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XI – Villain or Victim?
(加害人?受害人?)
 
翌日 何文田某學校 6C班課室
 
「鈴鈴鈴」:放學的鐘聲響起了。
 
大家熱烈地聊起來,準備成群結隊地離開,而坐在課室最左後方角落的那位女同學卻異常內向,跟其他人沒有任何交流,她收拾好書包後便立即離開課室。
 
就在她匆忙地走出來時,坐在她前面的何玥嵐也剛好從自己的座位中走出來,有緣的兩人又再一次肩碰肩撞到對方。不過今次大家只是輕輕擦過,那位纖柔的女孩沒有被撞倒。
 


冷若冰霜的她沒有回頭看阿嵐,也沒說半句話,只是當沒事發生那樣繼續向前走。玥嵐則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的背影,生氣之餘心中還有兩分醋意。
 
女孩離開學校後便在街上一路走,走了二十多分鐘後便看到前方的街角上有一檔流動商販,一位患有輕度弱智的中年女人阿芊正在賣著豆腐花。
 
女孩走到阿芊身後,輕輕拉了拉阿芊的衣角,說:「媽咪,我放學啦。」
 
「瑤瑤?」阿芊醒過來,用膠袋裝起五碗豆腐花交給女孩,說:「呢個你送去比何文田邨果個張太啦,我收返架車仔先,然後就過黎啦。」
 
「嗯。」:女孩接過豆腐花後,便將其送到何文田邨的某單位。
 


這兩母女相依為命的日子已有十載,母親早上擔任薪金微薄的洗碗員,下班後便賣豆腐花和撿紙皮。女孩平常放學後或在放假的日子裡也不時擔當外賣員,替母親把豆腐花送到一些熟客的家中。
 
女孩極度內向和害怕陌生人,況且讓她這一位正值花季的美少女四處走也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母親只會安排她送豆腐花到熟客的家中,而且範圍僅限於何文田、土瓜灣和紅磡附近。
 
為了節省開支,女孩平常無論送外賣、上學還是回教會都不會坐車;久而久之,女孩對這裡已經熟悉得閉著眼都會走了。
 
沒有太多閒錢的她們從不曾有過任何機會出外遊玩,女孩除了在將軍澳出生之外,在搬來愛民邨居住後,她這十幾年來不曾離開過九龍城區。
 
把豆腐花送到目的地後,女孩又在街上快步地走起來,她徒步走到來位於何文田和油麻地之間的......伊莉莎白醫院,阿芊已在這裡等了好一陣子。
 


兩人來到輪候大廳坐下,女孩拉了拉阿芊的衣袖,說:「媽咪,手機......」
家境清貧的這位女孩當然不會有自己的手機,況且她平常會聯絡的人也有廖廖數個。
 
女孩從阿芊手上借過電話,傳給聯絡人Sister Lavender一段訊息:「而家仲起醫院,可能會遲,對唔住。」
 
「Take your time:)」:Sister Lavender回覆
 
…...
 
覆診後,醫生說女孩的情況也沒有什麼異常,阿芊陪著她來到取藥處。
 
「呢包抗抑鬱,呢包穩定情緒。每日一次,記得飯後食。」:職員把兩包藥丸交給女孩。
 
女孩習慣性地從書包中取出一個裝滿琴譜的文件套,打開倒數第二個膠袋頁,把藥單和所有的藥放在裡面。琴譜是最好的掩飾,這文件夾合起來後與一個普通的文件夾無異。
 


阿芊對女兒說:「瑤瑤乖記得唔好激動。其他人對你唔好就當佢地係青菜南瓜蘿蔔!有少少嬲既話就深呼吸,深呼吸!」
 
「嗯。」:女孩靜靜地點了點頭。
 
阿芊回到自己的攤位繼續賣豆腐花,今天不用當兼職的女孩則是回到何文田會堂找Sister Lavender學琴。
 
鋼琴課程的費用昂費,阿芊當然負不起,但女兒卻鍾情於音樂,教會中這些年輕的外國人知道這弱勢家庭的情況後,便無私地獻出自己的愛心,在教會免費教女孩演奏各種樂器。
 
但那些來傳教的年輕人是搬來搬去的,有時候駐於何文田區域的傳教士當中沒有一位懂音樂的話,那麼女孩的音樂課程就要被逼暫停。不過現在女孩算是相當幸運,因為Sister Lavender精通鋼琴。她的同伴Sister Yiu懂鋼琴之餘亦懂小提琴。
 
