陣方案。」
  撒斯口說「不管」,心中卻盤算正反邏輯:「剛才霜露在場,如果那傢伙是名德的敵人,鐵定藏不住;如果不是名德的敵人,那傢伙總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名德的自己人面前,用不著閃閃縮縮。」想來想去,無論是正是反,均得出無人可藏的結論,看來自己真的有點多心。
  撒斯聚焦於曉娜身上的兩套能量系統,道:「此前練習可知,靈力與拉羅的轉換間隔是十三分十三秒。霜露只知你擁有靈力,不知靈力麾下你所有的本領。她不知,你便不用跟她說明窺視回憶與血滅之劍之類的東西,反正她根本不展望你使用她眼中的古能量系統。這霜露不打啞謎,說得非常清楚,『有多遠走多遠』的要旨,就要看你如何發揮名德神槍……」
  
  格曼欣滿腹疑慮。
  說起黃金十二角星法陣,格曼欣馬上想起當天在望安庭池邊發出的事,那白眸女當天的一舉一動她記憶猶新。這傢伙能配得上作為自己對手?未必。
  不過霜露指那白眸女是考官。既是考官,必有驚人藝業。既有驚人藝業,格曼欣本來不應輕易應戰。
  理由很簡單,如果霜露派出自己鐵定打不過的年長學生,那麼無論如何自己必輸無疑。既是必敗,不如率先認輸,以免被人當眾羞辱。
  可是格曼欣曾目擊那白眸女的身手。那怕只有一瞬,格曼欣已斷定,白眸女比自己略遜不只一籌。與白眸女比試一場,自己贏面還是很大,所以重點應該是那個聞所未聞的黃金十二角星法陣。
  格曼欣以責備的眼色目視關白敬,心想:「名德裡竟然藏著這種奇人,你卻不告訴我。」關白敬只得苦笑。
  格曼欣又問霜露:「有多少人知道了十二角星?」
  霜露間接回應:「當天圍觀的人不少。」格曼欣道:「你沒有下令封鎖消息?」霜露道:「自那天起,外人不得探訪名德,所有師生不許下山,借口是測試會的舉行,所以禁山令於今晚期滿。我若維持無理禁山令,便會犯了禁錮罪。」
  格曼欣心覺好笑:「原來你知道王法,真是諷刺。」便道:「那麼今晚以後,聯合那邊便知道消息了?」霜露道:「我想是的。」
  格曼欣聽她應得平平淡淡,不苟言笑,心想:「這母猴肯定知道訊息外洩的嚴重性,卻在此裝作毫不關心。她要我相助,卻硬要面子不開口。」
  格曼欣取出一張印上了靈鳥印章的白紙,在紙上寫了十數句,大抵內容是把名德方圓百里劃為半軍事區,禁止國內任何人提及任何關於名德的事。為了掩人耳目,又把三十多個無關要緊的地方歸入半軍管區。法令剋日推行,即日公怖,試行一年。




  格曼欣草草擬好新法,將紙張交給關白敬,道:「山下有我的人,交他們便可以。名德距國都太遠,書信往還太久。你讓他們先執法,不用等待正式刊憲。」關白敬看了看,低聲道:「終會走漏風聲。」
  國內旅居者多,格曼欣怎會不知。人們不能在格曼境內提及名德,不代表出境後不能談。格曼欣只道:「拖一時得一時。」
  此時霜露道:「你漏寫了三十五萬。」格曼欣想:「你這母猴得寸進尺,竟敢公然勒索。」便道:「我沒答應要人,也沒確認人數。」
  霜露則想:「你不要人,那便最好。」
  乙組三十五人,格曼欣挑那個都可以,就是不能挑上千靈兒,畢竟那天在仙族遺址的人不只曉娜。
  千靈兒一直跟隨眾人,完全不明白眾人說些甚麼。那女孩與霜露交談,語氣甚為無禮,霜露居然不斥不罵,還說甚麼「山下有我的人」,「三十五萬」之類東西。若說話者不是霜露,千靈兒還以為眼前眾人正進行交換密碼的遊戲!
  不明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他們居然把自己視為空氣!千靈兒心中有氣,道:「喂,甚麼三十五萬?你在說甚麼?」霜露是師長,千靈兒不敢說「你們」,所以只問格曼欣一位。
  格曼欣冷笑道:「你居然不知甚麼是三十五萬。」千靈兒道:「不要賣關子了,那是甚麼?」格曼欣笑道:「是錢。」千靈兒叫道:「那有這麼簡單?」格曼欣道:「就是這麼簡單,不然的話,你想像成冥錢也可以。」
  千靈兒覺得眼前女孩真是牙尖嘴利,卻又難以反駁她的話,不得不急急轉換話顯。
  千靈兒最會顧左右而言他,平日對付曉娜遇上困難時,這招四兩撥千斤往往最有效,於是道:「你是誰,怎麼我沒見過你的?」
  這問題本來便有謬誤,千靈兒一屆新生又怎會識得全名德兩座山峰內的所有人?問題字表上沒有矛盾,結合背景資料便是自打嘴巴。以格曼欣的智慧,一聽她問即覺好笑。
  格曼欣不點破,只笑道:「你是南方鄉下人物,怎會識得當世英豪。」
  千靈兒怒道:「笑甚麼,你那裡英豪了?」格曼欣道:「我問你,格曼帝國的建國者格曼玄,算不算是英豪?」
  「當然是。」
  「那他的子孫們算不算?」




