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變化

三個月後某個中午,兩隻猴子在山野間追逐。前者在大樹間躍來躍去,不時停下來戲耍另一隻滿身臭汗的猴子。 

這兩隻猴子長的像人,不,這兩個長得像猴子的野人是侯十三和阿魏。 

侯十三依舊從容,一副「大自然是我家」的輕鬆模樣,連氣也不喘一下。

追在他背後的阿魏衣衫襤褸,滿是破洞與污漬,隱約還能夠認出是一套僧服,左手的繃帶不見了,換成一隻鋼手套。這時候的阿魏跟三個月前大相逕庭,宛若兩人。





亂糟糟的雀巢頭「被」剪得短短的,臉上的輪廓顯得分明,懦弱的表情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剛毅之色與澄澈的明眸。原來瘦骨如柴的身軀隨多月來的地獄式特訓,漸漸變得健碩,舉手投足也散發出過人的爆發力。

撇開奇特的髮型,就是頭頂中間剷出一條「寬廣的通道」之外,阿魏現在更像父親魏鑫。

至於他這個新潮的『紅海』髮型,乃上星期的小插曲,也是這座萬佛寺的娛樂,容後再談。

「魏仔,如果你捉到老侯,我就同你一齊剪呢個摩西頭!哈哈哈!」

「十三!你仲好講!」阿魏氣得跳腳。 





他連蹬兩下,踏上樹幹,然後如猴子般躍身一躍,撲向候十三! 阿魏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是,自己不知不覺間,模彷了猴拳的身法,身體變得更靈巧了!

哈,這次還抓不到你?!成功了!

阿魏化掌成爪,欲擒住十三的僧服,可是卻撲空了!

「啪!」樹枝斷掉,阿魏「砰」地摔在地上,僧服又擦出一個大洞。十三凌空打了一個翻斗,輕鬆落地。

「唔算唔算,你出術!」





「嘿,兵不厭詐啊!其實你個頭望多啲都幾順眼,再望多兩眼,我怕自己會改信上帝,因為簡直就喺神蹟!唔,我都想叫鳳凰姐幫我整返個囉。」十三搔搔頭,一臉壞笑。

佛祖啊,求你將這隻永遠抓不住的頑猴困上幾個五萬年吧!阿魏跪在地上吶喊。

午後的六合棍課。 

「嗬!」長棍直刺,往上使勁一挑,棍尖微微顫動。

「弱,繼續。」沈默古板地說道。

「知道。」阿魏點頭,額上的汗水滴在泥地上。

大師兄沈默站如槍桿,龐大的身軀背著陽光,在地面拉出一道長長的身影,把他顯得更似一柄長槍。

他默默不語,偶爾吐出一兩個單字指示。相比起語言溝通,他更喜於親自動手示範對練,每一次阿魏都以慘烈疾呼,投降告終。 





不過,由未打先認輸到今天勉強捱上十數招才敗陣,沈默也不禁在心裡給予一句中肯評價:「天才。」

這一日,當阿魏倒地投降後,沈默持棍而立,認真地凝視自己,輕輕嘆一口氣。

「一寸長,一寸強。」他指著阿魏頭上的寬闊分界,艱難地擠一個分不清像抽筋還是笑容的表情,詭異至極!

阿魏聞言差點崩潰淚崩,恨恨地仰天長嚎:「啊!!!!!!!!祝—鳳—凰!!!」

阿魏這個「紅海」髮型,又稱「摩西頭」,大概要由上星期,即是正月初一的剃度時間說起了。

當日,一行十八人早上誦經後,開始排隊剃頭。據說,這裡的僧人每逢初一十五便會剃頭,至於是否每座寺廟都定於這兩天,則不得而知。可是,這裡有其他寺廟絕對沒有的福利,由美女凝霜親身操刀,為大家落髮。

凝霜來這座佛寺的這兩年間,這已經成為大家默認的傳統。





阿魏曾經偷偷問過鏡海和尚,到底剃度有甚麼用途。身為這座萬佛寺的住持,他自己不就留了清爽的短髮嗎? 