女孩回到何文田會堂三樓的文化廳,兩位身穿西裝的年輕男士正跪在桌前作餐前禱告,一位是名叫Elder Cox的美國人,一位是叫Elder Fung的香港人;而桌上的食物是......兩套麥當勞超值套餐。
 
「祈求祢祝福枱上面既食物潔淨同有營養,比我地食左之後有健康既身體......」:那香港人開口說
 
兩位年輕人祈禱完後張開眼,一看到女孩站在這裡,Elder Cox臉上的神情立即變得無心擔憂和緊張。他懇切地問道:「阿瑤,啱啱去左醫院?醫生講左關於你點樣?」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hHVf03Cx4Y
 
Elder Cox在耶魯大學醫學院畢業,女孩的病況使他感到相當心酸。
 
「冇講咩,」女孩搖搖頭,把自己那裝琴譜的文件夾打開,翻到裝藥的那一頁給Elder Cox看,說道:「話冇咩野,剩係開左呢啲藥比我食。」
 
Elder Cox認真地看過那些藥丸後說:「呢啲係Mood stabilizer(情緒穩定劑),你用呢啲pills既時候,可能會experience一啲side effects(副作用)好似fatigue, dizziness(虛弱頭暈)。唔好飲熱水,飲熱水會令你更加暈啲。」
 
「嗯,thank you, Elder Cox.」:女孩禮貌地點頭。
 
Elder Fung在桌上拿起一包薯條伸到女孩的面前,笑著說:「Shake shake薯條好味啊,食啦阿瑤,食多啲就開心哂架啦。」
 
這時,一把女聲從後傳來,
 


「Could you stop “blessing” the McDonald’s? You of all people should know that this is not healthy at all, M.D. Cox!」
(有醫學博士學位既Cox,你應該最清楚呢啲野一啲都唔健康!)
 
女孩還是笑著取了一條Shake shake薯條來吃。有別於6C班的環境,這裡的氣氛很和諧,大家都開懷地笑著,亦不會以奇特的眼光去看待女孩。一眾人笑著吃完晚餐後,Sister Lavender便教女孩彈鋼琴,女孩也用心地聽教和練習。
 
音樂能使人心境平靜,亦能消除外面世界帶給女孩的痛苦。

…...
 
翌日下午 何文田某學校
 
放學的鈴聲響起,阿楊和阿銓一起走向6C的課室,但阿銓有意地與阿楊保持距離,對他所說的話也是選擇性接收,恐防自己被催眠。
 
一走進課室,阿銓的目光又好奇地停在課室最左後方角落的位置上,那位沉靜的女孩沒有像以往那樣一放學就立即離開,而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阿嵐座位旁有三位背著書包的男同學正聚在一起,以恥笑的目光看著那角落的女孩。
 
「青山女神暈左啊,你過去同你人工呼吸啦!」
 
「係囉,睇下人地瑤瑤幾得意!」
 
「你去吖笨!人工呼吸?魔女一醒閹左你都有份啊!」
 
討論完一番後,其中一位男同學笑說:「唉,同條青山魔女人工呼吸就免啦,不過叫醒佢呢個重任我就可以擔當既。」
 
說罷,他便從附近的桌上抽起了幾本書,走到那女孩旁,把書本「啪!」一聲的拍在桌子上!原本熟睡中的女孩一下驚醒過來,受到如此大驚嚇的她露出了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啪!」一聲的巨響使班房中的所有人都望向那角落,大部份人看到女孩恐懼得方寸大亂的樣子後都輕輕一笑,但沒有人開口評論這事件。
 
下一秒,女孩便立即背起桌上那殘舊的深藍色書包,眼神空洞的她用力把桌上的書撥到地下,然後看也沒看那位捉弄她的男同學一眼,就奪門而出。
 
那男同學笑喊道:「喂!你整跌哂人啲書唔執番就走咁冇手尾架?」
 
「咦,係咪衰呢?整到青山女神嬲嬲豬啦!」:另一位男同學輕笑說
 
......
 
