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文不值的宅男

這段往事由一個平凡得無處可以落墨的青年構成。跟一般的電影小說無異,大部份主角本來都是沒趣味可言。

當然,如果硬要找不同之處,這個主角是一個更平凡,不值一文的毒男好了。

平凡,因為尚未發現自己與別不同。 

平凡,因為還未找到需要自己存在的舞台。





平凡,止於二十四歲之前。 



「汪-」一聲嘎然而止的犬吠聲劃破寧靜的圍村。誰也猜想不到的是,這聲犬吠竟然改變了世界運行的軌跡。

沒有人能夠意料到,包括宅男阿魏。

客廳中央的餐桌前。





「細佬,你好似今日牛一啵。唔好話表哥成日恰鳩你,今晚就煮餐豐富嘅生日飯畀你食,嘿。」魏強賊笑道。

「快啲試吓好唔好食?」說話的女人叫幸美,魏強的同居女友,一個眉尖額窄的女人。

魏獨撥一撥亂髮,難以置信地看著餐檯上的鍋。鐵鍋裡熱湯「啵啵」地沸騰,南乳的香氣隨蒸氣升騰,瀰漫整個客廳。 

然而,放在阿魏眼裡,這鍋絕對是巫婆準備的毒藥。自己不是童話故事中的公主,吃下去絕對比死更難受。

他遲遲未有起筷,因為他深明一個人生哲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阿魏單純,可並不笨,倒屁明得很。

「你地會有咁好心?今次唔會又落瀉藥吧?」他心裡暗忖。

阿魏抬頭望向堂兄,果然發現他掛著戲謔的笑容,使本來因為吸毒而凹陷的兩頰顯得更是詭異。

「夾啦!洗唔洗我幫你?唔通我地會毒死你咩?」

阿魏微微點頭,夾起一塊似是羊肉的物體,遲疑地擺進口中。這塊羊腩跟跟平常的不同,騷味特別濃,而且口感也怪怪的。 

這不是羊腩。難道是羊內臟? 

等一等,羊腩煲有羊肚臟吃嗎?!

看著魏強陰森的笑容,一陣莫名的不安直襲心頭。 





「好唔好味呢?哈哈!」魏強說罷,把杯中黃湯一飲而盡。

「羊腩?有啲怪味。」阿魏陪笑道。 

「邊個同你講喺羊肉?強哥請你食狗閪煲呀!」幸美指著阿魏吐出來的肉糜。

狗?!

阿魏聞言面色蒼白,背後頃刻冒起寒意。 

「嘿!三六滾兩滾,神仙都企唔穩!狗閪喺咪好撚惹味?一隻狗就得一個狗閪,好撚補啊!」

魏強雙眼瞇成一條線,陰險得使人心悸。 





阿花?阿魏面色更蒼白了。

可是,除驚懼以外,更多的是無盡的怒意!

阿花是地盤的棕毛流浪狗,還有另一隻黑色唐狗阿黑。阿花和阿黑都是阿魏起的名字。阿魏從來都不會栓住牠們,可是這兩隻狗每天黃昏時份都會在村外蹓躂,乖巧地搖尾,等待阿魏出現。 

由初中到高中,高中到被迫輟學,阿魏每日都會抽時間跟這兩位「流浪客」聊天。阿魏並不在意牠們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話,因為他認為朋友從不需要用語言來維繫。

阿魏一直覺得,阿花跟阿黑比自己幸福得多,畢竟牠們彼此有伴,好像不會孤獨,也不知寂寞的滋味。

牠們是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然而,故友此際竟然慘成鍋中物,在眼前的熱湯中浮來浮去!

「點—解,你要殺死阿花同阿黑!」阿魏拍案大喝,碗筷全都掃到地板上。 





他渾身顫抖,熊熊怒火將整個人燒紅起來。

「我唔介意你打我;落瀉藥玩我;逼我退學打工,用其他方法害我。但你點解要對兩隻狗落手?!」阿魏站起來怒吼,愈說愈激動。

阿魏震怒的模樣嚇到坐在對面的兩人。他們這些年從沒見過阿魏這一面。在他們的認知中,阿魏是一隻溫馴的小綿羊。

「你都戇鳩!以為我地真喺會幫你個毒撚慶祝生日?學人撚狗?學人睇醫書扮醫生?仲幫兩隻流浪狗改名,抵你做死一世毒撚。如果唔喺我呢個堂阿哥畀塊瓦片你遮陰,你早就瞓街喇,傻仔!」魏強蹙眉罵道。

「我同你講吖,我魏強鍾意劏狗就劏狗,一個唔開心,劏埋你都仲得!你記住你只喺一個唔值錢嘅垃圾。」

「一日喺毒撚,成世都喺無用嘅毒撚!」他說得眉飛色舞,一旁的幸美哧哧偷竊笑。

你這個一文不值的小毒男,有種就再反駁啊!魏強不屑地瞪著阿魏。





然而,這一次他錯了,錯在踩在阿魏低得貼在地面的底線上!

