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力量與存在

當警察與記者抵達現場之際,犬郎剛好早一步離去。

警察到達後迅速封鎖現場,拉起藍白色的封鎖線。記者爭著到銀行門外不遠處,採訪三個擊退銀行大堂的劫匪的高僧,鎂光燈閃啊閃,把鏡海不知羞恥的「V」手勢、十三搔頭的傻氣模樣以及一尊名為「沈默」的雕塑一一拍下來。

「大師,你點發現呢單銀行劫案?喺唔喺佛祖報夢畀你呢?」帶記者擠到人群前面,恭敬地遞上錄音咪。

「善哉善哉。貧僧不過路見不平。哈哈哈,只要有人『破壞平衡』,貧僧就會做出意想不到嘅事囉。」鏡海說到『破壞平衡』這四個字之時,發音刻意加重,可是並沒人留意。





「呢位大隻佬師父,你碌嘢好長好粗,有無咩感受想發表吓?」記者發現沈默抱著的長棍,上前問道。

「無。」

「我有我有。頭先真喺好混亂,好彩本猴一個擒拿手,一記猴子偷桃,再後手一個大聖劈掛.......」

「仲有仲有,我仲使出.......」

「需要貧僧換過姿勢嗎?三七面,三七面,唔好低抄,逐個逐個嚟。」





這時候,兩個一身白色神秘軍服的男人踏入銀行大門。鏡海和尚捕捉到這一幕,平靜地掃了一眼,繼續接受記者訪問。



銀行內。

「隊長。你任由阿離自己行動?」較年輕的軍服男不屑地說道,慣性地掃一掃勾鼻。

「阿離突然離隊行動,一定喺有自己原因。做好自己嘅份內事吧。」中年長官負手看著地上的劫匪說道。





「我派人查銀行閉路?」

長官搖頭應道:「如果我無估錯,Heaven 應該一早就入侵呢一個範圍所有監控系統。」

銀行內的警察疑惑地打量這兩個男人,職位最高的警官正想擺出上司架子的時候,不禁再瞅一中年長官一眼,原來的不滿消失得無影無蹤,隨而代之的是恭敬的表情。

鄧Sir?白色制服?難不成是傳聞中的「那個部門」?

他沒有跟這個人共事過,可是他卻知道這個男人叫鄧志剛,本來是最能幹的重案組指揮官,整個警隊一致認為將來一定會成為處長的人選,而且比現在的廢物處長做得更好。

可是,誰也沒想到鄧志剛半年前捲進一單年輕逃犯事件,然後銷聲匿跡。據說,他被調至一個極為神秘的政府部門,而他本來在重案組的手下分別被調至警隊後勤部門。只有高層才知道這個部門的存在,沒人清楚這個部門到底幹甚麼,只知道他們有權力調動大部份政府資源。

沒錯,這個白制服的鄧長官正是當日審問阿魏,被李醫生弄暈的中年警察。而他身邊的勾鼻則是那個胡亂拉犯的的男警。

至於不在場的阿離則不用多說,自然是當日在醫生病房,被李醫生弄暈的第三人,那個好奇心極強,凡事尋根究底的短髮女警。





「鄧.......鄧Sir,你地........」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呢到就交畀我地處理。你地可以收隊。」

「喔,知道。唔知鄧Sir宜家喺?有咩料可唔可以關照一下小弟。」警官問道。

「喂,叫你地收隊就收隊,否則後果自負。」勾鼻男冷聲喝道。

鄧志剛擺手,語重心長說道:「呢件案你地處理唔到,勉強追查,立功唔成,仲有機會賠埋性命。」
如是者,警官帶著所有手下,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離去,不敢再在此逗留,免得開罪這兩個人,不明不白地被革職啊! 



「到底起邊?」阿離環顧四周,困惑地輕語。





阿離跟半年前的女警形象大不同,一頭清爽醒目的短髮,穿上白色軍服配上棕色皮靴,使整個人也顯得幹練得多。若仔細一看,阿離軍服的左肩上有一幅掌心大小,以黑金線繡成的徽章,上三角、下三角兩者重疊,呈六芒星形,星的正中央是一隻眼,像神秘宗教的圖案。

這時候,她神色匆匆地在大街上左顧右盼,尋找那一道高大的黑衣身影。可是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還是跟丟了。

途人紛紛投以奇怪的目光,怎麼沙田會出現CosPlay女郎?不過,她腰間的「假鎗」造工倒細緻,是高成本的變裝啊!