目睹了整場鬧劇的阿銓疑惑地對阿嵐問道:「哇......咩事啊?咩青山啊?」
 
「我都唔知啊。」:阿嵐黯然道
 
鬧劇就這樣結束,三位跆拳道學員並肩而行走往教會。途經一座小公廁時,阿楊說道:「有啲急,想開個大先。」
 
阿銓說道:「呢個廁所得一格喳,你踎塔咁鬼耐就比我放左個水先啦!」
 
玥嵐有氣無力地說:「你兩個好核突啊。」
 
阿銓笑說:「係喎,唔記得左嵐女你添!拿,比你先啦。睇個款你急啲!」
 
阿嵐以一副生氣的表情瞪著阿銓,但內心卻因阿銓戲弄而感到甜絲絲。
 
阿銓走進廁所後,阿嵐又不禁想起剛才在課室發生的事,而剛好趁阿銓不在,她便對阿楊問道:「你覺得果個人地叫咩『青山女神』既女仔做咩事?」
 
阿楊不以為然地說:「我真係唔知佢咩事啊,我都冇同佢同過班,不過佢應該係教友黎架。」
 
阿嵐愕然道:「下?!佢教友黎?你識佢啊?」
 
阿楊忍著大便,痛苦地答道:「起何文田會堂見過佢囉,你練跆拳經過三樓冇見過佢咩?」
 
「我冇啊,」阿嵐問道:「咁你知道佢咩情況啊?佢比人Bully咩?我剩係問過同班啲人,佢地剩係話個女仔脾氣好差得罪好多人。」
 
阿楊說:「我點知佢啫,我星期日起沙田返教會架嘛。我剩係起何文田會堂見過佢一兩次喳,野都冇講過一句。佢幾時個look都係咁Cool唔講野既,我覺得又冇話特別似係比人Bully咁。」
 
阿嵐得知這事後,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唉,終於出黎。」:阿楊對從廁所走出來的阿銓說。
 
說罷,阿楊便立即衝進廁所。阿銓把手上的水漬擦在阿楊的肩上,然後走到阿嵐面前笑說:「唔好意思啊,我呢啲山區原住民雖然比你地叻在唔怕黑同唔驚蛇蟲鼠蟻,但我同大家一樣都要去廁所架。我番學係讀屎片,但我冇張屎片夾起褲入面架。」
 
玥嵐聽完阿銓的話不禁嘴角上揚。雖然阿銓喜歡捉弄人,但他對女孩更多的是友善和溫柔,並且總能哄得她們笑,故此沒有女孩能真的對阿銓生氣。
 
人物一變,換成是阿銓和阿嵐站在廁所門前。阿銓好奇問道:「聽到你地又講果個女仔既?」
 
「你最緊張佢啦。」:玥嵐意味深長地說道
 
「冇啊,」阿銓嘆道:「係覺得佢好似好慘姐咁比人蝦。你同佢同班,有冇得幫下佢啊?」
 
玥嵐聽著阿銓的話,其實已醋意大發,還要對那女孩伸出援手,這需要相當寬廣的心胸啊......
 
然而她內心掙扎了幾秒後了,還是無奈地說道:「可以既,盡量啦。」
 
阿楊出來後,三人便繼續走回教會。玥嵐或許喜歡把負面情緒化為食量,所以在前方的一所流動魚蛋檔前停了下來。
 
「五蚊魚蛋唔該。」:阿嵐從錢包中取出一張伍佰圓港幣。
 
檔主阿姨說:「哇,阿妹!有冇細張啲啊,找唔到喎。」
 
「我比啦。」阿銓從褲袋中取出一個伍圓硬幣交給檔主。
 
黃柏楊對這魚蛋毫無興趣,在不知時候已經站開了一旁,認真地研究著他的催眠書籍。穿著西褲的阿銓和身穿校裙的玥嵐並肩站在魚蛋檔前,再加上阿銓為玥嵐付錢的這個動作,兩人簡直酷似一對熱戀中的中學情侶。
 
