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IX – 人窮莫走親
 
十年前 將軍澳 某茶樓
https://youtu.be/Fnmi8iVLhP8?t=41s
 
一張桌上坐著六人:一對夫婦、他們的兩個兒子,還有阿芊和她的女兒。阿芊兩母女那殘舊的衣著與另外那對夫婦身上的光鮮衣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對夫婦是阿芊的表妹及表妹夫,他們的兒子們也是算阿芊女兒的表弟了。
 
表妹吃著魚翅,問道:「近排唔係好掂?」
 
阿芊答道:「係啊,近排呢都冇米落鑊啦。」
 


表妹的兩個兒子把一塊又一塊象拔蚌送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阿芊的女兒呆呆地看著那他們,她的碗中只有一條青菜。
 
小女孩拉了拉阿芊的衣袖,指著桌上的那盤象拔蚌說:「媽咪,我想試下……果個。」
 
阿芊表妹立即斥道:「細路仔唔好揀飲擇食啦,食多啲菜啦!」
 
小女孩被表姨罵得低下頭來,她呆呆地看著隔壁象拔蚌的殼在兩位表弟的碗前疊成了一座小山,看得鼻子都酸了。
 
阿芊的女兒再抬起頭來,楚楚可憐地看著她的那位表姨,淚水都差不多在她眼框打轉了。表姨指著桌上的一盤青菜,說道:「食菜啦!」
 


然後她給自己的兒子各夾了兩塊象拔蚌。阿芊全程目睹著自己女孩所遭受的對待,卻不敢作一句聲。阿芊和她的女兒勉強地湊在這桌邊,連乞丐都不如。
 
小女孩再一次捉著阿芊的衣袖,水靈靈的雙瞳下是一行淚痕。阿芊把自己碗中的唯一一塊象拔蚌肉夾到女兒碗中,哄道:「乖啦,唔好喊啦。」
 
受盡屈辱後,阿芊勉強地從表妹那裡借到了一千元。離開茶樓後,她牽著女兒的手走回家,小女孩問道:「媽咪,點解我地成日要同表姨食飯架?」
 
阿芊只知道自己不能把真相告訴女兒,但腦袋遲鈍過人的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沉默得說不出話。
 
 



 
*備註:人窮莫走親
 
人窮千萬不要走親戚,走親戚的窮人賤得連地底泥都不如。
 
我叫琴血,亦叫維吉爾。我和我的家庭從來沒有在物質上富有過,我從出生到今日的二十年裡一直都是住在同一座唐樓的一個小單位內。
 
今時今日的我們暫且有衣穿、有飯吃,未至於貧窮得三餐都成問題,最難捱的時期已經捱過了。但我還在讀小學時,家中環境頗為清貧。
 
大家或許會對水貨客感到十分反感,但在我家裡最困難的那段時間,其實我曾試過跟母親到大陸跑水貨。當時我年少無知,只是覺得帶著東西走上內地好像很好玩,我還以為是去玩。
 
一個下午內,母親帶著我出入境超過十次,連負責其中一條通道的入境處的警員都認得我了。在第十幾次入境時,他對我笑說:「咦,又係你啊小朋友?」當時的我還傻笑,覺得很有趣。不知那一刻母親的心裡有多寒。
 
我父親方的親戚生活富足,但那些姑媽們大多對我家庭毫不理會,甚至看不起我母親。母親那邊的姊妹在大陸生活,只能僅僅維持,幫不了我們,但貧窮反而使我們更團結,他們每一位都真的把我們當作親人。每當有人問我鄉下是哪裡,我想都不想就會答母親那邊,父親那邊的鄉下我心中只想以「呸!」一聲形容。
 


我升上高中後的某一天,我的母親跟我說起曾經的這一件往事……
 
當她憶述道:「你果陣可能仲細個所以冇知覺啦,你果年先得六歲,你個妹得五歲。我地同你大姑媽圍埋一齊食果餐真係我成世人食得印象最深既一餐飯。
 
大姑媽叫左隻大龍蝦,你就唔知點解冇興趣食啦,但你個妹就好想食。阿妹食左兩舊之後再想夾黎食,大姑媽就嗌住佢話:『你啱啱咪食左囉,咪食咁多啦,食埋啲菜先啦。』但係大姑媽兩個仔就係咁食,啲殼堆到成座山咁,你阿妹就眼甘甘咁睇住。」
 
我問道:「咁老豆呢?佢一句聲都冇出咩?」
 
母親答道:「你老豆自己就食得一舊。冇出聲,亦冇比咩面色比大姑媽睇。佢啲親戚啊嘛!我地一家人果晚好似乞衣咁圍埋張枱到喳!」
 
聽到母親的最後一句話,我心痛不已。我恨自己無法早點長大出來賺錢,恨父親當時的啞忍,亦痛恨傳統中國人親戚間的那一套東西。
 
貧富不定義一個人的貴賤。有錢就看不起的低下階層,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人,其實是最低賤了。這種人物質上很富有,但心靈上任何人都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