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比賽那天起,我每天帶著那封信在身上,盼著望著,卻始終等不到她來體育會。
打電話去她家裡,繼續空響沒人接。
她整個人就似無緣無故在世界上消失,到了一個我不可觸碰之處。

擔心、生氣、害怕、恐懼、悲傷、寂寞……
各種思緒在我腦中交替出現,我整個人似乎不由自己控制,不斷胡思亂想,得不到片刻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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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留意到我的狀態,當然把握機會報仇︰




「你終於被人甩了,真是恭喜她啊!喂,傻子,難道你以為那種女孩會一直喜歡你?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臉吧!」

陶教練也教訓我︰
「許振軒,你清楚自己的狀況嗎?你剛剛復出,應該付出更多努力才是啊!你在比賽時摔倒也是因為心有雜念吧?你真想做運動員的話,就別再為其他事情分心了!」

他們說的我全都明白,只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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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進體育會,我就想起她。




熱身時一直看著大門,等待她推門而進的一刻;
站在跑道前總幻想她會突然跑過來,在跑道的盡頭為我加油。

就算去到學校,或是回到家裡,我腦子裡滿滿都是她。
為甚麼她家一直沒人聽電話?
她去了哪裡?她在幹甚麼?
她為甚麼不跟我說一聲?
她討厭我了嗎?我做錯了甚麼?
太多疑問塞滿我的內心,失眠時間與日俱增,大腦愈來愈不受控制,每分每秒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我……怎麼可能放低她?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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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行屍走肉的兩個星期之後,我內心的衝動終於戰勝了多餘的自尊心,驅使我在一個下午裝病早退,然後坐小巴去她的學校。

聖百合女子書院是區內出名嚴格的名牌女校,傳說連一隻雄性的蒼蠅都飛不進去。
為免給她麻煩,我只在她學校大門外的馬路等著,希望能在她放學時遇上她。

我仰望著聖百合女子書院的天藍色鐵閘等到三點半,終於聽到放學鐘聲響起,女生們魚貫走出來。
我逐一掃視那些女生的臉,但看了大概十五分鐘,親眼看著一、二百人走過我的身前,卻還是看不到一個像她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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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咽了咽口水,冒昧走去跟一個拿著f.4書本的女生搭話︰




「請問……你認識f.4的周嘉慧嗎?」
那女生被我嚇得跳開兩步,邊耍手搖頭邊走遠。

我不放棄,又連續問了好幾個女生,一個比較開朗的短髮女生停下來回答我︰
「周嘉慧?我也是讀f.4的,但我沒聽說過周嘉慧這個人啊。」
說著,她問旁邊綁著雙麻花辮的女生︰
「喂,A班有嗎?周嘉慧。」

麻花辮連連搖頭︰
「沒有呢,A班B班都沒有。」
短髮女生又抓住另一個路過的高個子女生︰
「喂,高妹,你們E班有沒有周嘉慧?」
「沒有啊,陳家慧和張嘉慧倒各有一個。」

聽到她們的對話,我的心漸漸下沉。




「你會不會弄錯了年級呢?」
短髮女生熱心地問。

我連忙回憶周嘉慧放學後去體育會的情景,她手上的確拿著f.4的書本,而且我們去自修室時,她所有書本都跟我同年級。
「……不,她應該是中四的啊……啊,對了!她是籃球隊的!你們學校有籃球隊吧?」
短髮女生點點頭︰
「籃球隊嗎?行,這比較好辦。你等我們一下。」

說著,短髮女生和麻花辮一同轉身走回校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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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不知道她們想幹甚麼,但相信她們一定有辦法幫我。
所以我就繼續站在校門外,留心細看步出校門的女生。





十五分鐘後,我還是看不到像周嘉慧的女孩,短髮女生和麻花辮再次回到我的面前,把一張紙遞給我︰
「我們問老師要了籃球隊隊員的名單,但沒看到誰叫周嘉慧啊。」
「怎、怎麼會……」

我連忙接過那張名單,上面寫著她們學校本年度的籃球隊成員名字和班級,我從上看到底,再由下看到頂,都沒有找到「周嘉慧」這個名字。
——怎麼回事?她退出了籃球隊?她不是讀聖百合的?究竟有甚麼地方不對?還是說,她一直在騙我?

我的腦子一片渾沌,完全不知道還可以怎麼辦。

兩個幫忙的女生道別走遠,而我還呆呆地留在聖百合的校門前,緊張地望著一張張少女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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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學校的訓導主任發現了我的行為,跑出來把我趕走,我連忙抓住她問︰
「我找周嘉慧!你知道周嘉慧嗎?長頭髮,綁著馬尾,籃球打得很好的……」




「別再來騷擾我們學校的女生!我認識你學校的校長呢,你給我醒定點!如果我再看到你站在我們學校門口,我就報警!」
訓導主任用惡形惡相的樣子告訴我,她是認真的,她真的會報警。
我無可奈何,只得先行回家。

但我還是不肯死心,之後又抽了幾天去聖百合門口,在對面的舊樓後巷躲起來偷望她們的學生放學。
只是,我始終找不到周嘉慧。

她整個人從世界上消失了,彷彿我只是做了一場太過漫長、太過真實的夢,
不管夢裡有多快樂、多開心,醒來之後只剩下我孤伶伶地留著朦朧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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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我走進體育會時,陶教練交給我一封從加拿大多倫多寄來的信。
我連忙拆開信封拿出裡面的白色A4紙,紙上再沒有周嘉慧娟秀的字跡。

周嘉慧用列印字體告訴我她們家已經移民了,她因為怕影響到我的比賽,所以一直不敢說。
她叫我繼續加油,她叫我不要放棄夢想,但她沒有給我多倫多的電話號碼,也沒有給我回郵地址……

——她寫這封信,是要跟我訣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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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讀著信裡的文字,我的淚水失控地掉下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甚麼哭,只覺得內心穿了一個洞,如像大爆炸過後留下的痕跡,再也無法填平。

我不禁想起她在MD裡最後說的話︰
『呃,我的意思是、雖然最近我們很少聯絡,但請你繼續努力!加油向前跑吧!我會一直都在背後支持你的!希、希望……希望我們……我們很快就會再見!許振軒,謝謝你……這兩年我真的很快樂……是我這一生裡最開心最充實的時光!』

原來,MD裡那段話的真正意思,是向我道別。原來,她那時早就決定了要離我而去。為甚麼我那時沒有察覺?為甚麼她來送MD那天,我沒有抓住她仔細問清楚?

白癡……我真是一個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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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悔恨深深地侵蝕,完全失去自控能力,翹掉練習跑回家裡,一直躺在床上連晚飯都沒吃。

那天深夜,我痛苦地從層層思憶當中爬起來,反覆看了那封信三次,然後狠狠下了一個決定︰
她已經毫不留情地開始新生活了,我還獨自留戀甚麼?

我擦掉臉上的淚,從背包裡掏出學界比賽那個失眠夜裡寫給她的信,
連同她以前送的所有禮物、信件、卡片、記憶、感情……一同收進一個紙盒裡,
然後搬開衣櫃裡的衣服,把它們埋到衣櫃最盡頭的深坑裡,埋到我再也無法碰觸之處。

——再見了,周嘉慧。也許,這一生都無法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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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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