阿離沒有理會旁人的目光,秀眉緊皺,洩氣地罵道:「嘖,跟甩咗?」

剛剛車駕至事發銀行的時候,阿離就見到一個戴墨鏡的犬郎從裡面鬼鬼崇崇地走出來。她見狀立即衝下車,一直尾隨跟蹤。然而,才跟了幾條街後,犬郎竟然不見了。

難道自己一時眼花?

不可能。直覺告訴阿離,這個男人即使不是恐怖份子,也一定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阿離走到空蕩寂靜的窄巷,這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難聞的垃圾氣味,大街吵雜的談話聲與車聲變得微弱。雨水沿簷蓬滴下,落在地上脹卜卜的黑色垃圾袋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阿離目光掃過地上的橙皮,幾隻討厭的烏蠅在上面飛來飛去,不禁聳聳肩,準備轉身離去。

突然間,一隻黑色唐狗撲出來,弓著四肢,爪子在水泥地「嚓嚓」磨蹭,充滿敵意地瞪著阿離,白森森犬牙間流著黏糊而晶瑩的口水絲,發出低沉的嗥叫。

阿離被這道只帶半身高度的黑影嚇了一跳,連忙掏出腰間的手鎗,直至發現只是眼前是一隻唐狗,才深深舒一口氣,把鎗再次插回鎗袋中。 

「呼,原來喺狗。」

「狗嚇人,無藥醫啊!好彩我無開鎗咋。」阿離彎下腰看著眼前的黑色唐狗,不禁搖頭苦笑。

「乖。」她伸手遞前。她知道狗兒能夠憑此分辨陌生人懷著敵意還是善意。

唐狗瞇起眼,緩緩靠到阿離身前,左嗅右嗅,當以為自己是阿犬拉西。牠繞了兩個圈後,眼神中的敵意漸漸消失,稍稍放下戒心。





就在阿離站起來之際,背後霍然響起一聲沉穩,帶磁性的嗓音,嚇得她的心臟如大鼓般怦怦亂跳,血液被凝成固體,堵塞全身上下的血管,腎上腺素狂升,緊張得眼也不敢眨一下! 

眼前的唐狗沒有被這把聲音嚇怕,反而興奮地搖尾,「嗄嗄」的聲音似是附和。阿離任由牠繞過身邊,跑到聲音的主人腳旁。

「小姐,你跟咗我好耐。有事?」犬郎平淡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隱晦的危險味道。

阿離勉強挺直僵硬的雙腿,轉身正視這個神秘的墨鏡男。他戴上衛衣的帽,墨鏡遮了半張臉,可以卻掩蓋不了輪廓分明的五官,修長的身型可以比媲美時裝雜誌上的男模特兒。

「你喺咩人?」

阿離悄悄把手搭在鎗袋中,「咔嚓」拔出,指向犬郎。

「我喺咩人重要嗎?何況你唔會開鎗。」犬郎凝視阿離說道。

「除帽,除太陽眼鏡。我真喺會開鎗,唔信你可以大可以試吓。」阿離聲音微微顫抖,鎗管也不爭氣地出賣她。 

犬郎眉頭一皺,拉低帽子,脫下墨鏡,露出孤傲冷漠的帥臉,栗子色的瞳孔,眼神冷洌如刀,頭側的三爪標記仍然是他的象徵。

「犬郎?呀!!」阿離訝異地大喊出來。

阿離用手努力捂住合不攏的嘴。她怎也猜不到自己竟然可能跟偶像面對面單獨對話,而且還是.........在一條臭氣熏天的後巷,以這一種方式在........對峙!

「滿意未?」

「我、你........我唔會比你迷惑,唔好以為我喺十幾歲,追偶像嘅小妹妹,我唔會受你呢套!」

「唔?」犬郎下意識晃晃頭,眨一眨眼,目光落在阿離的臂章。

該不會湊巧遇上甚麼都不知道的白痴女人吧?

