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宅男的抉擇

眨眼間已到八月,天氣陰晴不定,時而天朗氣清,時而刮起狂風暴雨,難以預料。

阿魏已經在這座寺踏入第七個月,當初的鳥巢亂髮到「剃度事件」,一直到現在的蓋額瀏海,成為他這段苦修日子的最佳見証。 

如果堂兄魏強還在生,他絕對認不出阿魏,也不敢出言挑釁。阿魏當初瘦削懦弱的外表經過半年的非人特訓後,脫胎換骨,小麥膚色盡現肌肉的紋理,目光不再閃縮,不時散發出自信的氣息。

對此,只有兩個人感到不自在,李醫生與祝鳳凰。





李醫生看著阿魏的變化,感到欣喜。畢竟,阿魏只花了半年便學會自己的醫術。縱然經驗遠遠不及,憑其驚人的悟性與努力,醫術已勝一般坊間名醫。 當然,由於找李醫生治病的患者全都是無比手的奇難雜症,阿魏所學的也比一般醫科生難以比擬吧。

「假以時日,魏獨必成另一個交易者。」李醫生曾向鏡海和尚說。

雖然欣喜,但李醫生擔憂卻是更多。 

阿魏現在就像一個孩子,剛學會走路便發現自己能夠跑,而且跑得比其他人更快,也跨得比所有人更大步。小孩雀躍於雙腿的速度,拼盡全力重前奔,以換得更大的快感。

跑啊跑,直至跑到分岔口。





走對了,最終會成為出色的跑手;走錯了便會迷失萬劫不復的困局,甚至墮進地獄的血池,化身成魔!

李醫生有種預感,阿魏快要接近這個分岔口了,只差一個契機,他便會邁出這重要的一步。這個契機何時到來,不的而知,可能是猴年馬月,亦可能是下一秒,誰也說不準。 

看著阿魏興奮的表情,他經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心中的刺隱隱作痛,酒也喝得更凶了。

這個跟阿魏重疊的人不是誰,而是阿魏的生父-魏鑫。

至於鳳凰,感到不自在的理由可直接多了。





「 我鍾意宅男。」

鳳凰自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她自己也搞不清這一個「喜歡」背後的意思。因為討厭冷凝霜,才想阿魏留在自己身邊?還是因為喜歡阿魏,才討厭經常出現在他身邊的冷凝霜? 

無論如何,鳳凰沒有告訴阿魏的打算。畢竟自己最多也只有幾年壽命而已。而且,只要完成治療和任務後,自己都要離開這個地方。既然如此,倒不如把這份說不出的情愫悄悄放在心底好了。

*

這一晚,奄堂內上演一場閉門會議,氣氛緊繃嚴肅。

鏡海和尚正襟坐在蒲團上點算人數。除了鏡海外,十八武僧、李醫生甚至作客的犬郎都請來了,分別坐在兩旁的蒲團上。 阿魏作為少林戰士,坐在鏡海和尚身旁。

眾人齊集在此,原因只有一個!

「咳咳,今晚各位都清楚自己嚟嘅目的吧。」鏡海清清喉嚨,環視堂內眾人。 





「知道。」沈默木訥地應道。 

「好難揀嘛。」侯十三搔頭,苦惱地說道。 

「再難揀都要揀。」其中一個年青武僧搭著十三肩膀,堅決地說道。

「手掌又喺肉,心口又喺肉,相煎何太急。」斷空又開始胡言亂語。

李醫生灌一口酒,面帶不善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犬郎。犬郎冷冷回瞪,拳頭咔喇作響,兩人之間彷彿在空氣中擦出無形的火花。 

