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面慢慢走到車站,看著地面的藍色線,由眼前一直伸延。
我跟住指示,把車票插進閘機。閘門「啪」一聲打開,我便一手拿回車票,然後趕緊拖住行李通過。
然後我繼續按著地面的藍色線,搭過扶手電梯,來到下一層的月台。

清晨搭車的人寥寥可數,在昏黃的燈光下更顯得冷清。
突然一陣寒風從不知何處吹來,直吹進我的心坎處。
我立即放下背包,從中抽出一件外套。
再拿起時,竟覺得比之前輕鬆不少,但明明身上的外套不如此沉重。
我想是某些東西在那瞬間從背包中逃脫了,某些不可見亦觸不到的東西。





月台上沒有人在吵鬧,寂靜非常,只剩下扶手電梯運行的聲音。
驀然從遠處傳來些聲音,在隧道中呼嘯著,且聲音愈來愈大。
一股氣流從隧道中吹來,冷清的月台頓時再添一份寒氣。
隧道內壁傳來燈光,照亮只得一個人的月台。
一架簇新的藍色列車徐徐駛進。
「第三卡,座位是 7A......」我對住車票喃喃自語著。
往地上一望,卻發現自己在第八卡的位置,於是我立即揹起背包,拖住行李箱在空無一人的月台上奔跑。
匆忙上車後,把行李安置好,就沿著走廊找尋自己的座位。

「嗯,是這裡了。」我走到第七行,確定一下後就坐在左邊靠窗的位置。




列車在這樣停靠在月台。
不時有人拖著行李從扶手電梯趕來,但我環望這卡車廂,還是只得我一人。
也好,可以享受一下寧靜的時光。
但後邊隨即傳來腳步聲,看來是有人跑上這一卡車廂。
我沒有理會,繼續往窗外望,望著自己的倒影。
但腳步聲逐漸趨近,直至在我身邊停下。
「唔該,我想問下呢個位有冇人坐?」
我隨便地答道「冇」之後,繼續望著窗外。
且慢,怎麼她的聲音那麼像......
不可能,她不會在日本。要是在的話,她早就跟我說啦。




但位置都不是已劃好的嗎?怎麼她會這樣問?
好奇的我於是往身旁瞄一眼。

視線稍稍向右之際,身旁的她就一手圈住我後頸,用力把我的頭拉過去,再直往我嘴唇吻下去。
我被這如此突然一吻嚇得全身僵直,只瞪著眼看住眼前那閉起雙眼的她。
會這樣做的,只有一人。
這該不是夢境罷。
於是我把空出的雙手摟著她,實在的感覺到她的手臂﹑她的後背﹑她的秀髮......
我終於確定抱緊的不是空氣。
時間再次停頓,身旁只有一片空白。

不知多久後,她漸漸把嘴唇移離,並鬆開拴住我後頸的手。
跟夢境一樣。
這一刻,我終於看清眼前人是誰。
「Katrina?」




此刻有點混亂的我立時拿出手機,打開螢幕,我才知道自己已非身處於 2016 年 12 月。
我卻有一剎那想過,身旁的是那時在台北的她。
雖然有時她倆的說話或面容會在腦海中重疊,但那種影像重疊的感覺,實在是久違了。
只是我該知道,夢境儘管與過去有再多的連結,但都不改現實。

列車繼續疾速前進。我從玻璃窗的倒影中看見自己和 Katrina。

然而在現實重訪夢境的我不懂如何反應,只與她對望,不發一語。
「做咩呆咗咁望住我?」Katrina 看著我那發愣的神情,自然而然地發笑起來。
聽罷,我稍為回過神來,問道:「你......你點解會喺到嘅?」
「嚟旅行囉!」她側著頭,笑住說道。
懵懂的我繼續問道:「你都冇同我提起過嘅?」
她攤開雙手,笑說:「嘻嘻,Surprise!」
「咁......咁點解你又知我坐呢班機?」我還是有點不解。
「你訂機票嗰陣,我睇到晒啦!」她隨即擺出一副得戚的模樣。




我哭笑不得。原來不經意地看到想見的人,是如此驚喜,是如此百感交集。

此刻她笑對著我,我卻無言以對。雙眼隨即溫熱起來,連觸手可及的她都變得模糊。
平時是大男人的我,此時卻落起淚來,變成一個小男孩。
「做咩喊呀?」Katrina 沒有意料到我情緒會如此變化,於是問道。
我緩緩說道:「當你試過無啦啦遇見一個你好掛住嘅人嘅時候,你就明白。」
她摟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都好掛住你。」
說罷,小女孩這時亦啜泣起來,於是把頭栽在我胸膛,說著:「我好想留喺到同你一齊,我唔想返香港。」
聽見她這樣說,我鬆開懷抱,把雙手扶著她的肩膀,說著:「就算香港距離東京咁遠,我同你都可以喺埋一齊啦。」
我定神地望住眼眶通紅的她:「如果連呢個距離我哋都克服到,我哋仲有咩難題克服唔到?」
她沒有回應,只默默看著我。

過去的我跨不過一點四公里的距離。
現在的我卻跨得過二千八百八十二公里的距離。
我沒有忘記,她叫我去開放自己的世界,讓別人進入。




只是她離我而去。現在進來我的世界,陪我一起跨過距離和界限的,是另一人——那個現在在我身旁的 Katrina。

列車此時駛出隧道,冬日的陽光照遍整個車廂。
影子搖搖晃晃的,但不減其暖意。
從窗外望見遠處那白色的圓月,依然在藍天中若隱若現的掛著。
Katrina 靠在我肩膀上,與我同樣望向天邊。
我知道,二千八百公里以外的她和 Joseph 也會跟我一樣,過住幸福美滿的生活。

我沒有忘記剛到日本時看過的圓月,只是它現在有另一重意義。
我亦沒有忘記那時她和 Joseph 牽著手。
我亦沒有忘記那時在台北的快樂時光。
我亦沒有忘記她那句震耳欲聾的「何永基」。

我沒有忘記。因為她,伴隨所有發生過的事,一切都會成為我的回憶。
無論孰好孰壞,都有份建構出今日的何永基。





列車高速前進,天邊的明月卻突然被四周的高樓大廈遮蓋。
我回過頭來,逕自莞爾。
看著前面,我沒有忘記是哪個夏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