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XIII – 人窮命賤
 
翌日中午 何文田某學校 6C班課室
 
午休時間,大家都到附近的茶餐廳吃飯或是買外賣,那位坐在課室最左後方角落的女孩沒有離開,只是在殘舊的深藍色書包中取出了一個昨天剩下的麵包,自己一人在座位上吃著。
 
吃過午餐後,她想上廁所,但情況特殊的她做出了一個十分不尋常的舉動......
 
只是去一趟洗手間,但她卻小心謹慎地背上了自己的書包,不敢把它留在椅上子,因為昨天才有人把她書包中的書拿出來丟到垃圾桶中。
 
背著書包上廁所,做出如此舉動的她可憐亦可悲,可憐是她肯定有受過了無數次傷才會對外人如此防備;可悲是她要防的,居然是每天相見的同學。


 
所有同學都以奇異的目光看著背書包上廁所的這位女孩。學校廁所的設計狹窄得出奇,連大家平常在裡面走動都不舒服。女孩上完廁所出來時,她的書包擦到了正走進去的徐嘉玲。
 
「妖!」嘉玲立即拍了拍自己的校裙,潔癖的她一向視那女孩為骯髒之人,因為她的衣服和書包都比較殘舊。
 
女孩沒有向嘉玲道歉,只是默默地走到洗手盤前洗手,當作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嘉玲對女孩冷淡和無禮的態度感到極為不忿。
 
嘉玲不滿地問道:「你啞架?老馮咁,對唔住都冇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f5z-JHnSoU
 


女孩一如既往地忽視周邊的人,繼續低著頭洗手,冷若冰霜的她連看都沒看嘉玲一眼。
 
嘉玲覺得受到屈辱,於是走到女孩旁邊,罵道:「有病啊你?去廁所都揹住個書包阻住哂條路!瀨尿要換片啊?」
 
隔壁幾位女生聽到嘉玲的話都不禁一笑,嘉玲擋住了女孩的去路。女孩只是空洞地看了嘉玲一眼,然後便輕輕撞開擋在路上的嘉玲,取道離開洗手間。
 
「咩事啊你?返青山啦!」嘉玲緊張地拍著自己的校裙,不屑道:「都唔知有冇菌!」
 
…...
 


回到課室後,女孩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去了。午休時間結束了,上課鐘聲響起她還沒醒來,她昨天可能相當晚睡。
 
徐嘉玲旁邊一位頑皮的男生說:「咦,青山魔女仲起到訓既?沉晚做賊黎啊?」
 
家住何文田半山,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嘉玲輕蔑地笑說:「係都唔出奇吖。睇佢書包都殘過人,爛身爛世,成個雙非咁款,夜晚要出黎做賊幫補家計都唔出奇啊,加上佢平時去青山車費都要錢。」
 
「上課啦,得我叫醒佢啦。」那位頑皮的男同學拿出三個膠樽來,然後把其中一個拋向熟睡中的冷女孩,但沒擊中她。
 
「好廢啊,隔兩個位咁近都掉唔中。」:嘉玲嘆道
 
「你掉囉,嘉玲姐!」男同學把剩下的兩個膠樽放在徐嘉玲桌上。
 
嘉玲剛才在廁所裡已經被那女孩惹得十分不悅,況且女孩幾年來不曾待她友善過,於是她把舊恨新仇一起算,沒怎麼想就隨手拿起一個膠樽向那女孩揮去,由於嘉玲和那女孩坐得很近,她很容易就用膠瓶「啪!」一聲的擊中了女孩的頭!嘉玲和她身邊的那位男同學不禁一笑。
 
(座位示意圖)


X  X  X
X  X  X
X  玲 男
X  嵐 X
瑤 X  X
 
熟睡中的女孩一下痛醒過來,看到徐嘉玲恥笑著自己的表情,受到這此欺侮的她一下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拿起桌上的這個空膠瓶,用力地向徐嘉玲直拋去!
 