檔主阿姨裝了一勺咖哩魚蛋到膠碗中,友善地問道:「阿妹夠唔夠啊?要唔要再多啲?」
 
玥嵐不好意思平白受人恩惠,她尷尬地說:「啊,夠架啦......」
 
阿姨看了看阿銓,然後對阿嵐笑說:「後面個男仔係咪你架?係既話就比多啲你地啦!」
 
阿銓口中的氣即時噴了出來,阿姨看到阿銓的反應奸笑起來,而阿嵐的臉上則是泛起了兩片紅暈,內心如同小鹿亂撞一般。
 
一位女孩子被問到這樣的問題,要回答的當然是身為男人的阿銓。阿銓雖喜歡開人玩笑,但為人注重原則的他絕不會佔玥嵐便宜,可是同時他也顧及到阿嵐的面子和感受......
 
阿銓圓滑地笑說:「阿姨你真係識講笑啦,佢咁靚女,我邊有機會呢?」
 
阿姨對阿銓報以一個微笑。阿銓的確回答得比較得體,既沒有隨便輕薄到玥嵐,亦大方地讚美了她。在這樣的情況中,如果男生慌慌張張地答「不是啊不是啊!」的話,場面便會變得十分尷尬了,因為女生會像是間接被嫌棄一樣,臉不知道該往哪擱。
 
鬧劇過後,三人便回到教會的體育場練習跆拳道。
 
體育場的其中一面牆上貼著一張大海報,上面的標題是「全港青年交流營」。這是青年們一年一度經歷的盛事,數百位青年會一起宿營,當中透過各種合作遊戲互相交流和認識,而交流營的最後一部份則是......舞會。
 
阿銓、阿楊、阿嵐、佩君和來自各區的青年都立即報了名,並十分期待那天的到來。
 
 
第二日早晨 九龍塘某住宅 何玥嵐
 
今天又是上學的日子,洗過澡後打開衣櫃,那麼多漂亮的衣服掛在裡面,我今天卻只能穿那白色的校裙。快點到星期六就好了,那我就能以更好的一面示人,最重要是向他展現自己體面的一面。
 
回到6C班的課室,眼光掃過課室門口的垃圾桶,隱約看到裡面好像有兩團黑色的東西,引起了我的疑惑,一大清早怎麼會有人掉這樣的東西呢?
 
好奇心使我緩下腳步來,我走近垃圾桶後往內認真一看,眼前的景象使我完全驚呆了......
 
在垃圾桶的白色膠袋裡躺著的原來是兩本厚厚的經文,一本是黑色封面的《聖經》和合本,另一本是深藍色的《摩爾門經》!這本經文是我教會獨有的,我從不帶回學校,還有誰會有這本書啊?
 
等等,難道是她?
 
阿銓昨天才叫我想辦法幫她,看來她在學校的確是受到點惡意的排斥和報復啊。我能幫她嗎?阿銓整天那麼在乎她,的確是令我感到十分不好受,但不論怎說,我和她都是一場教友啊。並且就我自己而言,看著教會的經文如此被棄置於垃圾桶中,我心裡也不太好受。我要替她把這兩本經文撿起來嗎?
 
這垃圾桶很骯髒啊,還是不要吧,而且我替她把經文撿起來給她的話,同學們可能會聯想到我也是教會的成員,進而也歧視我啊;況且就算同學們不向宗教方面想,我幫她也是百害而無一利啊,這女孩得罪過那麼多人,是個受人排斥的犯眾憎,我幫助她的話,不就等於自找麻煩嗎?

 
我暗自嘆了一口氣後便將視線從垃圾上移開,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我左後方的座位,也就是那冷冰冰的女孩的座位上放著一個殘舊的書包,但人卻不知去了哪裡。
 
唉,我怎麼連課堂都還未上就要絞盡腦汁想這麼多,自添煩惱啊?我怎麼一開始就認定這書是那女孩的呢,有人特意丟她的經文呢?更大的可能是我班中的不知哪位同學在上學的途中被傳教士截下,那位同學聽傳教士分享福音並獲得了這經文,然後一回到來學校就把經文丟到垃圾桶中吧。
 
一想起傳教士,我便不禁回想起前天阿銓用老鼠捉弄那位駐在何文田支會,從英國來的Sister Lavender。兩人的反應和語言交談,總使人感覺到他們好像相識了好久。一想到這裡,一陣酸意又傳上我鼻頭......
 