阿魏坐在一旁,搖搖頭,輕拋手心的錦囊,沒好氣地掃了鏡海和尚一眼。

「既然已經人齊,貧僧宣佈萬佛寺第一届美女選舉正—式—開—始。」





「在座各位放心,每人手中各執一票,可以投祝鳳凰或冷凝霜,不可投棄權票。選中今晚勝出者嘅弟子可以免一個月打掃洗衣等一切雜務,由其餘弟子頂替。」

「喔,喺喇,施主李晨依同犬郎亦不例外。不論今晚何者勝出,在座所有人都不得外洩,否則人人誅之,死後亡魂將墮入勾舌地獄。各位有十分鐘考慮。」

「凝霜同我地相處日子較長,都喺投佢吧。」

「傻嘅,邊有得用日子衡量。鳳凰妹分明就喺完美女性嘅化身,想當年........」

「膚淺,枉你身為修行僧,仲在意隨年華老去嘅臭皮囊,呸。大家唔需要再猶豫,跟我一齊投凝霜。」

「鳳凰會幫我沏茶。」

「凝霜姐幫我地剃髮。」

「嘖嘖嘖嘖。」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執己見,奄堂一時間竟然吵得跟街市一樣,案上的佛祖仍舊寶相莊嚴,俯瞰下方這班在佛堂暢談女人的白痴。

這時候,阿魏並沒有把心思放在這場莫名奇妙的選美上。他把目光移向不遠處的李醫生,疑惑地晃頭。

李晨依?

李醫生真名原來叫李晨依?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總感覺這個名字對自己莫名重要,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時間夠,投冷凝霜嘅參加者請到左邊,投祝鳳凰嘅參賽者請行去右邊,一人一票,真- 普- 選。」 打扮成主持人的鏡海和尚高聲說道。

隨紛亂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後,眾人分成兩個陣營,一字排開,支持凝霜的僧人以李醫生為首;另一邊的親鳳派則靠向犬郎。





親冷派、親鳳派兩邊陣營涇渭分明,撇開李醫生和犬郎不計,每邊九人,居然打和。

最使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師兄沈默竟然第一個靠向犬郎,畢竟他一向為人木訥,從來不近女色。按照常理,這類人大多都是念舊的人。 要是說這個人是無時無刻都色迷迷的斷空,倒還說得過去。

沈默掃了不解的眾人一眼,腔調平板地解釋道:「一寸長,一寸強。」

他面不紅,耳不赤地指著自己的胸膛。當大家想到鳳凰的傲人身段,深不可測的乳溝便釋然了。

「沈師兄竟然好此道,嘿嘿。」斷空古里怪氣地笑道。

「凝霜喺我優秀嘅助手,我唔支持佢都講唔過去,對吧?企我李醫生呢邊嘅人,本醫生保証各位日後有病,即使只喺死唔去嘅重病,我都會免費出手,絕不食言。嘿嘿,一個決定可能就救你一命啊。」李醫生拋出使眾人心動的建議。

其中一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由犬郎的一端走向李醫生,一臉尷尬。第二個背叛者是沈默!

又是沈默,一個沒骨氣的傢伙。

「凝霜.......其實都好長。」他如是說。

十二比八。

「長遠嘅事大家都無辦法保証。我作為鳳凰二哥,同樣無唔支持鳳凰嘅道理。在座邊個支持我二妹,我可以不日就送上大家所需之物,可能喺懷舊紅星簽名全裸寫真集,又或者劇集入面嘅金剛棒。」

站在李醫生陣線的斷空跟侯十三聞言便兩眼發光,不消幾秒決定改投鳳派。 

十比十,居然又是平局。 

眾人看到這個情形,議論聲再起,紛紛將目光投向抱手淡笑的鏡海和尚,等他開腔主持大局。 

「大家稍安無躁。萬佛寺最有潛力嘅少林戰士魏獨仲未投出關鍵嘅一票啊。」

「一句講晒,冷凝霜定祝鳳凰?」眾人齊聲問道。

凝霜? 

鳳凰?

一直苦思「晨依」這個名字的阿魏被聲音打斷思緒,心頭倏地彈出一句:「Why not both?」

白痴,兩個美女又怎輪到自己挑!

換作其他人,擁有任何一個都掩嘴偷笑,更何況自己這個與世隔絕的宅男呢?要是叫我選動漫女角倒容易啊!

「我、人有三急,你地慢慢揀,我去廁所先。」阿魏隨便找個藉口便往奄堂大門拔足而逃。

「想走?!」

堂內眾人當發現阿魏邁起雙腳當逃兵時,立即湧上前阻止,擺出陣式,像當日阿魏控制不了自己而發狂的時候一樣,欲把他攔下來!