無辜的何玥嵐坐在火線間,但在跆拳道班中訓練有素的她擁有敏捷的反射神經,一直觀察著這事件的她立即本能地避開了那膠瓶,然後膠瓶直接打中了嘉玲的臉。生氣的女孩用盡了全力來擲那瓶,所以這一下打得嘉玲十分疼。
 
嘉玲受此大辱後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走到女孩的桌前,罵道:「你而家咩料啊?八婆!」
 
女孩眼神空洞地看著嘉玲沒說話,嘉玲憤怒道:「你弱智定發癲啊?日日睇本咩摩門經睇到失心瘋啊你?都白痴既,邪教徒!」
 
嘉玲說完這番話後,原本臉無表情的女孩突然一下情緒爆發站起來,狂怒地用力猛推嘉玲! 就在這時......


 
「你兩個做咩啊?」:班主任喝道
 
失衡的嘉玲沒東西抓,所以本能地抓住了女孩的馬尾來嘗試維持平衡,而這帶給女孩巨大的痛楚。
 
班主任一邊跑來,一邊喝道:「停手啊!做咩啊?!」
 
聽到班主任的聲音,嘉玲當然不出手還擊。但平常臉無表情的女孩卻彷似進入了完全失控的狀態,班主任在場她還不停手,伸出手來「啪!」的一聲摑了徐嘉玲一巴掌!
 
班主任捉住把兩人分開,然後捉住女孩的手,女孩這才停下來,慢慢控制回自己的情緒。
 
嘉玲按著自己的臉,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樣看著班主任,班主任嚴厲地看著女孩,斥責道:「你今日又做咩啊?當你屋企,中意發脾氣就脾氣啊?」
 
女孩指著地上的膠樽,洩氣道:「佢攞野掟我先。」
 


「佢掟你先?邊個睇到啊?」班主任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玥嵐,以及其他同學,但和上次一樣,沒有一位同作聲。
 
班主任對女孩罵道:「你而家係咪當我冇到啊?我喝住你,你仲一巴打落人地到?」
 
班主任轉過頭來查看嘉玲的「傷勢」,問道:「你冇事啊嘛?」
 
嘉玲「委屈」地搖了搖頭。班主任以鄙視的目光看著女孩,冷道:「兩個上完堂跟我入office」
 
班主任指著女孩,怒道:「你!叫家長過黎!」
 
……
 
 
同日下午 元朗某單位 佩君
 


一天沉悶的課堂終於結束了,回家吃了點東西後便乘巴士到旺角,再乘小巴到何文田會堂。
 
會堂地下的門廳貼著一張大海報,標題是「全港青年交流營」。這是十分歡樂,一年一度的盛事啊,我早已報名了。對了!阿瑤每天都把自己鎖在何文田,幾乎畢生沒有踏出過九龍城區,讓我叫她也出來參加這宿營吧!
 
我不乘電梯,而是走樓梯來到三樓,一個不幸在電梯中遇到正義的哥哥的話,又要被他煩一輪了。
 
走進文化廳,看到語言障礙小男孩Joseph正推著坐輪椅的Sandy在廳中轉圈,一名患有先天性弱智的小女孩正在白板上亂畫著畫,阿瑤正在旁邊看著她,今天的她板著臉,好像特別不高興。
 
「瑤瑤。」:我微笑著叫喚她。
 
「佩君姐姐?」阿瑤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的手後,疑惑地問道:「龜龜呢?」
 
我不好意思地說:「啊......出口趕得滯,唔記得左拎。」
 
阿瑤聽後可憐地看著我,嗔道:「下,冇龜龜,冇開心......」
 
我哄道:「聽日再帶佢黎見你啦,唔好唔開心啦,講啲開心事先啦。全港青年交流營啊,你報左名未啊?」
 
阿瑤淡然說:「你知我唔去架,個camp仲要同男仔跳舞。」
 
「咁最多唔跳咪係囉!有咩好驚姐?去得果啲都係教友黎架喳嘛!」:我說道
 
「會麻煩到啲教友架,」阿瑤垂下頭,黯然說:「我覺得自己好冇用,琴晚明明已經食左藥啦,但今日起學校仲係失控,又比Miss罰。咁多年黎我食咁多穩定劑都冇用……」
 
瑤瑤是我遇過身世最可憐的一位女孩。她的母親是特殊人士,被非法入境者強暴後生下了阿瑤。阿瑤七歲那年,後父狠心地拋棄了她們兩母女。這慘痛無比的童年陰影給了瑤瑤嚴重的情緒病,她從七歲起就在伊利莎白醫院精神科接受治療,但到今時今日尚未痊癒。
 
