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腥萬聖節


萬聖節前夜。

房間內傳來武藏朗讀的聲音。準確來說,是傳入香織耳畔內才對,房間依舊寂靜無聲。 

香織一如往常充耳不聞,繼續倚在床邊心不在焉地看著營養價值為「0」的電視節目。

這個情況持續了兩個星期,自從回到香港後便每日重覆。





最初,香織會戴上耳筒,嘗試用音樂掩蓋武藏的朗誦聲。然而,這個方法壓根沒有任何作用,唸誦聲照樣如梵音似的,一字一句烙在腦海中。後來,她乾脆裝作看不見,聽不到罷了。

香織重投生活的正軌,如常上班下班、然後再上班下班,偶爾和慕妍在附近逛逛,或是來一頓手機食先的「文青」餐。

日本發生的一切如夢似煙,如孫燕姿的舊歌,不過「夢一場」。宮本正史再沒出現過;再沒有殺手追殺自己........

甚至,輪迴再也沒出現過,一次也沒有。

「祖先大人,你不如放棄啦,好嗎?你都見到,我只係小小嘅打工仔,唔喺劍客,亦唔會再握劍。」香織終於忍不住說道,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電視。





「你握刀與否喺你自己嘅抉擇,為師只要將自己需要將傳授予你。至於你如何運用則你自己決定......」

「因果一斷,我自然會起你面前消失。」這一刻武藏迷離,腦海浮現出一襲纖柔的背影。

香織握著電視遙控器,漫無目的地轉台,心裡琢磨武藏的說話。

片刻,她終於接話。

「我無你同一村咁勇敢,我......唔想自己再好似上一次咁亂殺人。果一刻,我感覺自己好似會消失,成為另一個唔屬於自己嘅『自己』.......」





香織想起那一晚將殺手的頭顱一個個斬下來,血水撒滿一死的片段。她仍然記得當時輪迴刀與骨肉接觸的感覺.....那一刻,她身體冒出一種刺激、嗜血的快感。

那種感覺輪迴傳到我身體而已,我絕對不會如此殘酷,絕對不會。香織這樣想。

「你怕。」武藏淡然說道,目光深邃地掃了香織一眼。

香織聞言,全身如觸電般抽搐一下。

「你覺得一個成為一個劍聖最重要到底?勇敢?劍術?」

「勇敢?」香織攤開雙手,茫然地呢喃。

「錯。每一個劍客走上巔峰嘅劍客,從來只練一樣重要之物-『本心』。善也好;惡也好;皆離不開本心; 一切離不開『世界之理』.......」





「劍-心-通-明。何謂劍,何謂心?」

「香織,你個心又起邊?」武藏指一指自己的胸膛,沉重地問道。每一字,每一句彷彿化成萬千刀刃,狠狠地捅著香織體內,使她喘不過氣來。

這時候,房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香織與武藏的對話。

「叩叩,叩叩」

「宜家出嚟!」香織朝門外喊道,站起來快步離開睡房。她一刻也不願留在房間跟武藏討論這個問題,只想盡快逃離現場。

「織織,聽晚公司Halloween Party,你諗住著咩衫?你唔會又唔記得嘛?」慕妍坐在梳化上,拿起檯面的紙包牛奶,淺淺飲了一口。

慕妍皺眉看著這包盒裝奶,心裡暗道還是啤酒比較好飲。

「我.....唔記得。咁阿妍你有無多一套?」香織故意一問,她當知道慕妍房間中收藏了一大堆情趣制服,空姐、黑皮戰鬥服配皮鞭......最近多了一套比卡超,所以問慕妍隨便借一套就行了。