「我講過我唔受呢套,唔好再整色整水!你究竟同Heaven有咩關係?」話雖如此,阿離心裡補上一句:「好型。」

「如果我話無關,你會放我走?」

「唔會,我地知道.........。」

「嗯,我的確有事想問清楚,不過宜家並唔喺時候。」犬郎沉吟。

到底是誰想對付鳳凰?這個女人雖然看去糊頭糊腦,但應該可以從她口中打探到重要線索。對犬郎而言,不論是敵對勢力「G」還是自己所屬Heaven,只要對親人有害的,就要毫不留情地剷除。同一道理,若「G」能夠幫助自己保護親人,他絕不介意暫時合作。

「我唔會洩露機密。」阿離應道,鎗微微垂下。

犬郎建議道:「我可能有你需要嘅資料,你就當交換情報吧。」

「交換情報?」阿離猶豫起來,目光閃爍不定。

「無錯,無關大家所屬嘅勢力,只屬於我們兩個嘅秘密。我相信你,希望你唔好令我失望。兩日後中午歌賦嶺等。」犬郎隨便說道。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當聽到「兩人的秘密」這個曖昧的詞彙時,阿離臉蛋頓時變得紅彤彤的,胸口不能自制地起伏,渾身發燙。

阿離微微點頭,接過犬郎拋過來的名片,上面寫著他的電話號碼。使阿離意外的是,名片上的圖案竟然是可愛的小狗掌印。

這時候,犬郎突然大喝一聲「小心後面」。阿離聞言,旋即反射地轉到後方,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
「後面?」

第一秒,垃圾袋沒有異樣。第二秒,簷蓬沒有可疑。第三秒,烏蠅仍然嗡嗡地上的發霉橙皮。

幾秒過去了,後面甚麼也沒有。當阿離回過身時,犬郎跟黑色唐狗已經逃逸無蹤,她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佢連講句大話都好吸引。」阿離雙目迷離地看手中的名片,臉上的小酒窩隨笑容泛起,笑得很甜,宛若初次得到愛情滋潤的小女生。

另一邊廂,阿魏和鳳凰已經回到寺中。

兩人離開銀行後並肩而行,彼此不發一言,一片靜默。經過一連串的事與生死搏鬥後,他們稍顯疲累。直至經過過奄堂走在迴廊上,阿魏終於停下腳步,佇立原地,欲言又止。

鳳凰見身邊人停步,落在自己身後,也不禁停下來。

「我想問你一件事,希望你可以老實答我,唔可以有任何隱瞞,可以嗎?」阿魏嚴肅地問道,跟平日大相逕庭。

鳳凰聽到阿魏的話,渾身頓時僵直,心臟狠狠揪一下,一直綁住心頭的鉛終於被這句沉重的話推下深無底深淵,拉扯得快要撕裂似的。她抿緊發白的唇,深呼吸,頭輕輕點了一下。

要來的始終還要來。阿魏應該猜到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並非單純求醫,而是另有所謀。異能者不是路邊的大白菜,又怎麼這麼湊巧找到這座廟啊?當然,她猜不到朝夕相對的阿魏居然也是異能者好了。
他肯定猜到了。

他會揭穿自己,撕開自己這副使人討厭噁心的假面具,毫不留情地在心坎中烙上「鳳凰是騙子」的印記,鳳凰暗自嘆息。

不要問,千萬不要再問下去!

然而,跟鳳凰想的截然不同,阿魏竟然問出另一個問題。

「你身體出現嘅問題喺唔喺同異能有關?每當你使用異能,生命力就會好似蠟燭咁燃燒,直至所有生命力畀火焰蒸發殆盡,你就會........死。鳳凰,我有無估錯?!」

「望-住-我。」阿魏的嗓音並不響亮,可是卻懾人心神,讓鳳凰莫名地生出懼意,不敢違抗。

鳳凰不禁錯愕,轉過身來垂下頭,像一個偷糖吃被父母逮個正著的小女孩一樣。

半响後,她抬起頭,毫不在意地擺手應道:「你想問嘅就喺呢啲?只喺好小事,我都已經習慣囉。反正多一日唔多,少一日又唔少。更何況,如果唔喺有我呢,你呢個小宅男頭先有出事咯。嘻,我喺唔喺同好有漫畫女主角嘅風範呢?」

不知怎地,阿魏聞言,猶如被人用利刃連續刺進身體,難以名狀的痛楚與怒意在胸腔蔓延,痛楚使腦袋發麻。他緊握拳頭,指關節發勒的發白,臉色陰沉蘊釀以久的暴風雨,一瞬間爆發!