「傻瑤瑤啊!」我看著她,解釋道:「係學校啲死人頭整你或者笑你返教會你先會情緒波動姐,去Camp大家都係教友,都冇人會歧視你、激你,咁開心,你邊洗驚會病發啫?」
 
阿瑤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我,水靈靈的雙瞳中開始透出一絲掙扎。她畢竟是位正值花季的女孩,家庭情況多麼特殊也好,她也不可能從沒有一秒想過跟我們普通人一樣出去玩。
 
我捉著她的手,勸道:「Come on, 你每日起屋企過幾條街返學,放學暱起何文田會堂到,放假就幫媽咪賣豆腐花。你成世人最遠去過邊到啊?土瓜灣?」
 
阿瑤扁著嘴無話可說,無可辯駁。我笑著補充道:「同埋就算你唔去留起到,去camp期間我都唔會比龜龜你湊架,我到時一定留佢起洪水橋。」
 
阿瑤扭著臉皺著眉,楚楚可憐地看著我。她旁邊那名女孩的轉過身來抱著阿瑤的腰,傻笑說:「姐姐唔開心!」
 
阿瑤像是快哭那樣說:「係啊,佩君姐姐蝦我……」
 
就在我無奈時,文化廳角落桌子上的電話響起來了。我和阿瑤疑惑地對望,我問道:「聽電話啦,係咪你媽咪打黎教會搵你啊?」
 
阿瑤嗔道:「如果係陌生人既話點算啊?你幫我聽先啦。」
 
我拿起聽筒,電話另一邊的聲音的確是她媽媽,我便把電話交給她聽。阿瑤聽完電話後看了看周圍的小朋友,對我問道:「媽咪搵我有事,可唔可以睇一睇佢地啊?」
 
……

 
 
十分鐘後 何文田愛民邨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L46XdkfWL0
 
佩君留在會堂裡照顧那幾位殘障的小朋友,女孩聽到阿芊的電話後則是急忙地走回家,取出一輛
銹漬斑斑的手推車。其實阿芊致電給女兒的緣故,就是因為她在街上發現了一部被棄置的冷氣機。
 
離開了教會,女孩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麻木的表情。
 
女孩穿著家居衣服,推著手推車走在街上,途人都對這年輕的女孩報以奇異的目光,女孩只是低著頭默默地承受著,因為她知道母親還在街上等著她。
 
只是女孩萬萬沒想到,冤家間的路真的十分窄。
 
女孩走在路上,前方有一位她的同學迎面而來,那就是剛從半山下來的徐嘉玲。兩人同住在何文田區,但女孩住在愛民邨,嘉玲住在半山上;兩人都穿著家居便服,女孩的衣服老舊而庸俗,而嘉玲身上穿的都是名牌。何文田這彈丸之地其實存在著天與地。
 
嘉玲打量遍女孩的全身,笑道:「哇,青山瑤!著到咁樣衰,原來你住何文田架?」
 
女孩想無視嘉玲繼續走,嘉玲輕蔑地說:「唔係啊嘛你?見你爛身爛世爛書包,以為你個人污糟姐,原來你死窮喱黎架? 推埋車仔,推紙皮執汽水罐啊?」
 
說罷,嘉玲從褲袋中取出手機來拍照,女孩只是匆忙地推著手推車走。
 
在黑夜下再走了幾分鐘後,女孩終於來到一條橫街,阿芊正疑惑地對著一台冷氣機,一籌莫展的樣子。看到女兒推著手推車來到後,她興奮地說:「裝佢上黎!裝佢上黎!呢個起碼賣到一百蚊!」
 
女孩的手臂雖是纖弱,但仍努力地和母親合力把沉重的冷氣機搬上手推車,手心擦損了也沒有在意。
 
放好冷氣機後,兩人合力推著手推車回家,而前方的街角上堆放著一疊紙皮。
 
「太好啦,有紙皮!」:阿芊帶著女兒,一起搬紙皮,但就在這時......
 
「你個賊婆,紙皮都偷?!」一位手持木棍的中年男人兇神惡煞地走來,一棍直接打在阿芊的背上!
 
一雙寡母孤兒面對這大漢完全束手無策,阿芊驚慌地放下手上的紙皮,但那大漢仍對她揮下第二棍!
 