「第一,慳洗頭水,少十八個人洗頭,自然可以節省洗費。第二,貧僧唔希望有人比自己更有型咯,善哉!」

這個人果然不能以常理去猜度,阿魏得出結論。

這一日,阿魏如常看著侯十三他們剃頭,不時偷望冷艷女神凝霜。而鳳凰則閒坐一旁納悶,不時打呵欠。 

「嚓嚓嚓嚓。」凝霜放下電動理髮器,十八個人的頭再次變得光禿禿,這次的剃度時間完結了。

「你過嚟,頭髮太長好礙眼。」凝霜指著阿魏說道。 

「我?」

阿魏茫然地指一指自己,「咕嚕」吞一口口水,然後喜滋滋地傻笑,彷彿自己中了六合彩似的。





機會來囉飛雲!凝霜一定對自己好好感。

嗚呀,我魏獨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宅男,好像是,不,一定是!

他滿心歡喜地坐地蒲團上,享受凝霜為自己服務,心如鹿撞,怦怦跳過不停!

「嚓嚓。」亂糟糟的頭髮落地,變成清爽的短髮,阿魏頓時容光煥發。

這時候,鳳凰不屑地瞅了阿魏和凝霜一眼,說道:「哼,好叻咩?剪個頭髮咋?我夠識剪啦!」

「咁你嚟。」凝霜回望一眼,遞上理髮剪和電動理髮器,冷漠地應道。

「好啊,洗怕你?」 





「唔好呀!」阿魏霍然有一種預感,隨鳳凰的腳步聲漸近,這份不安愈來愈濃! 

「千祈唔好過嚟!」

「魏獨,你唔好郁。我都想見識吓大明星喺點剪頭髮。」

凝霜第一次叫自己全名啊,阿魏感動得淚流滿面,猛地點頭。直至鳳凰站在自己身後,捉住自己的肩膀,一切已經太遲了!

「唔洗怕。我以前出過幾次慈善剪髮show,幫啲公公婆婆剪頭髮。我當時就知道,佢地一定長命百歲。只要你相信我,你都一定可以。」

「其實我啲頭髮夠短,所剩無幾,得少少頭毛。我求你—」

「我話未夠說未夠,同我坐好!」

「嗱,你冷靜啲先—」
「坐好!」

「唔好,千祈唔好亂嚟!」

理髮器從額中央一剷而過,中間的頭髮似球場生長過剩的雜草,被無情地剃走,隨風落在地上!

「啊!!!!」

「搞掂,神來之筆,畫龍點睛!嘻嘻!」鳳凰將工具交還,勾住阿魏的脖子,向凝霜示威。

「不知所謂。」凝霜瞅了一眼,轉身離開奄堂。

「嘿嘿。畀明星幫你剪頭髮,你個頭宜家就值錢囉。」鳳凰拍一拍阿魏的頭頂,滿意地笑道。

「青春。」沈默平淡地吐出兩個字。

「瘦田無人爭,爭開有人姦。」斷空師兄如是說。

「果然都喺貧僧最英俊。神仙打架,凡人當災。天意,天意。」鏡海和尚嘴角上揚。

眾人紛紛離開,有的帶著同情的目光,有的竊竊偷笑,後者為多。而留下來的受害者阿魏坐在蒲團上,看著地上的頭髮,欲哭無淚。

自這次「剃度事件」後,所有人都暗自發誓不要步阿魏後塵。只要這兩女同時出現,就得識趣地夾著尾巴溜走,免得成為戰火中的炮灰。 

冷凝霜與祝鳳凰,註定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這一日,當阿魏如常帶鳳凰到李醫生的別院施針,沿途兩人如同陌路。阿魏抱著貼滿標記的醫學筆記走在前面,鳳凰心不在焉地跟隨其後。 