「小事?習慣?你嚟醫治唔喺為咗可以繼續生存落去咩?! 」

「你講嘢有無用過大腦?定喺對胸太大,壓住你個腦?!你個蠢女人究竟知唔知自己做緊咩,你一直燒緊自己條命!如果你喺會死嘅女主角,我魏獨寧願一世都唔睇漫畫。仲有,我唔需要你救。我即使會中鎗,都唔想再見到你再用呢種以生命作為代價嘅異能!我唔會畀你死,一定唔會!」

「我絕對唔會畀你有事。」

鳳凰臉蛋頃刻泛起紅霞,淚水竟然不由自主在眼眶打轉,模糊了視線,喉嚨變得異常乾涸,想要回應阿魏,卻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無錯,我宜家已經擁有力量。」阿魏邊說,邊攤開雙手,熾熱的目光落在右手上。

「阿魏?」鳳凰雖然感動,可是看到眼前的阿魏霍然不安起來。這份不安感比之前在保險庫時更加濃烈。


「等一等,」阿魏突然陷入沉思,自顧自地說道:「我既然可以贈予生命力,自然就可以將你之前消耗嘅生命力填補。人就好似一個被歲月漸漸壓縮嘅水樽,而生命力就喺樽入面嘅水。即使一個人將大部份嘅水倒出嚟,由於「時間」無令壓力增加,所以水樽唔會突然縮水。所以........只要我將屬於你嘅「水樽」再次注滿,你就唔會死。李醫生一直用嘅辦法只喺節流,將剩低嘅生命力鎖住,降低流速.......」

「鳳凰,你等我。只要我可以完全控制到呢隻右手,我就可以救返你。」

「救返我?你意思喺我唔只可以生存呢七年?」鳳凰驚訝地問道。

「當然,莫講七年,七十年都得。」阿魏興奮地點頭。

他一時緊張,沒有為意自己的右手竟然緊緊握起鳳凰溫熱柔軟的手掌。直至他感到對方手心的溫度時,正想抽回手,鳳凰竟然勾起自己的手指,湊到身前,櫻唇啄了自己的臉頰一口,然後輕輕伏在自己胸膛上。

「其實今日喺我生日啊!」她說。

「生日?」

「當喺你陪我嘅生日同行福利囉。」

阿魏一時間回不過來,髮香撲鼻,鳳凰身前的兩團柔軟肉團貼在自己身上,使阿魏血脈高漲,下身也立即隆起高高的帳蓬! 

「鳴呀,真喺好大!生日福利要嚟喇!」他用力地吞嚥一口口水,生平第一次跟真實的異性「零距離」接觸,。

正當他情迷意亂,下意識攬向鳳凰的柳腰之際,左手竟然突然不由自主地散發黑霧,左目隱若被漆黑佔據。隨強烈的佔有慾與性慾萌生,死亡異能竟然不受控地發動!

阿魏輕輕推開鳳凰,納悶地揚一揚自己的左手。鳳凰從旖旎的氛圍回過神來,尷尬地眨一眨眼,負手輕步而去。

「我屌,你隻臭手。異能果然唔喺一份禮物。」

阿魏此時恨不得對自己這隻不爭氣的左手吐一萬句最惡毒的髒話,以解這份像「上到床才發現自己不舉」般的屈悶。看著麗人身影愈走愈遠,他的左手才開始回復正常。

「相信我。我一定會醫好你,然後好好抱住你。」阿魏呢喃,目光前所有未有的堅定。

月色正濃,阿魏整理好思緒,乘夜到李醫生所在的別院。

不知怎的,他覺得李醫生一定清楚自己右手的異能。他要確定自己的右手可以救回鳳凰,醫治所有命不該絕的病者。經過半年多的相處,他已經不知不覺把李醫生當作自己的親人,一個無私地傾囊相授的長輩。

每一個小孩都渴望得到長輩的認同與讚賞,簡單一句「你最棒」、「我以你為傲」,甚至只是溺愛地揉自己的頭髮也好。阿魏並不例外,他默默期待著。

他一路上傻傻發笑,邁起輕快的步調,任由涼快的夜風拂面,踏過泥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漥,布鞋落地,「啪嗒」地把月影踩散。

