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星臨門 

「色即是胸,胸即是色......」

阿魏盤腿,滿頭大汗坐在蒲團上唸經,鏡海和尚唸一句,他就照著讀一句。

如果要說世界上最離經叛道的誦經方式,絕對是他們現在這種莫屬了。 因為沒有僧人會對著佛像,手執寫真集唸經,而且唸的是色情版的自創經文。 

「胸即是色......好色好色!好大好大!」





鏡海和尚指尖成爪,懸在身前揉個不停,口水滴在女優的胸脯上,把書頁浸得濕轆轆,意淫的笑聲在庵堂迴響,與他清秀的俊臉格格不入。

「魏施主,做咩唔讀?你唔誦經就做唔到少林戰士咯。跟我唸,大大聲唸!!!」

「喺喺,色即是空.......」

「少林戰直,痴孖筋......有得揀,邊個會想起度做痴線佬。」阿魏低聲嘀咕,努力將書中的意淫畫面甩出腦海,纏在左手的黑色物質時上時下,停留在手腕位置,煞是詭異!

「魏施主,喺唔喺覺得貧僧瘋癲,愚弄你呢?」





「大師你不過裝瘋賣傻。」阿魏抬首應道。 

「哈哈!好一句裝瘋賣傻,貧僧就同你講一個故事。」鏡海手指指向佛像。

「釋達多喺印度一個名為迦毗羅衛國嘅王子。傳說釋達多出世時三十二相,相相分明,有聖人曾經向淨飯王直言,倘若該子將來遇到四個人,就註定成為佛陀。如果遇唔到,佢將會繼承王位,生活富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四個人?咁淨飯王點做?」

「病者、老者、死者、修行者。淨飯王聽完自然勃然大怒,所謂有頭髮有邊個想做和尚呢?佢為咗令釋達多繼承王位,不惜一切,提供最好嘅生活,甚至連妻子都幫佢搵埋,至於呢個妻子嘅胸脯喺咩呎吋,貧僧就唔清楚囉。」





「直至二十九歲,釋達多有一次出巡見到風燭殘年嘅老人、全身腫脹嘅病人、裹上白布嘅死者、當地修行者,發現人終其一生永遠離不開四件事,生、老、病、死,是為『四門之巡』。」

阿魏看著突然一臉正經的鏡海和尚,再昂首瞥看案上的寶相莊嚴佛像,腰板不禁挺直了。

「生死病死乃恆常,又豈能獨免。釋達多為擺脫愁苦,選擇拋低王位妻兒,離開富饒嘅土地。經過一番轉折,成為苦行僧,過著顛沛流離,餐風飲露嘅苦修歲月。不過,釋達多後來發現,即使用各種方法折磨自己都行唔通,始終都未能真正離苦,力竭筋疲,而煩惱並無隨肉體嘅折磨而逝。

最後,釋達多終於想通何以離苦,菩提樹下頓悟,七日後成為佛陀,大曰如來。

所謂『離苦』靠兩個字-中道。

修行並唔喺一定要透過痛苦嘅體驗又或者刻意擺脫凡塵。如果你能夠明白呢個道理,一呼一吸亦是禪。既然呼吸是禪,睇寫真集又何嘗唔喺修行?當你有一日拎起本書,心湖能夠不泛起一絲漣漪,就自然明瞭貧僧意思。」

阿魏一時間被鏡海折服,這個和尚時而瘋癲,時而高深莫測,到或哪一個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所謂的中道究竟又是甚麼? 





可是,使阿魏五體投地的是,鏡海竟然可以把自己看寫真集的奇怪行為合理化,還擺出一副理所當然,「我為咗修行先睇女人」的無奈表情。

想到這裡,阿魏漸漸平靜下來,左手亦已經回復正常。

「未免講得太遠。好吧,我地繼續唸,嚟喇,少林戰士!」鏡海興奮地喊道。

「蒼井空、蒼老師。」阿魏嘆了一口氣,開始唸起來。

「B90…….W58.......H83」

此際,奄堂大門被推開,兩襲高佻的身影推門而入。鏡海和尚負手而立,而阿魏的視線亦移向這兩道人影。

「36、24、36,強制中......」阿魏看到來人,一時間卻反應不及,嘴巴仍然喊著寫真集上的字眼。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祝鳳凰與犬郎! 

鳳凰跟阿魏四目相投,前者臉上泛起嬌羞的紅暈,後者嘴巴訝異地張開,大得可以塞下拳頭。 

「36、6、6、6.......」阿魏嚥了一口口水。

「喂,毒男,你對眼望去邊,下流!」鳳凰吆喝,鳳目怒瞪這個樣貌平平的男生。

「咳,我、我照書讀。」阿魏悄悄把左手收到背後,同時揚起右手的寫真集,愣了一愣,更尷尬了。

「下—流!」

「失禮失禮。唉,劣徒有惡疾,喺一個唔睇色情刊物就會歸西嘅絕症,還望女施主見諒。請問兩位有何貴幹?」鏡海本來拿著的寫真集已消失無蹤,擺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阿魏欲哭無淚,無可奈何地點一下頭。