可是,候十三的擒拿手撲空了,只擦過阿魏的衣背。

險險避開的阿魏蹲下身,繼續向前疾衝,步法揉合不同功夫的神髓,接連躲過幾個武僧的攔截,衣衫不沾,巧合得使眾人不禁愣神。

「禪指破風。」斷空凝神一喝,伸出兩指往阿魏探過去,空氣發出「啪」的爆破聲!

阿魏見狀皺一皺眉,一個猴躍,滾到斷空身旁,右手一纏,左肘輕輕抵住後者頭部,指向一轉,激射在地磚上! 斷空還沒回過神來之際,阿魏已鬆開手,衝向大門了。

沈默張開雙臂如一隻大灰熊,擋住大門,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可是,大家也想不到阿魏竟然從沈默的褲檔一滑而過,一腳踹開奄堂大門。

「呼,達陣!」他興奮地狂奔,如同手中沒有球的美式足球員,聲音隨身影愈來愈遠而消失。

「好強。」眾人暗道。

奄堂內眾人不禁想起阿魏第一天來這座廟的時候,連他們一招也撐不住。經過半年多的日子,現在竟然可以從容避過他們十八人。

這種戰鬥方法跟阿魏的性格相像,可以躲則躲,不用正面而戰就最好。他現在雖然還不能勝過沈默他們,可是,若只論逃跑,他絕對是「達人級」了。

「果然不愧喺貧僧親自挑選嘅少林戰士,哈哈哈。既然阿魏不在場,貧僧宣佈本届選舉暫以和局作結囉。」

「無可能!」

「唔得!」

犬郎跟李醫生不約而同地吆喝。

奄堂隨這兩個爭鋒相對的男人再次變得鬧哄哄,沒有人再去理會逃兵阿魏了。

另一邊廂。

阿魏一直狂奔,心裡卻響起一個問號。

如果真的只能二選一,到底自己會選凝霜還是鳳凰呢? 

此際,一襲身影從轉角走出來,跟阿魏撞過正著!

阿魏剎不住腳步,撲向這道身影。身影的主人往後傾,阿魏見狀,右手及時撈住她的腰肢,把她抱起來。

很香啊,阿魏想道。

這道身影正是剛洗完澡,香氣撲鼻的祝鳳凰!

這時候,他們兩人之間鼻尖貼鼻尖,嘴唇也只有幾釐米的距離,感受到彼此的溫暖而濕潤的鼻息。阿魏看著眼前的鳳凰,捲曲的長睫毛,如湖水般清澈的明眸,泛起紅霞的臉蛋,不禁凝住。

他們彼此四目雙投,沒有話語,四周的空氣彷彿為他們而靜止,一切停留在這一瞬間。

良久,阿魏終於鬆開手,後退一步。


「咳,唔好意思。」

「嗯。」鳳凰尷尬地點頭,兩人擦肩而過。 

一陣異樣的情緒纏上心頭。不,我到底想甚麼?如果是凝霜,剛才會更浪漫吧,阿魏這樣想道。

我要告訴他明天是自己生日嗎?鳳凰在心裡糾結。

不知怎地,他們背著對方而行,才走了兩步,卻又不約而同停住腳步,緩緩轉身。當他們發現對方竟然也看著自己,兩人的臉燒得更紅了。

「我-」他們同時說。

「你講先。」他們又撞上同一句話了。

「呃,你有無見過凝霜?」阿魏找不到話說,隨便問一句。

「無,你就喺想問我有無見過冷凝霜?!」鳳凰臉色頓時黑起來。

阿魏一時語塞,口快快再吐了一句:「你好香。」

鳳凰聞言,一臉羞紅,像極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時間忘了阿魏剛才問的該死問題。

「你聽日有無時間?」

「聽日?做咩事?」

「我生.......我想出去行吓,日日起廟入面,悶死人囉。你如果有時間,我地可以偷偷地出去食餐飯,我順便要去銀行一趟。」說到最後,鳳凰垂下頭。

「兩個人?」

「你唔想就算,就當我無問過,早抖。」鳳凰見阿魏沒有立即答應,竟然退縮了。

「我去。」阿魏衝口而出。

「聽日三點,大門外面,不見不散。」說完這句話,鳳凰便步履輕快,一溜煙似的負手而去。
阿魏苦笑搖頭。他不知道的是,鳳凰的背影已經不知不覺駐居在心中某一個角落。

當阿魏回到房間門外時,另一道倩影悄悄跟在他背後。正確來說,由阿魏撞上鳳凰的時候,她便在遠處旁觀了。

她是阿魏朝思暮想,完美的性幻想對象,冷凝霜。

「魏獨。」

阿魏聞聲佇足,轉頭一看,赫然凝霜站在自己身後。

「凝霜?你、你搵我有事?」

「嗯。」

她頓了一頓,清冷的臉蛋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剛才突然諗到梅花樁嘅二人步法,可以有新嘅招式。你有無時間?」