「魏獨,未嬲完?」鳳凰忽然問道。 

「無。」

「你好明顯仲嬲緊,男人之家咁小器。」

「你試吓個頭好似我,條界闊過西隧,睇你會唔會嬲?」阿魏停住腳步,忍不住轉身罵道。 

可是,他這副模樣毫無威嚴,反而顯得更滑稽了。 

「對唔住。」鳳凰誠摯地說道,淚水在眼眶打轉。

「哼,算你啦。」阿魏心頭一軟,這個女妖精若不是整天當自己傻子般耍,其實還挺可愛的,真是讓人氣不出來。

「呃你咯,嘿嘿。」鳳凰語氣一轉,呵呵笑道。

「你—」

「哎,喺喇,你點解要咁認真跟李醫生學醫?我聽十三講過,你........」鳳凰忽然轉過話題。

「我喺殺人犯,呢個社會已經容不下我,十三喺唔喺咁講?」

「你真喺殺過人?」 

阿魏目光頃刻變得黯淡,抱著書本的左手握得更緊了,鋼手套「喀喀」作響。

「嗯,兩個人,而且其中一個喺我堂哥。」

「點解你要殺佢地?」鳳凰沒有訝異,平靜地問道。

如果阿魏是作惡多端的壞人,她會在這段日子後把他活活燒死。 

鳳凰疾惡如仇,而新世界亦不需要渣滓存在,唯有以殺止殺。即使這個人渣是眼前的宅男阿魏。

不過,經過這幾個月來的相處,鳳凰並不覺得阿魏是一個會動手殺人的罪犯。這個宅男雖然古怪,可是生性純良,而且看自己的目光跟其他追捧自己的影迷不同,澄澈得沒有半點雜質。 

所以,她決定首先給阿魏一個解釋的機會。

「你確定想聽?聽一個宅男嘅沉悶故事?」

鳳凰微微點頭。

阿魏把自己的成長經歷像故事般說出來,當然關於異能的事則輕描淡寫,隨意矇混過去。他

他們由一前一後,變成並肩而行,踏著樹影,宛如一對情竇初開的戀人在山野間漫步。他們一個說,一個聽。平日幾分鐘的路程因為放慢步伐,竟然走了接近半小時。 

聽完阿魏的往事後,鳳凰心底得出一個答案,此子不殺。

「原來你喺晚遇到犬哥。不過,呢個魏強壞事做盡,本來就取死有道。仲有,屈你非禮嗰個有錢女,如果比我遇到,一定幫你報仇,哼。」

「殺人就喺殺人,呢個喺不變嘅事實。」話雖如此,阿魏聽到鳳凰的安慰,綁住心頭的死結頓時鬆開了不少。

「但咁都解釋唔到點解你要咁努力吧。」

「智識可以改變命運,或者算喺垂死掙扎吧。好似你咁,只要可以活多一日,你都會去醫。正因為咁,你宜家先會起度,對吧?往後嘅事無人知。或者,只要我再努力啲,總有一日被認可,成為『社會所需要嘅人』。」

「社會所需要?」

「當我成為大家眼中嘅毒男,社會就已經容我不下,殺人犯呢個身份只將『無處可去』嘅狀態變得更具體。毒男,從來都喺過街老鼠囉。」阿魏苦澀一笑。

「相信我,將來嘅世界一定會改變,到時候必定可以有你嘅容身之處。」鳳凰堅定地說道。

阿魏微微點頭,不置可否。一個被社會擠到角落的宅男;一個毒殺親人的殺人犯;一個身份被社會無聲抹殺的人,還有容身之處可言嗎?



當他們走到別院不遠處,不禁愣了一愣。

他們眼前有三個人站著門外,不耐煩地叩門,大門「砰砰」響起來。

站在前面的兩人看上去凶神惡煞,粗壯的雙臂卷著一條青龍紋身,其中一人臉上有一道長如蜈蚣的刀疤,顯然絕非善類。站在後面的大哥身穿西裝,一副病懨懨,陽氣被榨乾的模樣。

「開門!我地大佬要睇病!」

「你再唔開門,休怪我地唔客氣!」刀疤手下後退一步,朝別院吆喝。

看病?這幾個人更像鬧事。

不過奇怪啊,李醫生怎麼不趕他們走?

難不成李醫生今日喝醉了嗎?不,就算李醫生會醉死了,但凝霜總不會也喝醉吧?

糟了,難道他們發生甚麼事了?想到這裡,阿魏便急起來。 

「喂,你喺唔喺識入面個醫生?幫我開門,立即。」黑道大哥發現阿魏,蹙眉命令道。

「咦,大佬。你覺唔覺後面條囡好熟口面?」

黑道大哥跟另外一個手下把目光移向鳳凰。

「啊!我認得你,大明星祝鳳凰。報紙仲寫你養病,暫別娛樂圈,原來嚟咗呢到。大佬,你之前話要同呢條囡啪,宜家唔洗錢有得屌囉!」手下賊笑道。

「喔,我記得。扮清高嗰個女明星嘛,臭雞學人扮上菜。不過真人仲索過上鏡啊!起呢啲後山打野戰,應該都幾過癮吧。」黑道大哥牽起猥瑣笑容。

鳳凰不屑地瞟視這三個人。在她眼裡,這三個人已經是死屍了。

「你地嚟醫病,定喺搞事?」阿魏聽到黑道大哥的話,怯懦地問道。

「彈開啦,恰吓恰吓!宜家我大佬想即刻除褲爽一爽先,關你個傻仔撚事?識趣就同我閃埋一邊。

「大佬,反正個醫生好似未返,不如........」刀疤手下搓手建議道。

黑道大哥點一點頭,吩咐道:「捉個女人過嚟,幫-我-吹,我爽完畀你地玩。」

兩個手下聞言大喜,立即大步上前,張開大手擒向鳳凰!

