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接待處中無所事事,四周靜得出奇,惟一的聲響只是對面掛鐘的滴答聲。

我趁著無人快速地在旅館走了一圈。這幢樓高三層的旅館有十二間房間,地下為接待處與咖啡廳。所謂咖啡廳也不加是幾張圓桌與一個咖啡壼罷了。

我隨便煲了壺咖啡,坐在咖啡廳的沙發椅子上靜思了一會,腦海中的記憶由站在旅館門外開始。我嘗試努力再往前想,但只覺腦海中有一堵無形的牆壁在阻隔著。

這是一場夢境嗎?還是我已經死了?

但一切又顯得這樣有真實。如果這是死後的世界,死亡似乎並沒有甚麼特別,至少在死後我仍要工作。





想到這裡,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飲完咖啡,我回到接待處打開住客紀錄簿,只見304室住了一位客人,「名字」一欄上只填著「俊傑」。

「入住日期」一欄為「2017年6月10日」。我看了看桌上日曆,今日為「2017年6月20日」,可見這位客人已經住了十日。而「退房日期」一欄為空,似乎他尚未退房。

我看著對面的掛鐘與窗外的天色。掛鐘指著五點。我記得我踏入旅館時是十二時,正過了五小時。

而天色仍未有絲毫變化,仍舊是灰濛濛的一片。我突然覺得日夜在這個空間並不存在,所謂日子並不是指日夜交替,而是用人為的掛鐘所數算出來。





既然外面並非完全黑暗,我就當我在中午十二時踏入旅館吧。我提醒自己當時針再走到十二時要將日曆撕下一頁。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突然在濃霧中見到遠處有一顆黑點。

「嗚......」幽怨的嘯聲從遠處傳來。

起初,我以為是犬吠聲。但細聽之下,這種聲音卻比犬吠聲更高音與鴻厚。

就在我尚在猜想這是甚麼聲音時,黑點已經快速地接近旅館。我定晴一看,發現這竟是一隻鯨魚。它游得很淺,半個身軀都浮出水面,所以我才可以在遠處發現它的存在。





在旅館可以看到外面有這種龐然大物,確是令我很驚訝。但更令我吃驚的,是鯨魚背上坐著一個人。

五個小時前我站在旅館前。但不知何時門前的陸地竟變成汪洋。這隻鯨魚竟然可以游到旅館門口。

鯨魚背上的人直接跳到門前的石階,推開了大門,令門上的風鈴在晃動著。

我終於看清了這人的容貌。這位從藍鯨上的客人是妙齡少女,約莫十八九歲,皮膚白晢,五官標緻,是標準的美少女。

而最奇特的是她頸上有一道殷紅如血的索痕,像是被狠狠的勒到過。

這位少女臉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一雙大眼睛空洞無神地掃視著店內,最後凝視著我。

我明白她的心情,大概她也不知自己為甚麼會進入這間旅館吧。

「你好。你是來借宿嗎?」





少女想了一會,點一點頭。

「你過來填表吧。」我腦海中並沒做旅館接待的經驗,只好靠我的常識去完成這些程序。

少女走近前台,拿起筆,準備在住客紀錄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少女想了半晌,最後在名字一欄寫下「詩」。

「客人,你方便寫全名嗎?」根據常理,客人應該要留全名,出事時旅館才可以去追究她的身份。

「我只記得一隻字。」美少女一副抱歉的樣子。她第一次露出茫然之外的表情。

「不要緊。」我連忙說。我突然發現我也忘了自己的名字,甚至連一隻字都不記得。





「阿詩,我為你發房吧。你喜歡二樓還是三樓?」

「無所謂。」

我皺一皺眉。我最害怕女人說「無所謂」。

還是把她發去二樓吧,免得她要多走一層樓梯。而且我心裡也暗暗渴望她多下樓找我聊天,陪伴在接待處待得發慌的我。

最後,我隨便發了一條「201」的鎖匙給她。

「你喝咖啡嗎?喝一杯熱飲會令頭腦清醒一點。」我對著她微笑,盡起做接待的職責,畢竟初次接待客人令我心情有點雀躍。

「好呀。」她爽快地答。

我帶她來到咖啡廳,為她倒了一杯我剛剛煲起,還帶著餘溫的咖啡。我看著她無神的眼睛,開始漫無邊際地問起問題,但大多數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看來阿詩和我一樣,都記不起以前的事,當她有意識時已經騎在鯨魚背上。

「你為甚麼會騎在鯨魚背上?」我終於忍不住問。

阿詩想了一會,最後還是搖頭。

算了,這裡一切事不合常理,反正都不預期她會有答案。

我定睛望著阿詩頸上殷紅如血的勒痕,正在思索應否再開口問。

我突然發現這裡並沒有鏡子,阿詩可能不知道自己頸上有一條勒痕。

同樣道理,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有沒有甚麼異常。但既然阿詩沒有對我投以異樣目光,我應該看上去是正常的。





說起上來我發現我居然忘了自己的樣子。難道無鏡子的目的就是要我們徹底忘掉自己的身份?

想到這裡,我感覺到不寒而憟。

稍稍回過神來,卻發現阿詩已經我在打量著她,正奇怪地在望著我。我移過目光,決定還是不問了。

「你覺得這裡是甚麼地方?」阿詩問。

「不知道。」我如實告知五個多小時前我來到時的情況。

阿詩聽到接待處的女人莫名其妙的話,一言不發地撫摸著髮尾。

「你覺得我們已經死了嗎?」

「不知道。」我喝著咖啡嘆了一口氣。「也許這裡是夢境。來到這裡後遇到很多奇怪事物,但我的腦袋卻可以一一接受,就像做著清醒夢一樣。」

「但偏偏我們可以嗅得到咖啡的香氣,發夢哪有這樣真實?」阿詩閉起眼嗅著咖啡。

「但如果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其實都不壞。」我笑說。

「確實不壞,雖然這裡不是天堂,但至少都不是地獄。」阿詩笑了。她笑起來很美。

她始乎對死後世界這個假設並不太認真看待,但我偷偷看著她頸上的勒痕,卻認真地盤算這個可行性。

無論是甚麼地方都好,我們又為甚麼會相聚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