「喔,你隨便拎,全部都已經洗『乾淨』。嗤嗤!」慕妍刻意說清楚,毫不尷尬地笑道。

「你今日......」香織好奇地打量著慕妍手上的盒裝奶,把話說到一半便嘎然而止,訝異地看著慕妍,櫻唇微微顫動。

「嗚嘿嘿!」慕妍輕輕撫摸自己平滑的小腹,甜蜜地揚起嘴角,猶如一個初婚的小婦人。

「俾Simon一擊即中啊!你去日本嗰幾日我驗咗好多支驗孕棒,全部都係兩條線......嘿嘿,我要做媽媽囉。」

香織驚喜地握著慕妍衷心的恭喜道:「我要做BB個契媽架,你宜家開始要好好養好身體,唔好走動咁多…....仲有,唔好著高踭鞋喇.......仲有呢......」

倚在牆角的武藏此刻沒有先前在房間的嚴肅相,居然牙癢癢地罵道:「太可惜啊!何人叫『沙文』,膽敢強佔我美人,豈有此理!」

「喺-喺-喺,我只喺有咗,唔喺有絕症呀!」慕妍沒好氣地打斷香織的話,然而心裡卻受落我很。





「你記住好好照顧BB,媽媽對小朋友好重要......」香織霍然想起自己的身世,心裡不禁一酸。對啊,自己的父母現在又身在何方呢?難道自己真是父母死後才爆出來的妖怪?

「放心喇!我同你永遠喺一家人。你好快就要做我伴娘,仲做人契媽囉,到時不如同我地一齊住啦好嘛?我差一個免費工人幫我手湊仔,嘿嘿!」慕妍口中打著如意算盤,香織又何嘗聽不出她在關心自己?

「嗯。」香織點一點頭。

「係啵,唔記得問你,早排返日本有無咩艷遇先?有無啲識到啲好似阿部寬嘅男人?成熟嘅男人真喺好吸引,真係齋諗都濕晒。」慕妍捏著鼻子,一口氣把剩下的奶灌進口中,紅唇沾滿白色的奶漬。

她看不到的是,武藏聞言旋即站在她面前,擺出健美選手的招牌動作,捲起衣袖,賣弄自己結實的肌肉:「哈哈哈哈哈!最成熟嘅男子漢就企起你面前!來來來,叫我武哥!」

看得見武藏的香織掩臉,表示無語。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武藏?這個充滿表演慾的自戀中年大叔,還是那個殺伐果斷的劍聖?

「艷遇嘛......」一村的身影不知不覺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木訥的帥臉; 黝黑的膚色; 煮拉麵時全神貫注的神情......她臉頰泛出一抹淡淡的紅霞。 





不過都已經成為一場夢了......

「唔好提喇,點會有艷遇?拍戲咩?」香織目光閃過一絲黯然失色。

「嘿嘿,你有潛質拍巨乳系AV囉!啊,聽日返半晝,夜晚一齊返去公司Party?」慕妍打趣道。

香織想了一想,杏目掃了慕妍的小腹一眼,搖頭推卻:「你去先,我下晝出一出去。」

為了慶祝慕妍有喜,香織決定明天下班後去百貨公司掃一些嬰兒用品回家。雖然好像早了一點,不過遲早還得買吧。也許因為自己的經歷,又或者母性使然,她對慕妍的肚中的寶貝特別上心。

有人說,母性是女性與生俱來的本能。如母鷹為了保護皺鳥,不惜捨身與猛獸搏鬥,獻上自己的鮮血與性命。

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小孩,但每個人心裡或少或少都一絲母性。這是一份情,也是人類繁衍傳承不可或缺的工具。

如果父母還在世,他們有一刻掛念自己嗎?香織心裡暗忖。

翌日,香織下班後獨自逛百貨公司,花幾個小時選了一大堆嬰兒衣服及玩具,買玩具還好,反而買衣服就頭痛了,由於還未知道寶貝是男孩還是女孩,所以她最後全部都一口氣買下來。

或者,香織心思擺在慕妍肚中的寶貝中,終於可以把日本發生的事暫時撇到一邊,心情輕鬆了不少。

香織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回家已是黃昏的事了。她掏出門匙,邁著輕快的腳步出電梯。

然而,當香織來在家門外,看著微微虛掩的大門之際,心裡突然生出一陣強烈的不安!武藏站在香織背後瞇起眼,臉色難看起來,目光驟然變冷。

「香織!」武藏沉聲一喝,把香織的思緒拉回來。

香織點一點頭,驚懼地推門而入。

屋內一片凌亂,四處都有翻過的痕跡,一地雜物,明顯有人進來搜索過!

「宮本正史……」武藏緩緩吐出這句話。

「咔」香織踩在地上的玻璃碎,低頭一看,赫然發現自己與慕妍穿畢業袍的合照,相框被摔成碎塊.......照片一把小刀串住,牢牢插在木地板上。

香織臉色瞬間刷白,看著檯面上攤開的文件夾.......那是自己工作的文件。文件夾的第一頁皺巴巴,左上角正是自己公司的地址!