而就在我這樣故思亂想時,一位表情冷若冰霜,肌膚雪白皎潔,額前留著斜瀏海的棕髮女孩便走進了課室。她靜靜地回到座位坐下......
 
而她坐下伸手探了探抽屜後,頓時一臉愕然。她像是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緊張地翻了自己的抽屜和書包,也看過地上周圍,但就是找不到要找的東西。
 
看到她的反應,我的心沉了一沉。其實為什麼會有兩本經文被丟到垃圾桶裡,答案根本就只有一個,而且是再也明顯不過了。我卻不斷地找理由去告訴自己不用幫她,因為我內心不想幫她。
 
女孩在自己的座位附近找不到後,便立即衝向課室門口的垃圾桶。她沒有看其他的地方,而是直接走向垃圾桶,可想而知這不是她第一次遭到這樣的對待了。
 
剛開學那幾天時看到的粉筆畫,昨天那拍桌子的驚嚇,現在的丟經文......每次事件中,施行惡作劇的同學手法熟練,女孩彷似對情況心裡有數,旁觀者則往往是一笑置之,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覺得這些事件並不是首次發生,反而更像是......
 
更像是他們和那女孩只不過在重演上年發生過的鬧劇!僅因為我去年不是跟他們同班,所以才毫不知情罷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nmi8iVLhP8

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一絲心寒。
 
女孩走到垃圾桶看到那兩部經文後,想也不想就把手伸進垃圾桶撿起它們。她的呆光好像呆滯得很,可見她有多愛那兩本經文。
 
「哇!青山女神執垃圾,capture低呢個moment先!」一些同學拿出手機來對女孩拍照。
 
坐在我前座的女同學剛好回到來,她叫徐嘉玲,看到那女孩呆呆地站在垃圾桶前翻垃圾,阿玲恥笑著搖搖頭,一副十分爽快心涼的樣子。
 
前幾天在女孩桌上畫畫的「畢加索」走來嘉玲旁邊,笑問道:「喂徐嘉玲笑得咁開心,你掉青山魔女本聖經同摩門經落垃圾桶架?」
 
「笑佢抵死喳,」嘉玲「嘖」了一聲,說:「佢啲野我先唔掂啊,整污糟隻手。」
 
嘉玲是位家住何文田半山豪宅的千金小姐,平常有點潔癖。她不太喜歡和衣衫不整或是儀容不潔的人打交道。無獨有偶,她卻比較喜歡和我做朋友,因為她欣賞我平常衣著整潔有品味。
 
就在課室的每個角落都在討論著那女孩的遭遇時,一位看似是罪魁禍首的男同學走到垃圾桶旁,幸災樂禍地對女孩說:「青山妹啊,做咩晨早流流執垃圾啊?唔夠錢搭車番青山啊?兩本經都賣唔到幾個錢架喳喎!」
 
女孩聽後不發一言地把自己從垃圾桶中拾起來的經文放在旁邊的講台上,然後......她突然像失控般,一下發難把垃圾桶撥向那男同學!垃圾桶翻側在地上,裡面的垃圾倒在了男同學的腳上。
 
「頂!發瘟啊你?番青山啦!」:那男同學急忙把自己的腳從垃圾堆中移開。
 
課室中傳出一片恥笑聲,女孩回到座位後馬上把經文擦乾淨;那男同學也沒趣地走開。課室門口就這樣躺著一個垃圾桶和一堆垃圾,無人清理。
 
我看得目瞪口呆。那女孩待人冷若冰霜,終日面無表情,目不視人。我還以為她的情感早已麻目,沒想到原來她還有如此激動的一面。我終於知道為何班中的人都「青山」前,「青山」後地稱呼她了。
 
我不禁回想起開學第一天時從同學口中所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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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奇地對我右邊的一位男同學問道:「點解個個都好似咁唔中意後面角落頭個女仔咁既?
 