凝霜不在別院中,屋內只有李醫生與阿魏兩人。對此,阿魏倒是鬆一口氣。雖然自己早就把鳳凰的唇印從臉上擦得一乾二淨,可是他還是覺得凝霜一定會發現端倪。

燈光昏黃柔和,李醫生如常播放黑膠唱片,是鄧麗君的《但願人長久》,坐在辦公椅上呷著威士忌,一邊聽阿魏興奮地道出今天發生的一切,以及關於自己右手的異能的事。

雖然阿魏描述得模糊不清,可是李醫生還是隱若猜到獵殺鳳凰的並非一般劫匪或恐怖份子,而是來自Heaven的殺手。他有一刻想過會否是隱藏政府背後的「G」所為,直以阿魏問出這一句話。

「醫生,你有無聽過『新世界?』」

「新世界?」李醫生愣一愣,瞳孔頓時收縮,牢牢緊握酒杯懸在嘴邊,凝重的打量阿魏:「邊個同你講新世界?」

「銀行劫匪,想殺鳳凰嗰個殺手。醫生你知道『新世界』?」阿魏被李醫生奇怪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自在。

「無聽過,咩『新世界』,不過喺恐怖份子嘅口號吧。」李醫生呷一口酒,目光閃縮,刻意停留在酒杯的圓冰之中,搖頭應道:「你好記住,新世界並唔存在於現實,只喺瘋狂病者嘅幻想。」

阿魏若有所思地點頭。也許被李醫生不自然的反應嚇倒,又或者他對李醫生的看法有所保留,他連忙轉過話題,不再深究『新世界』這種虛無縹緲的問題上。

「如果我推論無錯,只要我可以用異能將生命力灌輸入鳳凰身體,鳳凰就唔會死。」

李醫生沉吟半刻,皺眉應道:「理論上的確可行,不過說易行難,我並唔建議。」

「理論上?我今日先用呢隻右手救返一個受重傷嘅細路囡,只要宜家即刻比我做多幾次-」

「做多幾次?」

「我指只要多幾個病者.......」

「停-你當病人喺你嘅異能實驗品?」李醫生語氣加重,眉頭擠出一條皺紋。

「我地之前都喺咁。好似之前性無能嘅黑社會大哥咁,你一樣用佢試我隻左手。難道醫生你唔覺自己自相矛盾?」

「當時我有信心可以阻止你,而你呢隻左手經過反覆練習同試驗。但你宜家呢隻右手同情況唔同,並非單純吸走毒物,而喺將本來唔屬於身體嘅『外物』強行灌輸。首先,若然出現突發狀況,我無信心可以及時制止你。再者,問題在於你嘅心態。」

「生命並無你想像咁簡單!醫者,從不輕視生命。」

「我........我可以做到。」

「失敗呢?」

阿魏一時語塞,找不到話反駁。

要是失敗會怎樣?

會把對方害死?

抑或把自己身體所有生命力也一同抽走,把自己白痴地送到絕境?

「將生命逆向回湧身體,你知道背後代表嘅意思,隨之而來嘅風險又有幾大嗎?魏,你想做嘅事已經脫離醫術,而喺逆天而行。」李醫生頓一頓,繼續說下去。

「即使逆天而行又點?醫者嘅存在本來就已經違反天道。醫生你只救絕症嘅病患,何嘗唔喺逆天而行?」

阿魏站起來,面紅耳赤地說:「我只喺搵到我可以做嘅事,救我想救嘅人,履行我存在嘅意義,我唔覺有問題!」阿魏一臉激動地反駁道。

「尋常醫生只將病根剔除,等病者延續其該擁有嘅壽元。而我一直專救必死嘅病者,以天為敵,或者算喺我對呢個天嘅一點報復。與天鬥,自然要付上代價,無人可以例外。」他一邊說,一邊走向吧檯,步履不穩,像下一秒便會倒下來似的。

「代價?你一樣好地地.......」阿魏半信半疑地打量李醫生。

「好?哈哈。」

這時候,李醫生舉起檯上的陶瓷花樽,然後「啪」地砸在檯角。花樽應聲裂成碎塊,散落一地,樽內的本來枯黃的向日葵散在地上,顯得更加淍零。

李醫生接下來的舉動使阿魏瞠目結舌,錯愕地張大嘴巴,一時間反應不及過來! 

