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親


1.
近幾天暮雲靉靆,風無半滴,雨無半陣,切實地反映鍾天程的心情。他突然間又多了一封信,而夏瑜又離去了自已,憋了一腔悶氣。偶爾在校園內瞧見夏瑜,只見她也是憔悴落魄,慘然不樂,心想就更不好受。

心情再壞,課業還是要跟進。過幾天就是通識科獨立專題探究的死線,班上的同學早已忙得不可開支。即使是同樣為情所困的呀彭,也在充滿幹勁地做。畢竟這份專題探究在文憑試通識科早佔得不輕,同時這一科目的考試卻變幻莫測,可不是一般的答題技巧能之應付。因此,大家都渴望把這份專題探究做好,好讓自已心裡有個底。

這晚,鍾天程正在搜集資料,忽然那個經已沉底的Whatsapp 群組浮上水面了。





「不如,待星期五的IES死線過後,在考試之前我們再去長洲玩一次吧!」呀彭寫道。他終於向兩位女生說出再去長洲的事了,只是鍾天程不知他有何具體計劃。

「好呀。」鍾天程馬上回覆了,畢竟這是兩人討論出來的事。然而,兩位女生看到了這段訊息,卻久未答覆。兩位男生都知所為何事。

大半小時過去,手機終於傳來喜訊,兩位女生總算是答應了。鍾天程心想:「說不定這代表夏瑜決定給我一個機會?」他心裡一陣蕩漾,放下了手頭上的資料搜集工夫,開始預備向夏瑜道歉的台詞,又開始計劃當日的行程。

最重要的是,他打算當日向夏瑜告白。

忽然,家門打開了,原來是父親下班回來。看了一眼時鐘:十點正,「今天比平日早了一點呢。」鍾天程心裡想。





這時,客廳卻傳來母親擔憂的聲音:「你的臉色不太好,生病了嗎?」只聽見父親柔聲答道:「不,有點累而已。」鍾天程打算出去慰問一下父親,誰知才剛站起來,就聽見父親走進浴室洗澡的關門聲,鍾天程只得坐回去。父親洗過澡後,就直接回房間呼呼大睡了。


2.
按下傳送按鈕遞交了報告的一刻,鍾天程的心就如水壩泄洪般舒暢。他熱淚盈眶地望著呀彭,不禁給了他一個擁抱。翌日就是他們長洲之行的日子,晚上鍾天程便即稟報雙親,兩人只道:「小心一點。」此時,鍾天程仍不知道有一件令人擔心的事正準備發生。

翌日,鍾天程晚了起床,就在他趕往碼頭的時候,忽然收到來自母親的來電。

「你父親……進醫院了!」母親的憂心忡忡,都由手機的另一頭傳到鍾天程的心坎中。





晴天霹靂,他也就二話不說轉往醫院去,匆忙之間,他只是私訊呀彭簡單地交代說他去不成了,並說聲抱歉。

用了半個小時,鍾天程終於來到醫院,他馬上便到病房去,只覺心跳得很快。踏進病房,就從眾多張病床中瞧見了正要躺下休息的父親和在旁相扶的母親。

「哎呀,你不是去長洲玩的嗎,怎麼回來了。」父親笑著說,但誰人都知道他只是在強顏歡笑。

父親剛剛做完檢查回來,臉都是蒼白的。鍾天程憂心的問:「怎地無故要往院呢?」父親還未開口,母親就說:「這家伙最近工作量大增,食無定時、精神緊張,又睡眠不足。今天又要回去加班工作,結果就撐不住了。」說時,母親都是一臉擔憂。

鍾天程惆悵地坐在父親的身旁。天日他多次想跟父親談話,但都沒有機會。如今父親就在他面前,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父親瞧著他,連聲說:「我沒事的,你就去玩吧。」鍾天程瞟一眼手錶,發現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再者,鍾天程又怎會有心情玩樂,丟下父親?