「你講多次?!」阿魏握緊拳頭,指節發白。

「毒—撚,毒—」

話才說到一半, 阿魏忽然躍前,使勁捏住他的喉嚨,將他牢牢按在桌上!

「我叫你講多次!講啊!你話劏咩話?」阿魏沙啞地說道。 

「你聾咗?我叫你繼續講啊!」他的左手愈握愈緊!

阿魏渾身發燙,腦海充斥兩隻流浪狗搖尾的模樣,對於腦袋突如其來的刺痛,則沒有理會。

這一剎,他有生以來初次湧出殺意! 

「我想殺人!殺!殺!殺!」

他心底響起一陣瘋狂的吶喊!

阿魏的左目一瞬間變作黑色,整顆眼球變得黑暗死寂,左手手掌散出一道若有若無的黑霧..........

「我—要—殺—人!」

「你捏死佢喇!放手呀!救命呀!有人殺人呀!你放手呀!仲有一隻黑狗起屋外面!」幸美慌張地叫喊,捉住阿魏的左手,嘗試把他扯開。 

「救命呀!有人殺人呀!」幸美的驚呼宛如殺雞似的。

阿魏愣一愣神,怒意被幸美的呼叫聲霍然打斷,左目跟手掌回復正常,一剎而過的異象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殺人?

阿黑還未死?!

阿魏茫然地轉過頭,掃了身旁的女人一眼,然後看向滿臉漲成醬紫,快要窒息斷氣的魏強。 

他們三雙眼互望,停下手中的動作,彷彿世界突然按下暫停鍵,將這個畫面定格,甚至連空氣也凝住。

「阿黑......」 阿魏搖頭,喃喃自語。 

「我搬走,唔會再返嚟。你地就留起呢間屋自生自滅吧。」他緩緩鬆開手,冰冷地瞥看魏強一眼,然後轉身走出屋外。 

魏強猛地咳嗽,難以置信地看著阿魏的背影遠去,動也不敢動,惟恐他會掉頭回來,他媽的幹掉自己!

他剛剛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阿魏從未試過動手他媽的反抗啊!他知道,這個不值錢的毒男這次動真格,竟然瘋得想殺死自己!

這個落差就像一個粗魯的牧羊人每日都用腳踹羊屁股。然後,突然有一日,當他如常地踹下去之際,駭然發現自己每日踹的是一隻嗜血的大老虎!

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的毒男表弟嗎?不, 壓根就判若兩人。

「強哥,你有無事?」幸美緊張兮兮地問道。 

魏強發現自己失態,乾咳兩聲,強裝輕鬆地坐在椅子上。 

他陰戾地盯著關上的大門:「劏隻狗就要生要死,佢夠膽就唔好返嚟!今日煮狗閪,聽日就要佢含狗鞭!死孤兒仔,學人擺款,睇我點整死你個毒撚。」

「哼,我睇死你呢個毒撚堂細佬好快就死狗咁碌返嚟。」

「最多十五分鐘。」

魏強和幸美相視而笑。

可是,他們抓破頭也猜不到的是,他們註定看不到阿魏回來。或者說,他們壓根就活不過這十五分鐘。

「強哥,你頭先見唔見到個毒撚隻眼,好恐怖啊,好似有一下突然變咗黑色。」幸美夾起一塊狗肉,困惑地問道。

她晃一晃頭,腦袋傳來一陣劇烈的暈眩感。 

「黑色?」魏強應道。

「喺黑色......啊,好似你條頸—」聲音嘎然而止。

幸美忽然兩眼暴突,青筋像蚯蚓般爬了滿面,四肢抽搐一下,然後軟趴趴地倒在地上,再無任何氣息。

她充血的濁目睜得老大,死死地瞪住自己發黑的掌心,猙獰而詭異。

「砰!」

同一時間,魏強倒斃在桌上,死狀跟地板上的幸美無出其右,頸上多了一個黑漆漆的手印!

屋內一片靜默,伴隨兩隻死得不明不白的糊塗鬼,就只有熱鍋上的輕煙。

熱霧升騰,彷彿化作一張不屑的狗臉,滿意地欣賞這個結局,看這兩個殺犬如拔草的渾蛋的可憐死相。 

多行不義必自斃。

因果孽報,自古以來,絲毫不爽!