他看著李醫生撿起地上的三角碎片,一手狠狠插進手臂中,鮮血涔涔地滲出,把白袍染紅。由始至終,李醫生眉頭沒有皺過一下,身體更沒有因為痛楚與鮮血而顫動,不痛不癢。他就像把碎片插進一隻破布娃娃的棉花之中而已。

「醫生?」

「我嘅能力稱為『醫者之眼』,非攻擊型異能。」李醫生拔出染血碎片,放在檯面上。

「雖然『醫者之眼』無殺傷力,但我可以只憑雙眼睇出一切生物嘅異常,迅速判斷出最可行嘅治療方法。癌症、腫瘤、病毒.......一切都瞞唔過我呢對眼。我唔喺生神仙,只不過當『醫者之眼』配合遠超普通人嘅運動神經,再複雜困難嘅手術自然變得輕而易舉。」

醫者之眼?

一個聽上去就已經覺得善良的異能。雖然這並不是能夠傷害敵人的異能,但對某些人而言,這雙像X光的神奇眼睛有莫大的吸引力,例如醫生。

不過,就算要解釋自己的異能也不用來自殘這一套吧。阿魏瞥看李醫生的血淋淋的傷口,暗自內疚起來,偏執的眼神消散,放軟下來。

李醫生看到阿魏的變化,微微點頭 。

「記唔記得我曾經同你講過,異能並唔喺一份禮物。其中一個原因就喺隨異能所衍生嘅代價。得到異能,我同時失去一項人類不可或缺嘅能力........痛覺。作為一個醫者,最諷刺嘅喺擁有無人能及救治嘅能力,卻再無感受病者痛楚嘅資格。你覺得可唔可笑?我大可同病人講,放心,手術唔會痛,因為醫生我都一早忘記何謂『痛』,喺唔喺咁........我問你,喺唔喺咁?!哈哈哈哈哈!」李醫生悲愴地仰天大笑,淚花一瞬而逝。

傳進阿魏耳畔中的笑聲並非笑聲,更像哭聲,是絕望的嚎哭。
半响後,笑聲終於停下來,房內再次變得靜默。

阿魏問道:「換言之,我嘅異能都有代價?」

鳳凰的代價是透支生命力、李醫生的是失去痛覺。那麼自己呢?

「唔一定以『失去』作為代價。如果人人都少樣嘢,咁我地就唔喺異能者,要改口叫殘廢喇。不過,愈強大嘅異能愈高風險。例如,如果一個異能者識地底潛行,有一日當佢起地底突然失去異能,咁異能就立即成為佢自殺工具。至於你呢對手,最大嘅問題喺你永遠唔清楚極限。只要一次失誤,好可能就會直接走向死亡。」

李醫生從地板撿起一支花,隨便拋向阿魏。「將生命力灌輸入去,將支花起死回生。」

阿魏愣了一愣,凝視手中已經淍謝的黃花,不禁緊張起來,心臟怦怦跳個不停。他緩緩閉上眼,當他再次張開眼的時候,右眼變得純白,異能發動!

掌心發出白色光暈,枯黃的黃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下垂的枝葉與花瓣緩緩升起,花蕾再次飽滿,幾片嫩葉從枝莖生出來,宛若時間倒流般回到花繁葉茂的狀態!

「成功。」阿魏嘴角上揚,盯著手中的黃花,興奮地笑道。

就在此時,盛開的黃花毫無預兆地「啪」一聲,沿枝幹而上炸成碎末,花瓣飄落地上!

阿魏攤開手心,看著黃花的碎末,一臉茫然,遲遲未能就出一句話來。

失敗了?! 

不,不該這樣!黃花明明已經變回開得最燦爛的樣子。我已經將足夠的生命力從花莖部灌進去,無可能會失敗,這是假的!