她瞳孔猛地一縮,那班殺手在這裡找不著自己,一定會到公司搜索,他們可能已經趕往公司在路上!不,可能已經到了!

糟!慕妍!!她有危險!香織大驚,一時間不知所措。 

手機!打電話!香織旋即掏出電話,雙手顫抖地撥打電話。

「嘟......嘟.......嘟......嘟」香織心亂如麻,心裡不停吶喊,聽電話啊! 

「喂?織織?」慕妍終於接電話,背後傳來節拍強烈的音樂聲,震耳欲聾。

「阿妍!你宜家起邊?」香織心中舒了一口氣。

「我?起公司囉,Party嘛!你到未呀?搵唔到衫?!」慕妍問道。

「阿妍,聽我講先,你快啲走!」香織急忙喊道。

「走?我呢到收得好差,我聽唔清楚呀!!」電話另一端的慕妍一頭霧水地問道,她只聽到香織說「走」這個字而已。

「我叫你快啲走呀!走呀!」香織緊握電話大叫,慌亂地來回踱步。

忽然,電話聽到一陣尖叫聲,如同發生騷亂似的嘈吵聲,然後通話突然中斷!

「嘟......嘟......嘟......嘟」

香織垂下電話,渾身不斷發抖。數秒後,她轉身踏出大門,焦急如焚地趕到樓下。她只想儘快趕回公司,趁一切還未發生之前......

走出大廈,香織慌忙地尋找的士。這時候,一部黑色電單車從不遠處駛來,泊在香織身前。

鐵騎士脫下頭盔,這個人竟然是一村!

那一晚香織離開後,一村整晚輾轉反側,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地完結。他決定悄悄跟蹤香織到香港,以防萬一。這兩個星期,他一直尾隨香織,如同一個隱形的保鏢。

香織並不知道有一個男人一直在暗中保護自己,而察覺到一村在背後的武藏亦沒有說出來。

「發生咩事?」一村發現香織的異樣,冷靜地問道。

「佢、佢地搵到嚟.....我朋友有危險!我要去公司......」香織臉無血色,手足無措地喊道。

「上車。」

他們風馳電掣般在馬路上飛馳,如同《天若有情》的劉德華與吳倩蓮。只是這個「華Dee」沒有流鼻血,也沒有原版的劉德華溫柔罷了。

香織沒有學電視劇的女藝人般問:「點解嘅,點解嘅?」因為只要有腦袋都知道,這個男人一直暗中保護自己。他既然沒有說出來,自己也不好說破。可是,正因為一村的舉動,香織心裡漸漸萌生情愫。

十分鐘後,他們已經在九龍灣MegaBox的一樓電梯大堂,樓上的是正是香織工作的寫字樓。他們看到大堂櫃檯的女服務員,霍然一驚,還是晚了一步! 

女服務員攤坐在電腦椅上,額頭被狠狠貫穿,雙眼難以置信地瞪大,鮮血濺滿了她身後的人造木牆,使人毛骨悚然。

一村解下背後的劍袋,將「長光」握在手上,木然問道:「宮本,你決定點做?」

「我.....要救阿妍。」

「好。」

一陣無力感直襲全身,香織這一刻霍然後悔起來。要是自己沒有回來香港,殺手也不會追來......

他們甫踏出電梯,公司門外燈光昏暗,掛著各式各樣的萬聖節裝飾,門口兩旁擺放南瓜,裡面的蠟燭火光搖曳。然而,公司內竟然鴉雀無聲,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傳出來,煞是詭異。

這時候,武藏凝神說道:「裡面至少有兩十人......好濃嘅殺氣。」

香織一步一步走近大門,推門而入,一村按著刀柄,跟隨其後。香織推門的那一刻心頭泛起一陣劇痛,彷彿擁有透視眼似的,已經看見裡面的景象...... 

「啊!!!!!!!!!!!!!!!!」香織看著地面,發出刺耳的悲嚎!