「時間?緊喺有,隨有都有。宜家就去試吓?」阿魏期待地問道。

又可以有跟凝霜的二人時間了,嗚呀!

凝霜搖搖頭,說道:「聽日下午三點。」

阿魏猶豫了半晌,重覆道:「三點?聽日三點.......」他想到剛才答應了鳳凰的「二人約會」。

「有問題?抑或你唔想同我對練?」凝霜冷冷地問道,語氣間帶上一絲隱晦的失落感。

「無、無問題。三點就三點吧,我幾點都得。」

「咁聽日準時三點,梅花樁等。」凝霜滿意地點頭,撂下這句話便離去。

阿魏整晚躺在床上,徹夜難眠,望著天花板發呆,滿腦子都是凝霜與鳳凰的身影與聲音。當他想到「明日三點」這件事,心裡便莫名地躁動起來。

果然,自己喜歡的是凝霜,他想起剛才的對話,逕自為自己定下論。



與此同時,奄堂內只剩下兩個人,鏡海和尚與李醫生,堂內燭火搖曳不定,似是為二人間的氣氛增添幾分凝重的味道。

與此同時,奄堂內只剩下兩個人,鏡海和尚與李醫生,堂內燭火搖曳不定,似是為二人間的氣氛增添幾分凝重的味道。

這時候,李醫生難得地收起慵懶的表情,負手看著鏡海的背影。 

「鏡海,你應該知我到底想問咩,唔好再同我講佛偈遊花園。我唔喺阿魏,無咁容易畀你打發。畢竟,我地見證過當年嘅『罪咎日』。」

「『罪咎日』.......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喺廿幾年。果然,歲月不饒人。 晨依,你想問關於阿魏嘅身世嗎?既然你已經早有答案,又何必費唇舌問貧僧?」

「佢地兩個都喺姓魏,果然......」李醫生聽到鏡海的默認,臉色頃刻變得慘白,身軀搖搖欲墜,腦海再次浮現那一段永遠忘不了,卻又不願提起的往事。 

他正是魏鑫曾經跟阿魏提起過的醫生,李晨依!

鏡海若有所思地說道:「佢地兩父子好相似,不論樣貌抑或性格,對吧?」

「鏡海,你既然知道—」

「正因為貧僧清楚當年嘅悲劇,就有責任避免歷史再次重演。貧僧對阿魏有信心,最終可以做出正確嘅抉擇。晨依,難道你唔覺得呢個亦喺你從過去解脫嘅機會?」

鏡海轉身跟李醫生對視,一臉詳和的模樣。

「解脫?哈哈!李晨依已經隨『罪咎日』而去,世上再無李晨依。」李醫生蕭瑟地搖頭,「李晨依無顏面面對阿魏,相信阿魏恨不得將我呢個殺父仇人殺死。」

「殺父仇人?未免言重,即使你當日參與,亦唔見得可以改寫結局,萬般皆天命,半點不由人.......善哉!」

「喺我,就喺因為我貪生怕死,阿鑫佢地先會.........如果可以重新再嚟一次,我情願當時死嘅人喺我!你明唔明?!」李醫生緊握雙拳,滿目通紅,對鏡海咆哮。

「所以,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向阿魏坦白,一死以謝天下。又或者,你可以盡力保護阿魏,避免步魏鑫後塵。」

