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靜坐草廬內,芸華突然問道,
 ‌“有惡獸,為何不全消滅?”
 “世間有其道,牠們生存,有其原故,否則亦不會有仙、神。有陰即有陽,有我們就有牠們,不然,我們的存在又有何意?”
 她不解, “那你身上的呢?” “你指的是‘空’?” “嗯!” 他悠然道, “它於天地渾成便已生,既不能滅,又不能淨,它本質就這般。” “本質是壞?” “不。只是因為過於強大,人神無法控制,若得到之人心神不靜,便容易走火入魔並被其吞噬。” “那麼我們就不能想辦法消滅它嗎?” “為甚麼要消滅?它本就生於世,我們憑甚麼不讓它存在?” 當人神都無法控制之時,便被斷定邪,可惜誰正誰邪由誰定斷界線? 若它的存在是不好的,那為何,它又會出現? 可你又怎會知道,它是破壞,還是在建立。 其實世事無分兩極,打破對世間的本義,所有的東西都是相互補足抵制,相生相克。 只是,正好,遙生知曉,自己的星宿與芸華的星宿剛就交叉形成了生死劫,是兩生相克。 就算是如此,他們的相遇,他相信,也是緣。
 芸華依偎在他胸脯,他輕柔的撥弄她的髮絲, “你想知道更多你的前世嗎?” 她望向遠方的藍天,悠然的搖頭, “既已去,便由其而去。” 佛家常言,活在當下。 我既是凡人,失去了這一生,不曉還有沒有下一世來奔赴與他的約定。若這是我的第二世,與他最多不過兩世的緣分,如果我的三世過完了呢?一切總有會結束的一天,哪有無窮無盡?這一生之後我或轉世重來,或化為虛無。 當時間變成了最廉價的東西,人生好像也失去了最精彩的部分。 愛正是因為有了期限,才會格外珍惜。 她抬頭來, “遙生,我們結為夫婦吧。” 他翹起嘴角,深情的望著,慢慢地輕輕的往她臉上靠去。 她愣住的看著他靠來,快要碰上時,她有如反射似的一手蓋住他的嘴。 他眉頭微微一皺,仍是不喜歡他人如此觸碰,便伸出食指將她覆在他唇上的手輕輕一挑,直接就俘虜了她的唇。 “你甚麼時候不是我夫人了?” 他拿起手掌, “從你收到這虎牙時,” 向她胸前垂吊的牙上一推, “便是我的一切,我的唯一。” 虎牙進入到她的身體裡,只在她心胸留下一個淡紅的印記。 瞬間,她的眼瞳也從墨黑漸變成有如遙生的紅眼珠。 “遙生……你娶一個凡人,不會招話柄嗎?” “名正言順,沒有閒話可言。” 他就是如此,從不在乎別人。 “卻是要委屈你,在這谷中過。” “芸華已無所求,有你就足夠。” 站在一旁打了無數個冷顫的歷澤終於看不順眼, “遙生,過來一下。” 他走到歷澤身旁,右手往地下一指,畫了個圈,一道無形的牆隨即隔開了芸華,以免讓她聽見甚麼。 “許久不見你化人形,這些天卻不見你獸樣。” 歷澤向遙生一瞪眼, “甚麼獸樣,這不因為照顧你相比方便嗎?” “本座的四個爪子要是劃破你的臉,外面的那人不會放過我。” 他輕輕轉身看她,她報以微笑。 歷澤拿起手掌,掌上紋路突變成星宿圖。 他語氣帶點著急的問道, “你們的星宿交叉後便消失了,你可知?” 他靜靜的望著歷澤的掌,淡然的回道, “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遙生合起他的掌, “其實神仙也一樣,並不是萬事可知,萬事可料,背後還有更強大的在操縱。” 他望向自己腰間所綁上的一條紅絲巾。 其實他早就覺悟到這道理。 “能一試母君一直嚮往的生活,也算不悔活了這麼長。神仙也要歸去,到頭來,還是孑然一身。” 歷澤歎氣, “其實星宿消失不過是生死未卜。” “一個神待久了,也耐不住寂寞,生死已不成煩憂……” 他一個轉身,走出了圈界,法術就失效了。 歷澤心裡一揪。