地上躺滿一條條血淋淋的屍體,黏稠的血水還未乾掉,四周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這堆屍體全部都是香織的同事。

霞姐,關照自己的前輩,割喉致命。

華哥,經常色迷迷偷瞄自己胸部,口壞但是心善的大叔,鮮血從胸口滲出,把萬聖節的吸血鬼斗篷染紅。

Joey,公司中的大喇叭,所有辦公室秘聞都由她口中傳出,此際血流披臉,口中殘留著瘀黑色的血沫。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蒼白染血。

公司上下所有人全都死清光,無一生還。

「哈哈哈哈!」遠處傳來一道瘋狂的笑聲。

「香織,我早就估到你呢個孽種會出現。鍾唔鍾意大哥幫你安排嘅禮物?」說話的正是宮本正史,這一刻他臉上盡是猙獰之色,與平日文質彬彬的「正史大哥」大相逕庭。

宮本正史站在辦公室遠處,身後站滿十數個木無表情的殺手,一字排開。他身邊擺放了一張黑色大班椅,一個極為妖異的男人坐在其中,修長的手指托著下巴,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香織......身邊的一村。

一村被這個「男人」的目光掃得渾身不自在,如同被人「視姦」似的。這個陰柔的男人皮膚白皙得嚇人,兩眉修得比女人還要幼長,濃妝抹艷,兩頰還塗上要命的粉紅胭脂,身上披著大件紫色,綉滿金花的長袍。

然而,這個男人最令人深刻的是他陰險的三角眼,雙眸如同貓眼,米粒形的黃色瞳孔,散發著詭譎的綠芒。

香織面無血色的盯著宮本正史,渾身不能竭止地顫抖。一村一言不發地凝視對面這班怪客,拔出長刀,心裡暗自部署下一步行動。
「一刀齋個老古董有眼無珠,一眼都無正視過我,竟然睇好你呢個無用嘅女人......事實證明我先喺贏家!你死咗之後我自然會成為家主!我先喺真真正正嘅宮本家傳人,我-宮本正史!」宮本正史愈說愈激動,攤開雙臂,最後甚至興奮得把話喊出來。

一旁的男人抬手把宮本正史打斷,緩緩站起來,姿態優雅得如一個淑女。 

「我要刀。將刀交出黎,本座可以畀你呢個賤女人死得舒服啲。」男人不屑地看著香織,當目光掃到她高聳的胸脯時,冷冷地「哼」了一聲。

「至於你......」他視線再次落在一村身上,妖媚地眨一眨眼,長如蛇信的舌尖輕舔嘴唇。

「你只要願意服待得本座『舒舒服服』,本座可以賜你無上嘅力量,超越人類嘅力量。本座叫路西法,世人理應膜拜嘅神。」路西法聲線異常刺耳,比女人更加高音,每一句話都充滿著無盡的誘惑。

超越人類的力量!

「主人,唔可以…...」宮本正史察覺路西法有意招攬一村,立即出言阻止。

路西法神色一冷,用力的握了宮本正史的褲襠,後者頓時痛得五官都扭作一團。

「你記住,你只喺本座隨時會玩厭嘅一件玩具,做好你本份。」路西法冷厲地警告,狠狠揉了一把才鬆手。

「知......知道。」

宮本正史敢怒不敢言,目光掃過辦公桌上的花瓶,瓶中插了一朵淍零的黃菊,花瓣已經掉了一大半。宮本正史陰森轉過頭,看著一村與香織的眼神變得更為怨毒,彷彿他們是導致自己淪為玩物的元凶。

突然,他靈機一觸,陰森的冷笑兩聲,如毒蛇般盯著還未徹底回過神的香織。

「嘰嘰......你有無發現少咗個人?你個好朋友呢?」他戲謔地把玩著手上的短柄長刀,刀刃上殘留著刺眼的鮮血。

香織才發現地上沒有慕妍的屍首,心頭一震,雙眼通紅地看向宮本正史:「慕......慕妍起邊?!你交返佢出黎,我即刻交把刀俾你!」

「哈哈哈.......大哥最期待嘅畫面出現了!」他狂笑道,表情和對白跟拍劇的黃智賢如出一轍。

「起邊呀!答我呀!」她竭斯底里的嘶吼,如一隻受傷的幼獅。

「你想要,咁大哥就畀返你。」

宮本正史一邊笑,一邊從身後掏出一個黑漆漆的物體,隨手拋向香織。

黑色長髮在半空飄揚,形成一道弧形的拋物線.......

這是一顆頭顱!