他畏首畏尾地打量這個可愛女生,不得不承認她美得不可艷物,性感撩人。不過同為美女,若論氣質,凝霜倒更為出眾,凝霜的美在於其身上散發的古典味。

一朵是朝氣勃勃的向日葵;一朵是只活在雪中的寒梅,阿魏傾向後者。而且,凝霜不會叫自己毒男........呃,因為她根本就沒有真正叫過自己。

「哼,有病?鬼會信呀!」鳳凰裝鬼臉,怒氣沖沖地應道。

犬郎一言不發,平靜地看著阿魏。他一眼便認出阿魏是是當晚巧遇的昏迷男。現在竟然會在這座寺廟中再遇,世事確是巧合。

「求診,我朋友有不治之症。」犬郎將目光從阿魏身上收回,開門見山說道道。

「哦,原來你先有病。」阿魏撇嘴嘀咕。

「不治之症。睇嚟犬施主此行喺搵交易者先生,而唔喺搵英俊瀟灑嘅貧僧囉?貧僧大失所望啊!」





「哈哈哈!不必當真。犬施主,你以為貧僧喺神算?香港最出名嘅天堂樂隊,有邊個會唔識?其實貧僧喺你地嘅忠實影迷啊!難道你以為出家人就與世隔絕?話時話,貧僧覺得你拍戲扮冷酷殺手仲迷人過做樂隊結他手。喔,貧僧又忘記剃度,算唔算出家人呢?哈哈哈!」

「至於貧僧法號鏡海,心如明『鏡』,『海』納百川。」鏡海合十,微微躬身。

犬郎與鳳凰無語,半信半疑地凝視鏡海和尚。原來這個年輕男人就是鏡海,他們心裡暗自盤算。

「我唔追明星。」阿魏說。

雖然如此,阿魏總覺得犬郎很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似的。不過,自己又怎會跟大明星有交集呢?才怪。 

「宜家可以帶我地去見交易者先生嘛?」犬郎問。 

「當然可以。不過,你地尚未聽貧僧嘅要求,就決定搵交易者?」

「要求?」

「一年時間。祝施主一年內必須留於本寺靜修,如非必要,不可外出。當然閣下亦要向交易者支付診金囉。」

鏡海這個瘋子難不成又找甚麼佛教戰士?要是再加多一兩個人,快可以組成佛教戰隊了!阿魏沒好氣地瞅鏡海一眼。

「以我地所知,只要有錢而且喺絕症,交易者就會出手。何況,鳳凰喺女兒身,大師未免強人所難吧。」

「救與不救,在我。治與不治,在你。無貧僧答允,交易者喺唔會出手。而且,本寺素來比較開通,祝施主並非寺內唯一一個女性。祝施主可以考慮,本寺大門隨時為你而開。」 

換句話說,不在這裡呆上一年半載便死定了,答應鏡海還有一線生機。

鏡海和尚的葫蘆裏到底賣甚麼藥呢?

「好,一年。」鳳凰思忖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便爽快地應道。

「祝施主唔需要再考慮?」

「就咁決定。如果連交易者都醫唔到我,你提出嘅一年之約自然唔成立。如果醫得好,我亦唔差一年,點計都喺我著數啊,嘻嘻。」

「當然當然。」

鳳凰和犬郎暗自盤算,鏡海和尚這個建議看似強人所難,實際上卻助他們一把。反正他們也需要時間查探,現在倒不用再為此找藉口留低了。

至於阿魏倒沒有所謂,只要這個女的不要妨礙自己和凝霜就好,而且鳳凰又是一個大(奶)美女,當花瓶養眼也不錯。

不過,當阿魏想到凝霜,再看一看眼前的鳳凰,一種不祥的預感憑空而生。他總覺得這兩個女人必定火星撞地球,這座寺即將永無寧日了。

片刻後,阿魏受鏡海和尚吩咐,負責帶鳳凰和犬郎到李醫生所在的別院。

臨行前,鏡海和尚還模仿犬郎在電影中的對白,「我唔識講嘢,但我識殺人」、「我喺一個殺手、永不回頭嘅殺手」、「殺一個,救一百,何樂而不為?」等等,讀得滾瓜爛熟,扮得入型入格,完全沒有一個僧人該有的風範。

當阿魏三人離開奄堂後,鏡海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高深莫測,負手凝視莊嚴的佛像。

「引狼入室嘛?一切都喺天意,冥冥中自有安排。佛祖,你話我做得對嗎?嘿。」

另一邊廂,阿魏跟鳳凰二人沿林蔭小路前往。 

「犬先生,我喺唔喺見過你?早幾晚喺你救咗我同阿黑?」阿魏看到犬郎頭上的「三爪」花紋,按捺不住問道。

犬郎正想出言否認,鳳凰搶先一步插話。 

「阿黑?犬哥,喺唔喺你帶返嚟嗰隻黑色大狗?」

「唐狗。」犬和阿魏不約而同糾正,然後互望一眼。 

「我果然無認錯。等等,阿黑無死?佢明明.......」阿魏回想起唐狗阿黑皮開肉綻,回天乏術的模樣,難以置信地看著犬郎。

「會走會跳。」犬郎簡而精地應道,同時默認了阿魏的話。 

「多謝你,犬先生。」阿魏忽然躬身,誠摯地說道。

犬郎聞言不禁愕然:「多謝?」

「嗯,好彩當時遇到你,否則阿黑就救唔返喇,阿黑喺我最好嘅朋友。以後有咩要幫忙就搵我,雖然......我呢種人好似無咩可以幫得上忙嘅地方。」阿魏摸摸鼻子,尷尬地說道。