黑膠唱片的歌播到最後一粒音符,終於停下來。房內一片靜默,阿魏頹然坐在椅上,一言不發。

「你已經失敗。今次只喺一朵黃花,下一次可能喺一個病者,甚至喺祝鳳凰。呢個就喺你期望嘅結果?」

「我.........」阿魏苦澀地搖頭,「去到最後,我始終都喺一事無成嘅毒撚。」

李醫生掃了阿魏一眼,無可奈何嘆一口氣。他本來想硬起心腸讓阿魏打消這個逆天道而行的做法。可是,當聽到這句話,再想起=到阿魏的過去,腦袋中霍然出現一個身影,魏鑫。

身材挺拔的魏鑫宛若幽靈般憑空而生,像一陣輕風,無聲從身邊掠過,一步一步走向阿魏。他停在阿魏的身旁,摸他的頭髮,彎下腰憐憫地凝視他的臉龐。

「鑫?」李醫生雙唇微微顫動,聲音弱不可聞。

魏鑫緩緩轉身,搭著阿魏的肩膀,跟李醫生四目交投,嘴泛起和煦的笑容,看上去無悲無喜,詳和得使李醫生胸口作痛。無形的內疚感填滿整個胸腔,逼得他喘不過氣。

鑫,你不應該這樣看著我。你應該用怨恨地瞪我,要像厲鬼索命一般怨毒,好讓我為當年的自私與懦弱愧疚終生。

你不能原諒我這個懦夫啊!鑫!

李醫生親眼看著魏鑫徐徐消散在空氣中,昏黃的燈光讓他不禁再三揉眼睛。

你想我帶阿魏走我們的舊路?將你的親生兒子送進危險的風暴之中嗎?

「我或者有辦法,不過如果邁出呢一步,就再返唔到轉頭。」李醫生倒一杯酒,灌了一口,酒液在他的嘴邊滑下,沾濕密密麻麻的鬍渣。

阿魏抬起頭,目光如炬般看向李醫生,彷彿船難生還者在大海中登上救生艇,重燃對生命的渴望。

「咩辦法?只要可以變強,我都會試!」

「雖然呢個方法比登天更難。但如果你一旦變強,就算喺參與異能者嘅戰爭之中。當俾人搵到就會被視為重大威脅。佢地會用盡全力追殺你,直至將威脅『排除』。你唔會後悔?」

李醫生心裡明白,不論是天元所帶領的Heaven 還是政府背後,始統治的「G」,雖然兩者都表面上拉攏異能者。可是,事實上誰也不希望一個掌控異能的真正高手出現。簡而言之,若養虎為患,倒不如把老虎拔牙,不,直接將大老虎擊斃就好。

戰爭?

阿魏撇開這個問題,用力地點頭。

李醫生沉聲道:「解源化絲。」

「你可以視異能同你平日睇開嘅漫畫入面嘅魔法一樣去理解。有人會稱魔法嘅單位為靈力、魔力等等。而現實世界中,我地異能者習慣稱為『源』。一般說法喺『源』愈多,異能自然愈強。不過,其實不然。即使擁有再強大嘅『源』,唔識加以運用亦只喺浪費氣力。掌握異能之後,異能者若然想再變強,下一步就必須將『源』好好利用,由一條粗水渠,分拆成幼水管,然後再分成上千萬條細絲。所以,呢個過程稱為『解源化絲』。」

「解源化絲?我只要學識就可以救到鳳凰?」

「無錯。不過『解源化絲』只講心神領悟。有人用三兩年就可以掌握,亦有人苦修廿年亦無寸進,困於瓶頸之中。」

「三兩年?我無咁多時間可以浪費。」

「呢個喺唯一可行嘅方法。」

「我要點做?」 阿魏焦急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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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阿墳、輪迴與這個故事的主角阿魏已經身在三萬呎上的小型客機中。窗外一片藍,軟綿綿的雲朵像一張巨型床褥,舖墊在他們下方,緩慢地飄著。

輪迴跟阿墳聽阿魏說自己的往事,時而皺眉,時而詫異。這個宅男比看上去有故事,而這個故事的篇幅足成寫成一本異能小說。當然,他們所知的就只是阿魏所說的叙述角度,其中一些部份連阿魏自己也不知道的,例如那個倒楣被秋用鋼拳轟殺的花哥。