鮮血隨著頭顱的軌跡撒在地上,直至頭顱如保齡球般滾到香織腳邊,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隨著這個血淋淋的頭顱走。

香織看著地上的頭顱,目眦欲裂,心口中傳來錐心刺骨的劇痛,世界彷彿天旋地轉,靈魂如跌入一個燒紅的大鐵爐中,焚燒起來!

這個蒼白灰敗的頭顱正是自己的好友-姜慕妍。

「啊!!!!!!!!!唔好啊!!!!!!!!!!!!」香織「砰」地跪在地上,抱起慕妍的頭顱,仰天長嚎,震耳欲聾!

往事一幕幕片段如同走馬燈般呈現眼前,慕妍的笑容話語仍猶在耳。這一刻,心臟好像不再跳動,血液也凝固成塊,堵塞在血管之中,世界安靜下來,甚麼也沒有。


「新同學多多指教呢。我姜慕妍,你可以叫我阿妍......」

對啊,你叫姜慕妍。是我第一個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

「我地終於一齊畢業喇......」

我們將四方帽拋上半空,你的還掛在大樹上,花了半天才把它弄下來。那一天我們終於畢業了。

「織織你有無搞錯呀!一杯就醉.....」

朦朧間聽到你的大喊,那是我第一次喝醉啊。差點忘記了,你是出名的「酒后」啊,才不像我這樣無用。

「下一年生日,無論我起邊都會飛返黎陪你過......」

你說過,你一定會陪我過生日啊!阿妍......難道你要食言嗎?我等你給我驚喜.......!

「放心喇!我同你永遠喺一家人.....」

我們是一家人啊!一家人才不會撇下對方啊!我還買了一大堆東西給你肚中的小寶貝啊!

最後的家人都離我而去,我果然很討厭吧,果然......

香織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目光渙散,不斷輕撫著慕妍的髮絲。她的眼神空洞得嚇人,被魔鬼掏走靈魂; 挖去心臟,只剩下一具軀殻。

「哈哈哈哈!廢物!廢物!不過我就喺要睇住你痛苦咁死!你好朋友因為你先會死,全部人嘅死都因為你一個,宮本香織!」

「主人,都喺你英明。」原來這個噁心的主意竟然來自路西法。

因為我才死。這句話是一條導火線,刺激著香織的神經! 

「玩夠就殺死個女人,我只要刀。男嘅要留活口。」路西法不耐煩地嚷道,右手擺出蘭花指,意淫地盯著一村的褲襠。這一刻,他還以為異能來自那把不明來歷的刀。

「香織!快啲醒!」武藏沉聲喝道。

「香織!」一村擋在香織身前大喝,擺出架式,嚴陣以待。面對一班殺手與異能者,他心裡也沒有任何勝算。

「殊......」

「殊......阿妍訓得好甜,你地唔好嘈醒佢。」香織俯首喃喃自語,淚水如泉,沿臉頰滑下。

同一時間,她腦海中不斷浮現一個字。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

「輪迴,你起度嘛?」香織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虛空中哭喊,像極一個迷路的小孩。

「輪迴!」迴音在虛空中縈繞不息。

在漆無中走了不知多久後,她終於發現輪迴了。

此際的輪迴如自己一般蕭瑟,雙眼佈滿紅絲,渾身凌厲得凝為實質的殺意!

「我要殺人,借力量畀我.......」香織垂下頭,提出要求。

「你嚟呢到做咩?唔喺好驚我,好怕我出現咩?」輪迴冷漠地說道。

「呢副身體我可以讓畀你.......我只有一個要求........」

「幫我殺死所有人!」香織抬首,臉上掛著兩行血淚,悽慘至極。

「『永遠』交俾你!幫我殺死所有.......所有人!!!!!!!」香織瘋狂地吼叫,長如瀑布的秀髮飛揚。

「我要力量,即使淪為修羅,亦在所不惜。」

「可以殺死所有人力量!!」

「力量!」

「我—要—殺—人!」

輪迴愣了一愣,端詳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她緩緩走到香織背後,低聲耳語:「你唔好後悔。」

虛空漫長得如過了一個世紀,現實中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

忽然,香織輕輕放下慕妍的頭顱,渾身纏上一絲絲如同實質的黑煙,整層辦公室溫度驟降,瀰漫著刺骨的殺意!