犬郎點點頭,不置可否,刻意迴避鳳凰懷疑的目光。



病房內一片肅寂,除了冰塊在酒杯晃動的聲響外,就只有眾人沉重的呼吸聲。 

鳳凰坐立不安地看著對面的李醫生,後者皺著眉晃酒杯,金黃色的酒液有好幾次差點濺出來。

阿魏跟犬郎被晾在一旁,凝霜作為女助手,木無表情地站在李醫生的右側,打量這個跟自己容貌不分上下的女人。

「交易者先生,我到底有無得醫?」鳳凰試探道,鳳目熾熱地看著李醫生,彷彿飄浮於一望無際的汪洋,遇到救生圈似的。 

「叫我李醫生。祝小姐,你應該每日都會心絞痛,而且痛楚一日比一日強烈,發作時間亦愈來愈長,對吧?一般醫生大概會將你嘅情況歸納為心臟病。」 

鳳凰訝異地點點頭。這個李醫生的確是奇人,只望著自己,隨意把個脈便能夠道出病徵,或者真的有辦法醫好自己,她終於泛起一絲希望。 

「不過,我醫唔好你。」

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愣住,以為自己幻聽了!

這個世界居然有李醫生醫不好的病患?

「我都估到,個個醫生都喺呢句對白,你都唔例外。」鳳凰壓下心裡強烈的失落感,淒然一笑。 

「錢?你要幾多?交易者只要收錢就治病,你不如開個價,二千萬?」

李醫生呷一口烈酒,雙眼瞇成一條線,然後搖搖頭。 

「三千萬?四千萬?只要你醫好我三妹,你有咩要求我都可以答應。」犬郎認真地問道。

「唔喺錢嘅問題。坦白講,每個病人嚟呢個地方都開口埋口用錢換命。你覺得祝小姐條命值幾多錢?」

「無價。」

李醫生點一點頭,緩緩說道:「錢可以延遲死亡,但永遠唔可以阻止「死亡」呢件事。祝小姐身體的確異常,不過理論上並非疾病,即使手術亦無任何幫助。

如果喺癌症或者器官有問題的確易辦,只要將有問題嘅地方修正,剔除病根就無問題。不過,祝小姐嘅情況並唔喺基因病變,亦唔喺多咗咩壞細胞。

相反,佢身體缺乏一種肉眼睇唔到嘅無形之物-生命力。

佢嘅生命力比正常人流逝得快無數倍。你地試幻想一條飲管,如果水以正常流速通過,飲管當然可以用好耐。不過,如果高壓令水強行通過,水源自然會提早乾竭,而飲管亦會因此不勝負荷,撕裂崩析。」

「即喺好似漫畫成日用嘅講法,『燃燒生命』?」阿魏忽然說道。

「大致上吧。至於原因,祝小姐本人或者心裡有數。」

鳳凰微微點頭,顯然知道問題的癥結在自己的異能上,每燃燒一次,生命力便消耗。每一種異能都有誘因,而她的則是寶貴的生命。

「所以,我仲有幾耐?」鳳凰忍住眼淚,雙拳緊握。 

「唔超過一年。你嘅身體狀況並唔樂觀,如果再流失大量生命力,隨時香消玉殞。」

「一年......」鳳凰垂頭呢喃道。

「我雖然唔能夠根治你嘅問題,不過可以施針同藥物幫你抑制痛楚,而且稍稍延長一下,幫你續命。」

「可以延長幾耐?!」鳳凰抬頭問道。

「除非出現奇蹟,否則最長七年,至少五年內性命無虞,同平常人無分別。我只可以阻止僅餘嘅生命力外湧,無能力填補已經失去嘅生命力。畢竟,醫生並非神仙。當今世上,相信無醫生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已經足夠喇,七年時間,已經好足夠.......」她雙目恢復神采,感激地應道。

只要有七年時間,就可以親眼見証世界重整。那將會是一個只有沒有罪惡的新世界,屬於人類的完美烏托邦。 

到時候,即使要死亡也無懼了,她這樣想著。

直到所有人離去後,病房再次變得空蕩蕩。 李醫生獨自呷酒,從衫袋中掏出一個錦囊放在檯面,裡面夾著一張皺巴巴的字條, 紙上只有一字。

「醫」

「鏡海啊鏡海,你到底想點?」李醫生瞇起眼,一飲而盡。

「好多年都未試過咁多異能者聚首一堂,是福是禍,抑或喺另一個地獄?」

他握著空空如也的酒步履蹣跚地走到吧檯,播起黑膠唱片。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明年是何年」

「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