「醉酒佬......」輪迴呢喃。

「嗯?」

「無,同我地其中一個『朋友』好相似。」輪迴忽然想起夢羅找來的李醫生,同樣也是一個醉生夢死的酒鬼。不過,她倒沒有說出來。

「喔。」阿魏一笑帶過,沒有把輪迴的話當作一回事,畢竟,這世界中酗酒的男人多得難以枚數。他根本就不會想到這個李醫生是他的啟蒙老師李晨依。

「源?將力量化作一縷縷輕絲?」輪迴皺眉問道。一直勇往直前,以斬入道的她此刻並不能理解。

阿魏微微點頭,黑絲手套發出磨擦聲。他思索兩秒,然後說道:「異能者嘅身體雖然可以不斷自我生產『源』,但源嘅數量有上限,如果一口氣將所有份量耗盡,輕則短時間內失去異能,最壞情況可能會死亡。解源化絲喺講求力量嘅精準度。」

輪迴發出「唔」的沉吟聲,眉頭皺成川字型。

阿魏嘆氣,輕吐一句:「佛祖所言非虛,眾生平等,有得必有失。有身材嘅女人特別蠢。」

「唔好再講廢話。」輪迴瞄一瞄自己的胸脯,身上散發出刺骨的寒意。

阿魏聳聳肩應道:「好喇好喇,打個比喻,你輕輕一刀就可以解決一個敵人,又何必浪費力氣揮出第二刀呢?當敵眾我寡,呢一點極為重要。咁你明白未?」

「所以,你已經去到呢一步?」

「算喺吧。呼,終於睇完。」阿魏把擱在大腿上的18禁漫畫翻到最後一頁,然後津津有味地合上。漫畫的封面大字印著《老師,你患淋病嗎?》,一本以女學生挑逗純情男老師的彩頁漫畫。封面上的女學生衣裳半解,叼著一塊薯片,挽住中間分間的四眼鬍子老師的手臂。

「下流。」 

這時候,阿墳重新戴起鴨嘴帽,冷酷一笑:「輪迴,你要好好努力吧。」

「連你都?」輪迴訝異地看著阿墳。

「『源』嘅掌控方式人人唔同。不過,大概同本身嘅習性有關。我同阿魏兩者都唔同。刁那咪,你只要照我方法練習,一定可以盡快練成。」

輪迴興致勃勃地凝視阿墳,目光停留在他帽上的米奇圖案上。始終還是阿墳可靠,她心裡暗忖。

「我將源視為一個最一串最原始嘅鎖匙,幻想身體喺一把最高級嘅瑞士智能機械鎖,要不斷扭動,逐個零件同齒輪拆解。鎖匙延展,產出長短不一嘅鋸齒形,一步一步契合,有時候,一長三短,有時候只可以反方向轉四十度。刁那咪,其實不難。不過講到機械鎖,你其實又知唔知.........」他長篇大論地講解自己對不同國家的製鎖方法的看法,愈說愈起勁。

每當阿墳談到自己的專業,便會頃刻由一個冷酷的神偷,搖身一變成為囉嗦得使人頭痛的男人,隨便一個鎖頭也可以說上一兩天。

輪迴頭隱隱作痛,眼角餘光落在對面的阿魏身上。

阿魏沒有言語,打了一個眼色示意:「你好快會習慣。」

半小時後,輪迴捏一捏眉心,開始忍受不住阿墳的碎碎念,頭更痛了,胃部也被甚麼瞳孔裝置和聲納解碼弄得扭絞,想要嘔出來。

又或者,拔刀殺人。

「墳,其實我諗我已經開始觸摸到『化絲』嘅竅門。」輪迴勉強地牽起僵硬的笑容。

「咁快?刁那咪,都話其實不難,無講錯吧?不過呢.........」阿墳愣一愣,滿意地說。

輪迴本來想問阿魏的方法。可是,當看到他又掏出另一本色情圖集翻閱,獨個兒猥褻賤笑的模樣,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看來這個甚麼「解源化絲」還得靠自己吧。她不禁反思,自己真的要跟這兩個瘋子做隊友嗎?「自由國」,恐怕還未把這一切完結,自己就他媽的被逼瘋了。

輪迴忽然想到在阿魏的往事中出現的兩個女人。

「阿魏,你點解叫交易者。交易者唔喺李醫生咩?你最後成功救到鳳凰?」

阿魏「啪」地合上圖集,緩緩抬起頭,目光深邃,再度陷進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