站在鳳凰身前的阿魏後退。鳳凰見狀,一陣難以名狀的失落湧上心頭。果然是後退嗎?遇到幾個小混混便卻步嗎?

正當兩隻粗臂一左一右從越過阿魏肩膀之際,一絲火苗悄悄從鳳凰的指尖冒出來! 

「死。」鳳凰心裡暗道,同時雙瞳閃過一抹紅芒,殺機湧現。

電光火石的瞬間,阿魏忽然大喝,手中的筆記「啪」地跌在草地上!

「鳳凰,退後!有我起度。」

阿魏?不知怎地,鳳凰乖巧地後挪一步。

阿魏舉起雙掌,硬生生地捉住兩隻手臂,左手的鋼手套因發力而「喀啦」響起來,目光冷洌如刀!

看著兩雙大手被抓住,兩個大漢不由自主的愣住,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他們下意識抽回手,卻發現手竟然動也動不了! 這個傻呼呼的宅男到底是甚麼人?

「唔好逼我,我會殺-死-你-地。」

「我-會-殺-人。」

阿魏鬆開手,心臟「怦怦」亂跳,鋼甲內發出弱不可聞的「吱吱」腐蝕聲,只有他自己才聽到。他深呼吸,努力平復情緒,壓下快不受控制的殺念! 

「屌,阻頭阻勢!收你皮!」刀疤男甩一甩被鋼甲捏得發紫的手臂,掄起拳頭揮向阿魏的面門。

「呼.......呼。」阿魏看拳頭朝自己揮過來,心裡霍然吐出一句:「好慢。」

他雙腳在抓住泥地,劃出一個內八字,重心移向後足,上身緩緩傾斜,手卻擺出不自覺地擺出「五雷掌」的起手式,懾人氣勢一瞬間散發出來!

拳頭揮空,打在無形的空氣中!

阿魏欺身而進,右掌如龍,毫不留情地拍向刀疤男的左肋上,後者被掌勁震得離地,重重摔到一丈外的空地上,嘴上滲出血絲,直接昏過去。

另一個手下見狀,乘虛而入,往阿魏的盲點打,如意算盤卻落空了。阿魏迅速抽回右掌,步履輕盈的前蹬一步,靈巧如猴地閃開,腿如長鞭一掃而過,將大漢絆倒!

他單膝跪地,臂如長槍,快得只剩疾風殘影,直搗大漢面門,牙齒碎了一地,刺眼的鮮血直噴! 一下接一下,連續三記重擊才停下手。

阿魏緩緩地站起來,腳歲微微虛浮。他感到一陣暈眩,他很清楚這陣不適並非因為眼前的打鬥,而是因為花太多精力去壓下左手的異能。若非勉強壓抑暴戾的異能,他根本就不用費力,乾脆脫下手套,把他們殺死就好。