另一邊廂,阿魏已經抱氣弱如絲的唐狗阿黑,滿頭大汗地跑到村外的大馬路了。

當阿魏走到屋外,發現阿黑被栓在牆邊的水管時,兩行眼淚不爭氣地滑下來。

阿黑伏在石地上,鮮血淋漓,傷口深可見骨,亂糟糟的黑毛沾滿狗血,在月華的殘暉下閃閃發光。 

「嗚......」阿黑索一索滲出鮮血的鼻子,艱難地睜開眼,嘗試發出悲鳴。牠搖著尾,可憐兮兮地看著阿魏。

聽到這陣悲嗚,阿魏哭得更厲害了!

他腦袋一片空白,左目下意識閃過一道閃爍的黑芒,左手一動便扯斷沉動的鐵錬。

阿魏沒有思索為何不費勁便解開這道鐵錬。他沒有看到鐵錬並非被扯斷,而是被腐蝕了!

他抱起彌留之際的阿黑,一心只想往前跑,離開這個鬼地方!儘管他知道懷中的唐狗已經沒救,他還是邁起腳步!

走就要一起走,即使催命的死神在背後追趕,我也會帶你走出這個地獄!阿魏這樣想。 

阿魏氣喘吁吁地跪在大馬路旁,身邊的車輛呼嘯而過。

阿黑的鮮血不知不覺已經浸濕白色的襯衣,元祖高達染成血彗星的顏色,阿黑的氣息漸漸減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 

「都喺我。如果唔喺因為我,你同阿花就唔會搞成咁。」阿魏一臉自責,右手輕撫阿黑的頭顱。

「社會果然容我不下.......」

他多年自修,空餘時間便會偷偷鑽研自己最有興趣的醫術。可是,當這隻好友躺在懷裡,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流逝。

「啊!對唔住!」他聲音顫抖。

一瞬間,他不自覺地陷入一種空靈狀態,右眼變成乳白,按在唐狗阿黑身上的右掌變得白皙,溫暖詳和的氣息沿掌心纏繞在阿黑的狗軀上,頭顱右側的幾絲黑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銀白如雪!

當阿魏回過神來,身體突然虛浮酸軟,兩眼沉重,景象模糊。

然後,他往後一跌,躺在地上,阿黑伏在他身上。

朦朧之間,他聽到一陣剎車聲。車門打開,「噠噠」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停在他身旁。

「喂?先生?」一把沉實的男聲傳入耳畔。

阿魏勉強地撐開眼皮,隱約見到一個皮膚黑黝的短髮男人在打量自己。這個男人的樣子阿魏看不清,倒記得他耳上的頭髮剷了三條平衡線,宛如狗爪。

「嗯?死神?求你唔好帶走阿黑.......」阿魏夢囈。 

「唔,阿黑?」

原來死神沒有勾魂的大鐮刀和白森森的骷髏頭,反而長得這麼年青,還搞Skin Head的。這是阿魏陷入昏迷前,最後的想法。

這個男人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一瞬即逝。

他從阿魏身上抱起唐狗阿黑,回到自己的私家車上。他正欲離去,卻從倒後鏡瞄到躺在路邊的阿魏。

他再次走到阿魏身邊,在他身上左翻右翻,終於掏出電話叫救護車。

「無拖無欠。」他將電話擺回阿魏身邊,轉身離去。

數分鐘後。

男人一手握著軑盤,一手戴上藍芽耳機,按下接聽鍵。

「犬郎,你喺邊?」電話另一邊傳來一把清脆的男聲。

「已經返緊嚟。」

「已經搭上線?我唔容許有任何失誤。」

「嗯,明白。相信呢個人一定可以醫好三妹。」犬郎淡淡地說道。

「唔?聽你語氣,心情好似唔錯。」

犬郎沉默了半晌:「只喺遇到一個有趣嘅男人同一位.....」

正當犬郎快要說出「已逝嘅同伴」之際,瞄向倒後鏡一眼。可是,當他看到唐狗阿黑,瞳孔猛地一縮,踩下剎車掣!

阿黑身上的傷勢竟然離奇愈合,疲憊地蹲在椅上,一副謹慎的模樣瞪著犬郎。

「唔?犬郎,你嗰邊發生咩事?」

「無事。」犬郎目光閃爍不定,牢牢地望著阿黑。

這是他第一次向「秋」說謊。

或者,他一時間找不到說詞解釋一隻奄奄一息的狗在沒有任何治療下,用了十幾分鐘的車程離奇地康復。

或者,他想確認一切才向「秋」匯報。

又或者,他心裡知道,一旦將這隻唐狗的事道出,便會害死倒在地上昏迷的阿魏。

他很清楚,「秋」對潛在的敵人從不手軟。

片刻後,犬郎掛掉電語,脫下耳機丟到一旁,繼續駕車回去。

「異-能-者?」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