「你講青山妹?」:他問道
 
「點解咁叫佢既?」:我問
 
「呢條女咪睇佢幾斯文咁款啊,佢脾氣好臭架!」他嘆道:「佢成日發嬲,癲起上黎打人又掉野,幾年黎得罪左好多人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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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外表和對人的行為本來就已經很冷酷了,情緒還這麼激動,怪不得班中的人這麼不喜歡她。看來同學們稱呼她「魔女」是有兩個緣故:其一是代表她情緒失控時會發狂;其二是因為「摩門」中的「摩」與「魔」同音。
 
長年累月下來,現在雙方間的厭惡已經演變成這樣。那一開始時,究竟是這女孩把自己的脾氣向人發洩而得罪人,還是同學欺凌她在先她才反擊的呢?誰錯在先?唉,這個問題大概就跟先有蛋還是先有雞一樣了。
 
坐在我前面的嘉玲對我輕笑說:「掉左佢啲經咪算為佢好囉!你話佢,信個咩摩教信到癲癲地,仲信黎做咩姐?」
 
「......」:聽到嘉玲這話我無言以對。
 
看來外人真的對我們的宗教很有偏見,那女孩大概是因為帶經文回校閱讀而被人發現她是教友。我自己要小心保持自己的身份秘密,我若果不慎讓大家知道我和她的宗教信仰相同的話,以後麻煩便肯定少不了,甚至連我也要承受奇異和鄙視的目光。
 
我支支吾吾回覆嘉玲說:「咁呢個......個人性格姐,未必關宗教事既。」
 
「理得佢啦anyways,」 嘉玲看著我,微微點頭讚道:「個頭紮得好齊,條頸鍊襯校裙都好靚,你真係好有taste。」
 
「冇啊,都係咁喳......」:我不好意思地說
 
上課的鐘聲響起,班主任走進來課室。我們的班主任是位兇惡的中年女人,從身材和容顏推測,她應該尚未結婚生子。她頸上總戴著一個銀色的十字架,相信她是位其他教會的基督徒。
 
班主任看了門口的垃圾桶一眼後,走上講台,冷問道:「邊個搞到個垃圾桶咁唔整返好佢?」
 
那位與女孩發生爭執的男同學立即指向課室的左後方,諷刺地說道:「最唔好老脾果個瑤姐囉,唔係仲有邊個啊?」
 
班主任望向其他同學,問道:「有冇人望到咩事?」
 
「畢加索」、徐嘉玲等半班同學都附和說:「係啊,係佢啦。」
 
班主任把目光投向最左後方角落的女孩身上,頸上戴著十字架的班主任一看到女孩正擦著深藍色的經書,原本冷漠的雙眼便透出不屑和鄙視。然後班主任突然把音調提高八度,對女孩吆喝道:「同我企起身!」
 
這聽起來不像是教導學生的語氣,而是帶有點恨意的語氣。班主任也不喜歡那女孩嗎?
 
女孩靜靜地站起來,班主任質問道:「係咪你整到咁?」
 
女孩一如既往,沉鬱地垂下頭一言不發。班主任喝道:「做咩啊你?今日心情又唔靚啊?」
 
全班同學都保持緘默。此時半班同學正在心裡暗笑;不是在暗笑的同學也早已習慣,見怪不怪;部份新同學應該是會考過後因分數不理想而轉來這裡的,不是原校升上來的他們也沒有開口,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當然也不敢貿然開口樹敵……
 
班主任斥責道:「拎個掃把清返淨佢!」
 
事情推進到這裡,我的心又沉了一沉。我呆呆地看著那女孩的臉,發現……她那雪白晶瑩的臉上居然有一滴淚珠劃過。她外表那麼冰冷,所以我還以為她就真的是位不受感情牽動的冷美人呢,想不到她也有如此柔情感性的一面。
 
但一滴就只是一滴,只是她的眼角旁有一道淺淺的淚痕罷了。畢竟這女孩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了,想必她內心還是有點兒堅強的。
 
她默默地走到講台的角落拿起掃把,把垃圾桶區域的殘局清理乾淨。不少同學都看得十分享受,而班主任的臉上掛著一副高傲、有成就感的表情,她好像因懲罰了那女孩而感到滿足。
 
我不禁再次留意到她頸上掛著的十字架項鍊……
 
天啊!你為人師表,是這班的班主任啊。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自己是其他教會的成員,因為那女孩的宗教信仰比較特殊而對她存有宗教歧視,還在學校裡濫用師權懲罰她啊!
 