本座又何曾未覺得孤寂…… 歷澤看著遙生走往芸華的背影,不禁惋惜。 這孩子的前兩世已過,過了這一世便要往無限虛無奔去,遙生,若你真的知道,你還會覺得值嗎? 因果循環,業力隨三生,你欠她的情要還,可是她欠你的債也不能拖。在第一世結下了緣,下一世便因緣而會,可又因第二世種下的因,這一世,便要承受這果。 只是,這孩子的三生,都與你脫不了關係,最終,她也會因你而亡。 ‌她的第一世,便是在民間流傳的畫作中,刻在白虎身邊的小女孩。 那年,遙生的母君身歸虛無,當時西宮上下都為她而渡靈,只有遙生獨自離開走到人間。 母君說過,她最想做的事就是留在繁華的人間,可惜自己乃仙身有仙職不能嘗試人世的生老病死,嘗試那充滿歷練的人生,在仙界實在不夠意思。 世間事最可笑的是,仙想過人的生活,人卻想盡辦法長生為仙。但是,不管是人是仙,最終都會化作為靈氣飄落世間。 既然母君想留在人間,他便到人間去渡靈。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他就此待在落生崖前看了半年日出日落。 母君生下了八位姐姐,他是第九子,也是父君唯一的兒子。作為繼位者,父君一直嚴厲教導,只有母君是他的倚靠。如今她不在,他便要獨自撐起半邊天,把世間的生靈都看做自己的部分。 可是,又有誰會看顧著自己…… 他正等著最後的日落。 天黑了,便要回去了。 這時,有位小女孩拿著一條穗子走到崖前,她看見一隻大白虎卻沒感到恐懼,而是靜靜坐到他旁邊。 他瞥了她一眼,又望回夕陽。 她默默脫下繞在腰間的帶,站起身來,走到他的尾巴前,輕柔的綁上一結。 她父親每一天都在樹上用紅色的絲巾系上一個結。父親跟她說,這樣她的母親便會收到他們的思念。 她在想,若她把思念綁在這大白虎身上,他會不會能把自己掛念帶到母親身邊呢? 他們互相對望。 你為甚麼不怕我? 因為你的背影很孤單。 此時她這嫣然一笑,令他再一次心動。 歷澤在湖面上伸手一掃,湖水頓時化成鏡面。 那四頭凶獸正尋找著山中結界的缺口,想要破壞山裡述異谷的封印。 此地不能久留。 不知天之四靈又有何打算,遙生能不能控制到身上的‘空’?
這世上還是有我們不能觸動,這情愛之事,又是誰能預科…… 遙生手摟住芸華,一躍身,衝破氣層,腳尖踏在一雲上,緩緩放下腳底,穩當的站在雲端上。
芸華忐忑不安,面色凝重的抓緊他的衣衫。“還不下來,你夫君我的衣服都要被抓破了。”
這話卻讓芸華更不知所措,心如鹿撞。夫……夫君?


他輕輕放下她,雙手捧起來,往上面一吹,閃閃發亮的銀沙子堆滿了他的手。他隨後揚起手來一灑,手中萬顆銀塵全部都飛揚上天,在這萬古黑暗的天穹中,有了這麼多銀色微塵在漫天閃耀著。她看得入神,遙生也看她入神。天地初開,一切皆為混沌,是為無極,無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交萬物。故兩儀生天地之類,四象定天地之體。他指向閃爍的星體,
“四象二十八宿,是守護天下生靈的守護神。四靈中,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龍蟠東,白虎踞西,每一個方位各轄星七宿。西宮便是我來源之處,我乃父君唯一的兒子,對上還有八位姐姐,所以被稱九太子。”
一切神獸、凶獸、異獸、凡獸都由天之四靈所管轄,以看護天下生靈。芸華一眨眼,眼前的人,幻化成光暈,光暈消散,一隻毛色純白的大白虎現於她眼前。
她和白虎對上了眼。
那雙清晰如紅寶石的瞳仁,讓她知道,是他。
“這就是我的真身”
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

她緩步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撫著他如雪的白毛。遙生凝望著她,
“你為甚麼不怕我?”


她淺淺一笑,
“因為我愛你……”
一陣微風輕拂,吹起了雲片,天上雲飛霧起,變幻多端,正如人生莫測,遠近皆朦朧,人在詩意中。
一條紅色的絲帶輕輕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