「鳳凰,你放心。我起度,無人可以掂你。」阿魏用僧服抹走手背的血漬,彎腰撿起地上的筆記,凝神瞪著餘下的黑道大哥。

「嗯。」鳳凰支吾應道,臉頰泛起淡淡的紅霞。

阿魏的背影在她眼裡放大,剎那間變得挺拔如山嶽,可靠而安心。這個懦弱的男生彷彿會散發使人溫暖,溶化人心的熱度。連自己的火焰與之相比,也絕對比不上。

要是阿魏發現自己是會放火的異能者,他大概會立即嚇傻吧,一個傻得挺帥氣的宅男,鳳凰抿唇想道。

黑道大哥看著自己最勇武的手下被放倒,瞠目結舌地楞在原地,雙腿他媽的發軟,甚麼都不願管,只想立即離開這座怪廟!這裡連一個宅男都比這麼狠。

就在這時候,別院大門打開,兩道身影跨門而出,正是李醫生與凝霜。

「喔?唔好意思,頭先喺你敲門吧,黑幫大哥。睇絕症嗎?幾多個?一、二、三個?」李醫生狡黠地笑道,指一指倒在地上的大漢。

「李醫生。」阿魏不滿地說道。

「阿魏、鳳凰,你地嚟囉,時間無遲無早,剛剛好,哈哈哈。順手幫我拖佢地入嚟。」

「哼。」凝霜掃了阿魏跟其身後的鳳凰,冷哼一聲。

顯然,李醫生故意把這幾個黑社會晾在外面,讓自己跟他們先打個你死我活,自己則躲在屋內一邊飲酒,一邊「隔屋觀火」吧。

半晌後,黑道大哥臉如死水般坐在李醫生的診症室內,目光閃縮如鼠,再沒有半點江湖大哥應有的風範。

他眼角餘光落在阿魏身上,再瞥看還未醒過來的手下,心裡暗嘆自己這次撞上鐵板了!

「哎喲,阿黑幫大哥,你唔洗驚,我們呢到個個都好善良,唔會食人。不過嘛,閣下好似唔知規矩吧。」李醫生遞上一杯威士忌。

黑道大哥一陣愕然,有酒喝?嘿,看來這個交易者現在只是擺個樣子過場罷了。

我有錢,就是老闆。你再囂張也不會跟錢過不去吧,他這樣想道。

想到這裡,他「咕嚕」地把威士忌一飲而盡,鼓起勇氣說道:「交易者先生。我真喺有絕症。我花咗好多錢先搵到你老人家,你可以醫我吧。」

「絕症倒談唔上,你不過只喺陽痿。況且,醫好你然後等你可以繼續欺男霸女?好似不妥吧。」李醫生為難地說道。

「一句講晒,你要幾多錢先肯醫我?嗱,如果你唔醫我,我唔保證你呢個地方聽日或者後日會唔會發生意外,例如大火之類啊。醫生,你都喺求財唧。」


「喔,聽落算喺威脅吧?不過你又錯唔晒,我的確好貪錢。」林醫生饒有趣味地笑道。

「阿魏,你覺得呢?」

「佢睇怕就快死,算喺絕症吧。」

除了李醫生外,眾人聞言不禁奇怪地打量阿魏。不就是陽痿,陽痿會死人嗎?

「就死?睇落唔似。」鳳凰不解地問道。

「嗯。本來的確只喺陽痿,不過剛才飲完杯酒之後就真喺會死,應該喺慢性中毒。醫生,我有無估錯?」

「哈。」李醫生笑而不語。

「仆街,你夠膽落毒?!」黑幫大哥頓時面青唇白,望一望酒杯,駭然發現杯底的啡黑沉澱物。

「難道只準你害人?你消息無錯,我的確好貪錢,不過我素來最討厭俾病人威脅。再者,宜家你有絕症,我醫你先合情合理吧。當然,你可以唔醫,二個月時間,宜家辦定後事應該差唔多時候,記得買返副好啲嘅棺木。」

黑道大哥頹然攤坐在椅上,嚇得渾身發抖。

本來就只是陽痿,頂多不碰女人罷了!媽的,現在倒好啊,竟然送羊入虎口,真的自尋死路。

「幾-多-錢?」

「七千萬。」

「痴線!」

「八千萬。」

「你.......你不如去搶!」

「錯,喺好過去搶,你可以唔醫,無人會逼你。」李醫生隨意地說道。

黑道大哥猶豫良久,最終服軟,將戶口的錢分別存進不同的慈善機構。親身看著這幾年的錢給流水般消失,他心中淌血,差點直接昏過去。

隨後,鳳凰跟凝霜離開病房,看守兩個不醒人事的大漢。房內只剩下李醫生、阿魏與黑道大哥三人。

「你宜家可以醫我啦?」黑道大哥晦氣地說道。

「唔喺我,喺佢。」李醫生揚一揚手,銀針一閃而至,黑道大哥便陷入夢鄉了。

「你有十五分鐘時間練手,準備好未?」

阿魏無奈聳一聳肩,脫下左手的鋼手套遞給李醫生,猶豫地走上前。

「醫生,你唔怕我錯手.......」

「放心放心,醫生我專治死症,佢死唔去。唔,你嘅異能對精鋼威力果然最弱,雖然內部都已經腐蝕,今次已經用咗一個月吧。」李醫生拿起手套,仔細端詳。

這幾個月來,阿魏除了接受鏡海和尚安排的苦修外,還特地抽出不少時間跟李醫生研究自己的左手。

經過一串連的試驗後,他們推翻之前的假設,並得出兩個結論。

第一,阿魏雖然對一切的劇毒有抗性,但他的左手卻並非施毒,而是另一種更恐怖的特性:「吸取」。

只要阿魏發動異能,左手所觸之物便會被「吸走」生命力。只要接觸死物才會產生腐蝕效果。李醫生曾經用植物作實驗,植物一瞬間便枯萎,綠葉變得枯黃乾竭。然而,葉片經過分析後,卻找不到任何毒素。