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啊?看來我真的要多加小心,絕對不能讓這裡的同學師長知道我的宗教信仰同那女孩一樣,否則我以後的日子就作孽了。
 
等等,糟了!她是英文科任老師,6B班的英文科會不會也是她教的?如果是的話,我要趕緊給阿銓提個醒啊。
 
為人師表的,怎麼不中立地對待學生啊?怎麼把自己對其他宗教的偏見帶到來工作中? 唉,這下我們真是麻煩了……

 
 
*備註:宗教歧視及現代宗教逼害
 
我叫琴血,亦叫維吉爾。我能在故事中寫得出如此多教會的細節,或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我的宗教信仰了;當然沒錯,我自己亦是這教會的一位成員。
 
無數人會對這宗教感到十分疑惑甚至是抗拒,我在加入前亦曾經歷過這一階段。我寫這故事的主要原因是這題材十分獨特,並非想刻意傳教,但如果你們真的對這宗教有任何疑問,歡迎私訊或留言向我詢問。我由一位局外人變為一位局內人,比起道聽途說的人或外界的某些媒體,我絕對更清楚及認識這宗教。
 
很多人會好奇為何會有年青人加入這宗教,其實主要原因有二:一,因為父母是教友,他們從小就跟父母出席教會聚會,現時大部份的青年和學生教友都是這種;二,因為他們在公眾地方遇到傳教士,受邀而加入教會。
 
我中學時在街上遇到傳教士然後加入教會。或許大家多數時候只看到我在教會中認識到一位又一位美麗動人、心地善良的天使。當然這也算是我加入教會後所蒙的祝福之一,但甜的背後其實是更多的苦。
 
有閱讀過維吉爾系列的讀者可能會知道我以前就讀一所傳統無宗教背景的中文中學,而我高中幾年的同班同學是十分喜歡以宗教議題取笑我的。
 
還記得我中六那年的英文老師是一位基督徒,在我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有一次英文堂她要求全班自修,有的人睡覺,有的人聊天,有的人玩手機,但那英文老師都沒有制止他們。
 
我在看一本教會雜誌,而且是英文的,即是說我在閱讀英文書籍,學習英文。那英文老師連玩手機、聊天的人都沒管,她選擇來沒收我的雜誌,最後那本雜誌被他們丟掉。
 
那時同學們戲稱我「神父」;我剪個頭髮,他們會取笑我說「哇!個頭跟x穌學架?」;我吃飯時他們也會說「聖餐、聖水」之類的話。我不論衣著、書包,甚至連走步路都可以被同學用來作宗教笑話。
 
一個人不是什麼玩笑都能承受得了,宗教的尤其不行。每次聽到別人不尊重和恥笑我的信仰時,我的內心都毫不好受。

我因經受過如此多的奇異的目光和對待而變得堅強。紫琴在這方面使我十分佩服,她作為一位擁有外在美的女孩,在中學時不需經歷我這醜男所經歷的事,但她與我卻是同樣的堅定。她曾在Instagram上簡單、有力而直接地一句表明:「I’m a Mormon and not ashamed of my religion.」
 
各位鄉親父老,你們所愛的三位天使:彤彤、紫琴和Catherine,其實都曾經戴過黑色的名牌,在香港各區的街上擔任傳教士工作,可能你們有在街上或火車上遇過她們但你們不知道她們的樣子吧。
 
天使們、我琴血和各位教友既非極端,亦無異常,我們和廣大市民一樣,只是再也普通不過的人罷了。在下懇請大家在說出「摩門教,邪教!」這句話前千萬三思,因為這句話真的很傷我們的心,而且謠言有時一被散出去就覆水難收。
 
在下衷心感謝各位一直以來對琴血故事和天使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