「保護阿魏?」李醫生呢喃。

「喔,既然你問到,貧僧就送你最後一個機緣。時候一到,就打開錦囊。如果你為阿魏著想就相信貧僧,到時照錦囊行事吧。」

鏡海從海青中掏出一個小錦囊往李醫生拋過去。

李醫生一臉茫然,伸手接過錦囊,想也沒想便塞在醫生袍的口袋中。他腦袋一片空白,往日的痛苦片段宛如夢魘,纏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貧僧相信始同天元兩邊已經開始著急。和平,已經撐不過五十年。一旦撕破面皮,當初嘅五十年之約將成為一句空話,亂世再度出現.......貧僧亦已無能為力。」

「鏡海......你意思喺佢地會向『神物』出手?」

鏡海微微點頭,再度轉身凝重地看向佛像:「但願貧僧算錯吧。」

翌日下午,蔚藍的天空被沈鬱的烏雲遮蓋住,開始下起毛毛細雨。泥土被雨水浸得濕潤,晶瑩的水珠如初露般停在葉片上,映照出鳳凰的倒影。

這時候,鳳凰站在寺門外,看著隨風飄散的細雨,等待一個不會出現的男人。她這天花了一個早上悉心打扮,長髮盤起髮髻,換上一條酒紅色的連身及膝短裙,白皙的頸項戴了一條珍珠項鍊。

另外,為了不被歌迷認出,她的手袋中早就準備好帽和口罩。 

第一次生日跟男生「約會」,鳳凰心裡忐忑得很,等待的時間也彷彿特別漫長。

「仲未嚟,唔通佢唔記得?」鳳凰輕輕拭走沾在肩上的水珠,嘟起櫻唇低聲嘀咕。

她看一看手錶,還有兩分鐘便三時,「唔,其實都未夠鐘。佢應該會記得啊。」

半小時眨眼便過去,比約好的時間已經遲了十五分鐘,雨愈下愈大,阿魏卻還沒有出現。

這時候,在選美中的其中一個親鳳派武僧正好走到寺門打掃,看見鳳凰便點一點頭。

「祝小姐,你等人?」

「我出嚟呼吸吓新鮮空氣,呼。落雨嘛,空氣都特別清新啊!」鳳凰伸懶腰,佯裝沒事地笑了笑。

武僧搔一搔頭,應道「喔。咁祝小姐慢慢。」

「呃......喺呢,你出嚟嘅時候有無見過魏獨?」鳳凰目光刻意看向遠處,試探道。

「阿魏?有啊。佢宜家同凝霜起後山練緊梅花椿,祝小姐要搵佢,我幫你叫佢出嚟,好嗎?」

「同冷凝霜一齊?」鳳凰聞言目光頃刻黯然,笑容變得更不自然,平靜地應道:「嗯,唔洗喇。我突然醒起有事要做,要落一落山。」

隨鳳凰漸漸走遠,武僧握著掃把,沒頭沒腦地輕嘆:「睇怕神女有心,宅男無夢啊!」

他沒想到鳳凰聽到這句話,鳳凰愣了一下,垂下頭,腳步愈來愈急,直至消失在武僧的視線中。

同一時間,後山的梅花椿上。

「你今日心不在焉,你唔想同我練?」凝霜掃了站在對面的阿魏一眼。

「無事,我地繼續。」阿魏拭走臉上的雨水,視線不經意停留在寺門方向。

阿魏在樁上來回穿梭,每一步都按照既定的步法而行,沒有半點偏差。可是,步法雖然精妙,阿魏卻耍得一塌糊塗,失去其該呈現的禪意與脫俗之境。

鳳凰該不會還在等待自己吧?

都怪自己沒膽跟她說。要是她知道自己因為凝霜而爽約,大概會氣炸,起碼一個星期內都擺出那張冷臉,對自己不瞅不睬吧。

她是這裡的病人,而自己則是閒人,大家就是比較談得來罷了。就算真的爽約,好像也沒有甚麼大不了,阿魏暗自安慰自己。

鳳凰不屬於這裡,她的舞台在更遼闊的天空。凝霜不會走,一直陪伴自己。這裡是屬於他們的地方,容得下異能者存在的地方。

所以,「喜歡凝霜」是理智而安全的選擇。

這跟做手術一樣,必須長期保持清醒,尋找一個最佳的方式,最穩妥的藥物,以換取最好的治療效果。明知手術的風險與出事率高的嚇人,還滿懷衝勁地幹下去,病人不死才怪。

阿魏正是這個病人,不能冒任何風險的病人。難得找到一個屬於自己存在的地方,就不要踏出這個安全圈。

怎麼想到這麼遠?阿魏不禁發笑。

「發夢?接招。」凝霜忽然湊近,探出纖柔的手指,寒煙如煙圈纏在指尖上,猛地指向阿魏胸膛! 