接下來的幾天,鍾天程一直都在醫院和家之間游走,幸好專題探究剛好完結,使他少了一點掛慮。至於長洲之行,他只聽說夏瑜也爽約了,只得他和小霖去了長洲。不過好消息是他們倆破鏡重圓,已回復了當初的感情。想到自已錯過了一個和夏瑜和好的機會,心裡一陣失落。

「有感覺好一點嗎?」鐘天程走進病房,手上拿著一壺從家中帶來的湯水。

「十分好。」父親笑說,只見他正玩著手機遊戲,臉上竟有一份童真。他續說:「我也很久沒有如此放鬆地玩手機了,偶爾大病一場也不錯,哈哈!」





「痴線。」鍾天程厲聲說道,不過他當然知道父親只是開玩笑。

父親放下了手機,和藹地說道:「怎樣了?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你出院,我的心情就會變好。」

「傻啦,」父親失笑,說:「我就知道不單是因為我的病。」鍾天程驀然回頭,驚訝自已的心情竟真的被父親看穿了。父親雖已住院數天,但病情已大有好轉,不消一兩天便能出院,所以鍾天程對他的擔心已消去不少。這邊的負擔小了,鍾天程的心自自然然又飛到夏瑜那裡去。

「跟女孩子有關?」父親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鍾天程臉上雖然一紅,但表情仍是苦苦的。他頓了頓,望著窗外問父親:「擁有一個幸福的家是不是很難?」

父親沉思了水刻,答道:「難,」,他坐直了身子看著兒子,續說:「你知道嗎?你父親我年輕時可是少女殺手。」說罷,鍾天程不禁竊笑,說:「你這副樣子也可以?」

「以前呀,我最高紀錄是一年內換了四個女朋友。」父親依然看著兒子,但他的目光卻像在看著年輕時的自已。





「曾經,我的愛情很簡單——喜歡她,便追求她;不喜歡了,看厭了,便分手。幸得後來遇上了你的母親,她是我遇到過最善良的人,是她和年月的洗體教會我何謂愛情。現在回想起以前的女朋友們,其實都真的和自已合不來。慶幸當初沒有意亂情迷,『做錯事』呀!」他的目光回到鍾天程身上,續說:「所以要有一個幸福的家真的很難,要有一點運氣,再加一點努力,才能遇到那個能陪伴終老的人。只可惜很多人還未知道遇到的是否那個人,就已經做錯了決定。」

父親的一字一句都震撼著鍾天程的心,因為夏瑜正正就是在這種悲劇下誕生的孩子。

「她的父親在很久以前離開了家,母親亦好像待她不太好……」鍾天程緩緩說道,心裡一陣苦澀。

「你知道嗎?」待兒子回過頭來,父親續說:「這些年來,我也是有一些願望的。經過這一役,這些願望就更強烈了。有生之年,我希望能看到你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最好成家立業,給我生下一個可愛的小孫子。不用跟我一起住的,只要有空給我抱抱他,帶他到公園玩一玩就好了。我和你的母親都希望你健健康康,安貧樂道那就好了。」

鍾天程不知父親為何突然說起這些話來,但一個講,一個聽,卻使兩人都眼泛淚光。

突然,父親破涕為笑的說:「有空帶你女朋友回家吃頓飯吧!」聽得鍾天程一臉尷尬。


3.
翌日,母親告訴鍾天程父親明天便能出院,著他放學後回家帶些替換衣服到醫院去。鍾天程跟著辦,黃昏時間來到醫院,正要上去病房,卻發現瑜就站在醫院入口外面,仰望著醫院的外牆。這情況可真是大出鍾天程意料之外,他疑惑地走上前,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夏瑜瞧見鍾天程,先是一驚,但隨即冷靜的說:「不……我只是剛好經過。」鍾天程看著她的臉,心想自已只曾跟呀彭提及過父親所在的醫院,相信定是呀彭把事情都告訴了夏瑜,遂問:「是呀彭告訴你的,對吧?」

事已至此,夏瑜自知騙不過鍾天程,唯有點點頭。只聽他說道:「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夏瑜怔一怔,便想到上星期的事。然而當日明明是夏瑜自已發脾氣,鍾天程只是好言安慰,夏瑜又豈有生他氣的道理?只是再次想到父親,夏瑜的心又是一沉。

「你父親的狀況還好嗎?」夏瑜關心地問。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謝謝你。」鍾天程莞爾。