  「怎會不算?」
  關白敬聽到此處,猛地向格曼欣使眼光,不希望她自揭身份。格曼欣見了他的暗示,心想:「叔叔想不周到。就算我自稱是國君,這腦袋長草的千靈兒又怎會相信?」續向千靈兒道:「名德六巨頭,算不算英豪?」
  「當然算。」
  「你識得他們六位麼?」
  千靈兒道:「當然認識,這裡便有一位!」
  格曼欣放聲大笑,笑聲不絕於耳。
  原來千靈兒只知霜露,卻未見過關白敬。即使關白敬就在此處,千靈兒只道他是某位師長,所以只答「一位」。格曼欣對關白敬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確是不怎麼有地位。」
  關白敬笑了笑,道:「我是關白敬。」
  千靈兒本想大叫「你笑甚麼」,關白敬兀突地自我介紹後,才明白格曼欣笑自己無知。
  千靈兒的臉紅成血色,本欲強辯,卻記起曉娜曾經說過關白敬勸曉娜認輸一事,即道:「你……你就是關白欣!」
  格曼欣想:「哦,她竟知道我的假名號?」想是關白敬的傑作,便瞪了他一眼,再道:「格曼玄是英豪,他的子孫也是;六巨頭是英豪,那麼他們的子孫也是。我是你關白老師的女兒,所以我是英豪。你剛才問我『那裡英豪了』。我告訴你,我每一處都比你更英更豪。你自己見識淺陋,就不要貽笑大方。」
  千靈兒仍要強辯,叫道:「錯!」只答出一字,是因為想不出反駁的理據。格曼欣笑道:「你已是錯漏百出,還好意思說出一個『錯』字?」見她磨拳擦掌快要發作,心下有了戒備。
  千靈兒雖然盛怒,但確是編不出反擊的言語,隨口道:「你……你怎能確定六巨頭中每一個人都是英豪?」格曼欣道:「是你剛才自己說出來的。」千靈兒道:「我……我想錯了,不行嗎?」
  格曼欣笑道:「那好,你覺得名德六巨頭中,誰人不是?」
  「呃……」




  千靈兒總不能說關白敬和霜露不是英豪。霜露在此,所以亦不能說她丈夫奧斯汀的壞話。任老是三代元老,千靈兒進名德時已對他略有所聞。以上四人不能冒犯,因此……千靈兒心裡閃出兩個名字,道:「那人就是……」
  霜露馬上插言:「就是沒有。你再多說一句,退學。」
  格曼欣望著她,交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在霜露看來,格曼欣一反常態與千靈兒諸多廢話,明顯在打探千靈兒,看她個性如何。若霜露不在,格曼欣肯定會問及仙族遺址的事。
  千靈兒為人野蠻無禮,耐性不足,略有驕傲,長舌多嘴,有暴力傾向,常生鬼主意。因她想事不經大腦,鬼主意大抵都是餿主意。如果她是嚮導,不把旅客引到歪路,也必引導到死路去。整個人的唯一可取處便是不知為何對曉娜很好。
  千靈兒這麼多缺點,當然要給格曼欣嘗個到底,這樣才有機會使格曼欣心中乙組三十五人名單中少了她一位。
  在千靈兒正要喚出那巨頭人物的名字前,霜露一直不阻止千靈兒的胡鬧,就是為了讓格曼欣親身感受千靈兒的糟糕。
  格曼欣會否把千靈兒挑出調查名單,仍是未知之數。霜露易地而處,心想如果自己是格曼欣,有了此等壞印象,真的有可能直接把千靈兒踢出嫌疑人物之列。
  千靈兒剛才的表現就是一個典型的「千靈兒表現」,格曼欣決不可能認為她在演戲。
  當然,今天的主菜是「考官」。
  曉娜是考官,不是新生——這是霜露為格曼欣植入的虛假印象。
  因此,格曼欣自身的丙組比賽不必有古怪。如果此前安排難纏人物作為格曼欣的對手,格曼欣拍拍屁股便會溜走,計劃便會失敗。
  格曼欣必要當冠軍。
  她肯定對黃金十二角星抱有懷疑。
  既然有懷疑,便在她對曉娜出手前,主動給她看個飽,以消疑慮。再把曉娜包裝為測驗考官。




  加上一個胡混的千靈兒。
  曉娜和千靈兒——把兩位當事人放到她面前。
  同時假裝跟格曼欣談條件,表示合作。
  那三十五人,全都是真的曾參與餘額考試。只要格曼欣不查千靈兒,一切好辦。
  格曼欣見過千靈兒在乙組奪冠時的身手,理應明白千靈兒的水平與消滅破敗者最低要求的三十級還差很遠。
  總的來說,自曉娜那天展現驚世法陣後,霜露只能以進為退。
  計策成立與否,有一個重要條件:
  曉娜不能輸得太快。
  如果曉娜速敗,便當不成「考官」這個虛假身份。
  如果她過分強大,格曼欣又會馬上退戰。
  格曼欣比曉娜長三歲,又是第一學院的高材生。曉娜不能太強,也不能太弱,只要她能拖得格曼欣兩分鐘,曉娜這假考官便做實了。
  「到了。」霜露領著眾人來到望安森林另一側入口處,對關白敬道:「敬,找史班帶曉娜到這裡來,再到山下傳達法令。」
  關白敬離去時,格曼欣想:「我家叔叔居然任人驅使,不知霜露給他餵了甚麼毒藥。」只聽霜露對自己道:「這考官非比尋常,是我名德新一代的菁英。千靈兒先上,你隨後,可以了?」
  格曼欣不知道她打著甚麼主意。霜露竟然行大好,先給自己觀察那考官的舉動,然後上場。莫非那考官真的非同小可?心想如此,口中卻道:「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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