「輪迴。」

香織抬起頭,徐徐站起來,雙眼佈滿如蜘蛛網的血絲,雙眸中的灰色刀紋更為凝實。她的表情一瞬間變得詭異,瘋狂而嗜血!

「刀現!」輪迴刀從手心冒出,發出一陣「咻咻」悲嗚。黑霧宛如縱橫交錯的樹根,沿手臂而下,盤纏在刀柄,然後纏滿整柄輪迴刀!

「男人,行開。我要殺人。」輪迴殺氣沖天地說道。
武藏和一村訝異地看著香織突如其來的變化。

一村從她的腔調聽出,這是那一晚在大宅殺戮的「香織」。武藏則眉頭深鎖,看著輪迴,心裡不知道正思忖著甚麼。

「你-地- 該- 死!」

澎湃洶湧的劍氣從輪迴身上爆發出來,四周的雜物全部震得四散,漫天紙張成為零星紙屑!

「上!」宮本正史揚手,殺手旋即蜂擁而上。

「異-能- 者…....宮本正史!廢物!你呢個廢物!呢個賤女人喺異能者,你點解事前唔同本座講?!一定要殺死佢!殺死佢!」路西法震驚地看著輪迴刀從輪迴的手心冒出來與那雙刀紋閃現的眼眸,那一刻才驚覺異能不在那柄刀上......

這個女人是自己的「同類」!

「主人,我、我都唔知。」宮本正史佯裝無辜地說,心裡卻是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誠然,他也不知道香織才是問題的癥結,一直以為輪迴刀才是異能所在。

路西法與陳一(詳見《帽男》)不同,沒有半點惜才之心。雖然陳一某程度上不過為了證明自己比阿墳強大,可是他亦曾屢次招降後者。

然而,路西法最妒才,怎樣的狗就有怎樣的主人,他跟宮本正史是同一類人。對他而言,每多一個異能者,便多一分競爭,哪管他或她是敵人還是Heaven的同伴。

同一時間,輪迴刀「鏗鏘」地砍在殺手的鐵斧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火花。

「死!」

輪迴雙眼赤紅地抽刀躍起,髮絲與天花板只有一吋之距,使勁揮刀,勢如破竹般將殺手架在頭頂的鐵斧斬斷,殺手難以置信的抬頭,長刀沒入頭頂,左右兩邊一分為二!

她瞥看遠處舉槍偷襲的殺手一眼,刀風一掃,破開辦公桌,隔空將後者斬殺,舉槍的手乾脆地擇在地上,粗肥的頸上多了一條血痕。

當他倒在地上之際,頭顱與身體竟然分家了,在地上滾來滾去。

輪迴瞧也沒瞧,瞬移般往右邊的鐵槍巨漢劈去。然而,雷霆一擊竟然被大漢擋下來。

異能!輪迴瞳孔一縮,卻硬生生的壓下刀刃,沒有絲毫退意。

這個巨漢跟那晚的胖頭陀二人一樣,臉上猙獰若獸,全身上下佈滿粗如指節的青筋,力度遠超尋常人類!

長刀與鐵槍激烈碰撞,濺起陣陣火花,輪迴如瘋狂了似的猛砍下去!

「死!你地全部都要死!」輪迴一臉狂色,跟巨漢兩人如野獸般搏鬥,互不相讓。

一下接一下!逼得巨漢不斷後退。輪迴其中兩刀曾斬進巨漢的肩膀,深可見骨。可是,巨漢彷彿痛覺神經麻痺了似的,居然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武藏一直默默看著輪迴沒有章法地揮刀,搖了搖頭。

「香織你到底可唔可以搵到『心』......」武藏看著輪迴喃喃自語,腦海再次浮現那一襲和服身影。

「同我去死!!!啊!」

輪迴刀的黑霧突然擴大,把整把輪迴刀都包裹住。黑色刀刃刷過鐵槍,帶出刺眼的火花,捅進巨漢的心臟!

輪迴握著刀柄前衝,刀尖貫穿背部,狠狠插進後面另一個殺手的胸膛,把巨漢與後方的殺手串在一起。

輪迴抽回長刀,單手掩面似笑似哭,瘋狂地大喝:「你地一齊上,你地今日全部都要死!我要你地同阿妍墊—屍—底!」她攥緊拳頭,指甲插入掌手之中,鮮血沿指縫滲出來。

她的腦海只有慕妍的臉龐; 她的耳畔也只有慕妍的聲音。

這個時候,一村已經連殺了六個殺手,全部一刀貫穿咽喉。

如果Discovery Channel的攝影組在這裡,便會發現一村如叢林中的一隻冷傲的孤狼,冷靜伺機而動。

他冷冷地凝視眼前一字排開四個殺手,後挪一步,擺出架式。

「巖流-斷水斬」

「長光」橫擺胸前,雙手握刀!