阿魏下意識抬起戴著黑手套的左手,正想把這記寒指格檔下來。可是,當他左手差點觸及凝霜的藕臂時,他硬生生地停住了!

不對,要是這該死的左手突然不聽使,不受控使用異能,凝霜就糟了。當他看到自己左手沒有貼住凝霜,頓時鬆一口氣。

凝霜見阿魏竟然不擋不躲,嚇了一驚,古井無波的娟容也不禁動容!

寒指方向一偏,擦過阿魏的右肩,肩上的布履蓋上一層薄如蟬翼的冰霜。寒意沿肩膀竄進身體,冷得阿魏打了一個寒顫,腳一偏便摔在地上。

「呼,好凍。」阿魏撥走衫上的冰霜。

凝霜佇立在樁上,俯瞰下方的阿魏。可是,當她看清阿魏沒有大礙時,還是放下心來。

她蹙起柳眉斥道: 「對敵人留手,等於自殺。如果起真正嘅戰場,你一早就變成屍體。唔好再發夢。」

「知道。」阿魏的目光再度不自覺地落在「那個方向」。

凝霜隨阿魏的目光一同移過去,想到那是寺門的方向,眉頭皺得更深了。

當她正想出言之際,鏡海和尚從遠處走過來,沈默和侯十三尾隨其後,一臉凝重。

阿魏瞄到他們的不自然的神情,霍然冒出一陣不祥的預感,不安直襲心頭! 這份煩亂躁動的思緒不知從何而來,卻使阿魏的左手不由自主地作響,隱隱發作的跡象。

「鏡海大師?」阿魏問。

「阿魏,祝施主喺唔喺落咗山?」鏡海突然問起鳳凰,使阿魏的不安感變得更濃。

阿魏刻意迴避凝霜的目光,點頭應道:「呃.......好似喺。」

「果然,敵不過天命。」鏡海沉吟道。

阿魏聞言立即站起來,傻呼呼的臉一瞬間沉下來,眼神變得急切。

「祝施主有一大劫。貧僧之前叮囑祝施主唔好落山,就喺嘗試令佢避開呢一劫。如果貧僧無推算錯,祝施主今日會去同『財』有關嘅地方。」

大劫?「財」?不就是銀行嗎?!阿魏的臉更陰沉了,拳頭握的「勒勒」作響。

「貧僧-」

「你個和尚,既然算到鳳凰有事,仲唔派人追佢返嚟?同我走開。」阿魏撂下這句話,便一溜煙直奔向寺門,快如風,疾如雷。

眾人也沒有想到阿魏的反應竟然如此大,而且還散發出懾人心神的氣勢,宛若魔理。

「主持,我地唔洗去幫手?」侯十三緊張地問道。

鏡海和尚雙手合十,凝視阿魏踩在地上的足印,輕輕搖頭。

「外人莫管,要管亦管唔到,等貧僧飲杯茶再出發吧。喔,弊傢伙,貧僧剛才唔記得同阿魏講,祝施主雖然有劫,不過定必逢凶化吉,哈哈!佢走得太急,怪不得貧僧。怪不得,怪不得。」

「凝霜,唔好意思囉,貧僧好似唔小心壞你『好事』,哈哈哈!喺你嘅,終歸屬你;唔喺你嘅,亦求不得囉。」鏡海一臉賊相,饒有深意地說道。

「哼。」凝霜冷哼一聲,不可置否,從樁上輕輕落地,轉身離去。

當梅花樁下剩下鏡海三人之時,十三抓一抓腦袋,尷尬地問道:「住持,你頭先同凝霜姐到底講咩,太深奧,我唔太明啊!」

「深奧。」沈默點頭認同。

鏡海輕叩十三的頭,沒好氣地應道:「如果你地明,你地就喺住持啦,蠢材。」

然後,他負手而行,張開手掌盛住漫天而下的雨水,以只有自己才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Heaven,終於要刮起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