如是者,他們循這個方向一直研究,阿魏亦漸漸能夠控制這隻怪手。除了吸取生命力外,阿魏現在亦可以吸取人體內的毒素,把之吸進自己身體中。即使他吸收再多毒素,身體仍然沒有任何異樣,成為名正言順的「毒男」。

唯一的問題是,到底阿魏吸走的生命力或者毒素都到了哪裡呢? 

第二,阿魏現在還未能完全控制到自己的左手,長時間都要包起來。經過不同物質的反覆試驗,阿魏對精鋼的腐蝕效果最慢,一般的布質可抵受不了,不消幾個小時便腐爛成渣。正因如此,阿魏現在才會戴上這副精鋼手套。


「我開始喇,如果我控制唔到就照老方法整暈我。」阿魏左目霍然變得漆黑,左手輕輕搭在黑道大哥的前臂上。

「吸!」

黑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湧向阿魏左手,詭異地纏上他的手掌,然後被迅速吸收。眨眼之間,黑道大哥的毒已經完全融過阿魏的身體中。

當阿魏再次戴上手套,已是數分鐘後的事了。這時,黑道大哥仍然躺在手術床上呼呼大睡。

「有無不適?或者其他感覺?」李醫生從旁問道。

阿魏搖搖頭,掃了一眼黑道大哥,再凝視自己的左手:「好,感覺前所未有咁好........強大。」

「強大?」

「我有一種感覺,只要再繼續運用呢隻手,我就可以成為社會需要嘅人。」他看著李醫生。

李醫生目光深邃地看著阿魏的臉龐,心裡難以平靜下來。

阿魏終於開始產生變化了,堅定的眼神深處彷彿流露著力量的渴望!

李醫生他的側臉很像『他』,而這個人亦曾經這樣看著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我感覺到力量,源源不絕嘅力量。只要我善用呢隻手,我就會成為點石成金嘅神明。」

到底這孰好孰壞?

李醫生沉淪在那一段禁忌的歷史之中,直至阿魏離開也未能回過神來。

夜幕低垂,明月如一把渾然天成的彎刀,刀影照在山林間。

此時,梅花椿上的凝霜踏著輕盈的步調穿梭,素色裙擺隨夜輕飄,宛若天上宮闕中的仙子,為歌頌夜之美而翩翩起舞,葉聲「沙沙」,冰花悄悄綻放,此景美如畫。

這一幕被經過的阿魏看到了,他看得傻傻發呆,嘴巴張得老大,口水沿嘴角滴下來。

他擦一擦嘴邊的口水漬,心裡直吐一句: 「女神,動漫女角都不能比擬嘅美」。

「嗯?」凝霜停下來,站在樁上跟阿魏四目交投。

阿魏愣一愣,滿臉通紅,耳根也燒得燙燙的。

「我瞓唔著,散步經過........」

「陪我。」

「陪你?」

「唔好諗多。你既然瞓唔著,就陪我練步法吧。」

月影成雙,仙子的獨舞隨冰花飄零,成了二人探戈,默契的腳步踏在木樁上,清脆的響聲成為舞曲唯一節拍,優雅脫俗,宛若桃花源的美景。

良久,阿魏坐在草地上,倚著樹蔭歇息,享受這一刻的平靜氛圍。

反正一切都回不去了,現在的平靜生活倒愜意,沒有人再排擠自己;沒有人嫌自己礙眼;沒有人歧視自己這個只懂二次元世界和沉迷醫書的悶蛋。

回不去了,也不需回去。這裡己經成為自己的家園,成為需要自己存在的地方。

「幾好嘛。」阿魏看著天上的彎月,輕輕一笑。

凝霜從木樁輕輕落地,席地而坐。 

「冰麗喺邊個?」凝霜忽然問道。 

阿魏愣了一愣,想起醫院當日的情景,呼吸頃刻紊亂起來。 

原來她還記得當日的話!