當這個殺手一湧而上,武器快要抵達一村面前之際,一村終於「砰」的一腳蹬在地面,長刀砍出一道筆直的橫線,連氣流也一陣爆聲。

四個殺手繼續向前,然而卻感覺舉步為艱!不!自己連短短的1CM都前步不了。

他們痛苦地看著自己下半身,然後一同倒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氣絕身亡。

他們的下半身竟然在前方,仍然呈跑動之勢,可是上半身卻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片刻後,宮本正史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手下竟然被這兩個卑賤的男女殺清光,當中還有三個人是「半異能者」......他心知肚明,這次回去後,路西法一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菊花終於落下最後一片花瓣,緩緩飄落宮本正史的鞋尖上。

此際,他倏地覺得一村比香織更加可恨。香織畢竟是異能者,但誰又料到這個一村黑龍居然也強捍如斯!要是他願意接服路西法招攬,自己便會頃刻打入冷宮。

「一、村、黑、龍!」他恨得咬牙切齒。

「正史!你即刻殺死個賤女人!」路西法陰森地喝道

他站起來盯著輪迴,瞳孔驟然變成網狀的綠色,如同昆蟲獨有的複眼。

輪迴心神一震,場景瞬間切換成一個白骨森森的煉獄,地上的屍體再一次站起來,喪屍般一拐一拐地前行,拖出一行行血痕!

遠方有一個魔鬼在半空盤旋,背上長了三對殘破的翅膀,戲謔地看著自己。

「賤女人.......你好好享受本座為你而設嘅地獄!」沙啞的嗓音從惡魔的口中吐出,在這個煉獄中迴響。

數十條死屍,一變二,二變四,如同大軍壓境,向輪迴步步進逼!

輪迴經過剛才一戰後,身上數個地方已經流滿鮮血,上衣也被劃穿,露出雪白的胸脯。

她猙獰地大喊,朝迎面而來的死屍亂劈一通。然而,屍體死了又再次站起來,無止境地重複!輪迴雙臂愈來愈沉重,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了.......

已經重複了一百遍了吧。不,一千遍才對!不!一萬遍!

「死......我要殺晒你地!」她頹然地揮動著輪迴刀........

宮本正史看著輪迴不斷揮刀亂斬,斬的卻是地上的鐵槍,詭異地笑了一笑。主人果然是最強!他心中暗忖。

他拔出刀,邁步往輪迴的方向衝過去,雙腳裝了變速摩打似的,速度快得駭人!

舉刀,劈下去!

「鏘」的一聲,一村抵壘,及時護在輪迴身前,把這記殺著擋了下來。這一刀的力度把一村壓的跪在地上,身下的地面頃刻「咔啦咔啦」地裂開。

「香織!快啲醒!」一村與武藏不約而同地大喝,可是輪迴著了魔般,完全聽不到他們的喊聲。

「一村黑龍!」宮本正史再揮一刀,一村被震得咳出一口鮮血!

寸步不移。

連續數下,每一記剛猛如虎,一村臉色愈發蒼白,虎口發麻,終於隱隱顫抖。

「鏗!」

這次噴出鮮血的不是一村。誰也看不到站在輪迴身旁的武藏正仰天噴血,殘魂變得黯淡,像要隨風消逝似的!他披頭散髮,兩鬢斑白,一臉灰敗之色。

刀斷!

輪迴刀.......竟然斷了!

輪迴運用異能亂砍數百下後,刀終於承受不住,斷成兩截。作為依附在輪迴刀的武藏自然身受重創。

正當路西法看著地上的斷刀,揚起嘴角,發出森寒的笑聲; 一村快要絕望之際,竟然發生意料之外的變故!

「控土-踏土!!」

大廈外牆突然扭曲,一條巨型土柱從牆壁伸進辦公室,「砰砰嘭嘭」推倒所有室內設備,揚出一陣沙塵!