倏地,母親的聲音從附近傳來:「兒子,你站在這裡做甚麼?」二人同時回頭,只見鍾天程母親正徐徐走來。

「嗯……沒甚麼,剛好碰到同學而已。」鍾天程支支吾吾的說,夏瑜則微微向她點頭。卻見母親站在兩人中間,打量了一下兩人,出奇不意地說:「女朋友對吧?上來吧!我老公能瞧到你一定非常開心。」





「媽!」鍾天程哭笑不得,不想母親為難夏瑜。然而夏瑜思考了數秒後,竟點頭了,這更使鍾天程尷尬。

其實,夏瑜這次來醫院的目的就是來探望鍾天程父親,所以她並沒理由拒絕鍾天程母親的邀請,更何況此舉化解了不少夏瑜特然來訪的尷尬。

踏進病房,夏瑜的目光就與鍾天程父親對上了。直至三人走到病床前,鍾天程父親不禁好奇的問:「病房不單只有我一人,你怎麼一眼就認出了我呢?」夏瑜不好意思地說:「因為……你跟鍾天程照片內的人一模一樣。」聽罷,其餘三人都沉默了,不明所以。忽然鍾天程「呀!」的一聲,從零錢包內拿出了那張合照遞給父親,才把一切都搞懂了。

父親笑得開懷,對兒子說:「這女孩真會說話!」在場的人都笑了。

父親著妻子拿來一張椅子,著夏瑜坐下,說:「我跟你講呀,鍾天程這小子真沒他乎。」夏瑜側側頭,不明其意思。

父親續說:「他呀,人又笨,又生得不高,又不是高材生,我對付了他十多年了,還是搞不掂!」夏瑜「噗」一聲笑了,只見父親拍了拍她的肩,說:「所以呢,這工夫以後就交給你啦!」說罷,父母兩人都笑得燦爛,唯獨兩個年輕人滿臉尷尬。

輪歡笑後,父親柔情說道:「不過呢,這小子就是溫柔這一樣好,為人善良,不走歪道,足矣!有時候,我倒是頗為這個兒子感到驕傲。」

鍾天程聽得父親一時貶低自已,一時稱讚自已,心裡不知好可氣還是可笑。然而,這一切聽進夏瑜心裡,卻百般滋味在心頭。這些年來,夏瑜一直缺乏父親對她的讚賞,即便是責備之聲也沒有。如今聽著別人的父親對他兒子的事侃侃而談,心裡好生羨慕,亦倍感孤獨。當下忍不住眼淚,淚灑當場。鍾天程瞧見她的眼淚,心裡也是揪住的。

這時,父親再次說話,他以柔情似水,彷佛能順著夏瑜的血液游走至心底裡的聲線說道:「人會成長,但心裡的那個自已始終不變。過去的事故然重要,但卻不能用它遮擋未來的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當你半個爸爸呀。」

自從父親離家、母親性情大變後,夏瑜就知道她已經沒有任何家人。如今竟有人願意接納自已,不計較自已的過去,把自已當作一家人,她的心如何能承受此等恩情?她緩緩伏在病床上,掩面痛哭。

一陣子過後,哭聲漸停。鍾天程母親撫著夏瑜的背,柔聲道:「時間不早了,先回家吧。」夏瑜抬起頭,擦掉了淚痕,輕力點點頭。鍾天程父親向窗外看,發現正下著雨,便問:「你有帶傘嗎?」要是以前的夏瑜,她是必定帶著那把黑傘的,但此時她只得搖搖頭。鍾天程父親也是搖頭,說道:「不行!你可不能不帶傘出門,」他指著兒子,續說:「這小子就是從小不肯帶傘上學,經常弄得混身濕透回家!你可是要好好管教一下他才行。」夏瑜被逗笑了,望著鍾天程。

父親看到鍾天程手上拿著傘,便厲聲說道:「你還不趕快送人家回去!」鍾天程只得聽令跟夏瑜一起離開。

離開醫院後,鍾天程撐著傘陪同夏瑜到巴士站。傘的大小剛好容得下兩個人,兩人也就肩並肩地走著。

「謝謝。」夏瑜害羞地說。

「不客氣。」兩人臉上都是一紅,同時又幸福地笑著。

病房內,鍾天程父親雙手枕在後頸,舒服地躺著,妻子則坐在旁邊休息。

「她是個堅強的孩子。」父親說道,妻子點了點頭。

「堅強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父親轉過頭,兩人相視,臉上都是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