「一個動漫女角,好似你咁,喺一個擁有冰異能嘅雪女。」 

「佢好強大?」

「唔,佢喺我最鍾意嘅角色。不過,冰麗大人最吸引我嘅地方唔喺力量,喺性格。即使唔喺女主角,冰麗都一直默默支持主角,從未試過背叛,由第一話到最後一話都保持忠誠,無一刻迷茫,忠於自己,忠於愛情。現實社會好難搵到冰麗大人呢種女仔吧。」

「我明白喇,所以你會鍾意呢種虛構人物。你覺我似你所講嘅雪女?」

阿魏尷尬地點頭。 

「論樣貌,咁雪女同我相比,邊個優勝?」女人總愛問這個問題,即使連看似毫不在意的凝霜也不例外。不過,到底有沒有人和凝霜一樣,拿自己跟動漫比呢?

不過,阿魏很清楚,這個問題從來只有一個答案。

阿魏支支吾吾地應道:「你。」 

「咁祝鳳凰?」凝霜頓一頓,繼續追問,冰冷的目光夾雜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

「呃......」阿魏摸一摸鼻子,遲遲沒有回答。 

凝霜見狀,冷哼一聲,幽幽地說道:「唔洗答,我無興趣知。你起度等我。」

語畢,凝霜便站起來,拂走裙上的草屑,逕自離開。當她再次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布袋。

該不會殺人洩憤吧?凝霜雖然為人冷傲,但也不至於因為一個問題而痛下殺手吧?

想到這裡,阿魏渾身雞皮疙瘩,背後涼颼颼的。

糟了,較剪?她果然玩真的,這次死得冤了!阿魏眼角瞄到凝霜從布袋中掏出一把較剪,不禁嚇了一跳。

凝霜一言不發,走到阿魏身後低聲說道:「坐好,唔好郁,後果自負。」

「嚓嚓......嚓嚓。」理髮剪在頭上劃過,碎髮飄落阿魏的兩肩上。 

她、她在替自己剪頭髮?阿魏一時間反應不及,呆若木雞。

「你個髮型好礙眼, 標奇立異,完全唔美觀。」凝霜蹲在他面前,全神貫注地修剪被鳳凰弄得一塌糊塗的頭。

「嗯.........唔該。」阿魏嗅到凝霜的濕潤的香氣,紅著臉應道。

「雪女同祝鳳凰......唔識幫你剪髮。」

「嗯。」

另一邊廂,鳳凰在房內托著腮,倚窗看著同一個月亮,明眸隨雲朵的軌跡轉,另一隻手握著電話。

「鳳凰,你身體有無好轉?」電話另一端傳來犬郎的嗓音

「同正常人無分別,平日都唔會突然發作,李醫生雖然奇怪,但醫術的確遠超之前所謂嘅名醫。喺呢,秋哥有無提起我?」

犬郎沉靜了半响:「嗯。」

鳳凰淡笑道:「我就知道你兩個對我最好。」

「喺喇,犬哥,你覺得我地喺唔喺社會所需要嘅人?」

犬郎被鳳凰的問題搞糊塗了,社會所需要的人?

「唔,太複雜嘅問題我唔識,或者秋爺會知道答案。」

鳳凰沒好氣地說道:「我真喺懷疑犬哥你喺唔喺機械人。」

「我比較蠢。不過,我一定會創造一個動物不被人類剝削嘅新世界,建立屬於動物嘅棲身之所。我唔清楚同社會需要有無關係,不過就喺咁吧。」

「所以只要我地輔助秋哥,世界將來就可以變得美好?」鳳凰若有所思,想起秋在會議室轟殺經理人花哥的一幕。

「大概吧。我過兩日拎日用品畀你,有重要嘢要帶?」

「重要嘢嗎?喺喇,可唔可以幫我搵吓有無用醫生做題材,或者宅男做英雄嘅漫畫?如果有就幫我帶一套咯。」

「漫畫?從來都聽你提過鍾意漫畫。你今日好奇怪。」

「我.......咁我起寺廟會悶嘛,突然想睇漫畫調劑一下,唔怪唔怪,嘻嘻。」鳳凰抬頭看著皎潔的明月,甜甜笑道。 

不知不覺間,那一道挺拔的背影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在鳳凰心底的某個角落紮根。

「其實宅男........都唔錯吖。」鳳凰掛掉電話後,輕輕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