沙塵散去,土柱消失得無影無踪,兩道身影出現在辦公室內。

「咳咳!如果我碌嘢都好似你條柱咁粗就好!」說話的是一個孭背囊的年輕男子,他身上穿著一件寫真集附送的水著女優T-shirt,戴著一對黑色手套。

另一個戴黑色米奇帽,身穿緊身戰鬥服的帥氣男人沒好氣地搖頭:「阿魏,你可唔可以正常少少?」

「正常嘅男人永遠無異性緣囉。」

他們好像沒有留意到這個環境,慢條斯理地交談。喂喂,你們客串也可以客串得專業一點,不要像路人甲乙,好不好?

沒錯,這兩個突然亂入的人是正宅男阿魏與阿墳。

他們的出現,頓時改變了形勢!

路西法的集中力被這兩個怪客干擾,被逼打斷,雙眸再次變回那對怪異的貓瞳。

輪迴終於擺脫殺之不盡的喪屍,回到現實,兩眼一黑,脫力倒在地上,完全失去意識。

一村趁宮本正史走神的一瞬間,舉刀反刺,卻被宮本險險躲開要害,在臉頰留下一道兩吋長的血痕。

「正史,返黎!」路西法瞇起眼盯著阿墳與毒撚。

宮本正史血流披臉,狼狽地退回路西法身旁,怨毒地瞪著一村,果然是一隻聽話的狗。

「阿墳?」一村訝異地看著阿墳。

阿墳不只是跟夢羅有一手,食拉麵指定要配雞脾的神偷嗎?怎麼現在會參與在這個異能事件之中?難道自己認錯人?他心裡孤疑。

「唔?拉麵佬?阿黑?」阿墳瞄了一村一眼,心裡也不禁怔住了。

世事充滿巧合。可是,這個相認的無敵老牌電影橋段被路西法的聲音打斷了!

「阿墳?呵呵,你就喺『翼神』個神偷師弟?另一位無估錯一定喺大名鼎鼎嘅『交易者』嘍,聞名不如見面......你地好適合成為本座嘅寵物......」路西法媚惑地說,心裡卻另有打算。

他們兩人被路西法這個易服男「視姦」,渾身雞皮疙瘩,彼此互相一眼,不約而同想起一句話:「為個人心裡面有一座斷背山。」

我不是Jack。阿墳摸摸後腦暗忖。

我不是Ennis。 毒撚阿魏搖頭否認。


「不過,真喺要多謝你將『翼神』收拾,幫本座節省唔少功夫,嘿嘿!你地覺得可以捉到我?」路西法嘿嘿地笑。

阿墳雙手握著搶,雙瞳變成凝實的土黃色:「刁那咪,你覺得呢?幻神,路西法。」

語畢,阿墳旋即舉槍,連續扣下板機,動作行雲流水,一如以往當神偷的日子一樣。可是,路西法宛如懂得瞬移一般,輕易躲過全部子彈,從容不逼的。

果然如此,阿墳心中暗道。

「本座最鍾意你呢種粗魯嘅男人,嘻嘻!我地後會有期咯,記得洗乾淨個屁股等本座享用。」路西法單手舉起辦公桌,往阿墳的方向砸過去,然後掏出數個煙霧彈,拋在地上。

辦公桌如同炮彈一樣,往他們直飛過去!

阿魏見狀,旋即擋在前面,二話不說地脫下左手手套,張開纏繞著黑霧的手掌!

「寂—滅。」

毒撚的左目閃過一道死寂的黑芒,把這個剛猛的「炮彈」擋下來。 

不,辦公桌接觸到宅男阿魏的手掌時,竟然冒出輕煙,瞬間被腐蝕成灰色的殘渣,散發出一陣塑膠的惡臭。

宅男阿魏瞥看自己的左手一眼,目光帶著一絲憂鬱的哀愁,然後再次戴上手套。

「唔該。」阿墳說。

「想傷阿墳,即喺同我交易者過唔去。同我過唔去,即喺同佛祖過唔去,你都喺早早歸西吧。」他語氣忽然冷下來。

佛祖?

建立形象需要長時間苦苦經營;而破壞形象簡單得多,只需要一句話就足夠了。 

整間辦公室濃煙瀰漫,一片灰濛濛,伸手不見五指。當煙霧散去後,路西法與宮本正史已經逃逸無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