女孩伸出手來替母親硬接下這一棍,纖弱的她根本抵不住那男人的力道,就算用手擋住,那棍還是打到了女孩的頭。
 
「對唔住啊!唔好打佢啦,我地走架啦!」:女孩央求道
 
「躝啦咁!兩個女人都同人爭紙皮?!搵其他野做啦!」:大漢喝道
 
兩母女驚惶地推著手推車離開現場......
 
 
半小時後 何文田會堂 三樓文化廳 佩君
 
天色已黑,各位小朋友陸續跟家長離開了教會。阿瑤這時灰心地垂著頭,腳步蹣跚地走回來,她一聲不哼地走往雜物房。
 
我跟著她走進雜物房,問道:「諗好未啊瑤瑤,去唔去camp啊?」
 
不料阿瑤沒有回答之餘,還一下子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怎麼突然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我立即走到她旁邊坐下,問道:「做咩事啊瑤瑤?」
 
阿瑤搖搖頭,抽泣著道:「我唔去啦!好似我啲咁既人,都係適合永遠自己一個唔好累人!」
 
「傻芷瑤啊,做咩無啦啦講埋哂啲咁既野啊?」我伸出手來抱著她。
 
芷瑤哭著喊道:「今朝我已經搞到媽咪要黎學校見Miss啦。今晚又搞到佢比人打,我累夠媽咪啦!我個病根本就唔會醫得好,我唔想再成為人地既負擔!」
 
芷瑤一邊說,一邊淚如泉湧,情緒開始失控。我按著她的雙肩,勸道:「瑤瑤你唔好咁啦,冷靜啲先啦!」
 
芷瑤激動地說:「我唔想咁啊!我都冇用,但媽咪每日起出面捱就係為左我!」
 
「唔係咁架!你冷靜啲先啦!」:我把芷瑤擁入懷中。
 
「夠啦!!!我剩係會累人,冇人想見到我,我唔做人啦,我想死左佢算啦!」:芷瑤全身震顫著,她失控地用力掙脫我。
 
「冇事架!你冷靜啲先啦!」我使盡全力抱住她,說道:「唔係咁架!有好多人好中意你架,你媽咪好愛你,我都係,Sister Lavender都好愛你,仲有教會大家都好關心你架。」
 
芷瑤身體的抖震開後緩慢下來,也沒有用力推開我了,情緒比剛才稍為穩定了一點。
 
我哄道:「冇事架。係喎,你夜晚食左藥未?」
 
阿瑤哭著搖搖頭,沒有答話。我急忙從她旁邊的書包中翻出那裝滿琴譜的文件夾,在最後面找到了兩包藥丸。
 
我把藥和水瓶拿出來,餵她吃下情緒穩定劑,然後握著她的手,哄道:「冇事架傻妹。唔係咁架,係你比太大壓力你自己喳。」
 
阿瑤仍痛哭著,我解釋道:「其實你搞錯左成件事啦,你覺得自己情緒唔穩定,所以同外人保持距離直到你病好返為止。但事實係你咁大壓力,就更加應該要走出去散下心放鬆先會病好架。」
 
我續道:「雖然我唔係醫生,但我地都知出去玩,保持開朗心境係對任何病都好架。」
 
……
 
雜物房裡有一張病人床,阿瑤有時候晚上會不回家在這裡睡覺,她媽媽也放心,因為她是留在教會。現在天色已黑,阿瑤也不想走回家,所以今晚就留在這雜物房。我也留在這裡陪著她,反正明天是週末,不用上學。我以另一個橫放著的櫃子作床,累了一整天的我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
 

 
*備註:「拉車仔」的童年
 
雖然我收到母親召傳手拉車的次數不是十分多,但我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了。小學時光中其中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就是「歡樂時光中止」。
 
「歡樂時光中止」發生的時間不定,可能是我在家附近的公園跟小夥伴們玩著「何濟」時,亦可能是我在家玩著CS1.6時。總之母親一個電話召喚,我就要停下手上的遊戲,把手拉車拉到母親所在的位置。
 
最後一次,也是令我最痛心的一次發生在我小學六年級時。那是一個愉快的週末,下午五點多,我和兩位十分要好的同學正在家中玩著LF2,我們玩得真的很開心,我打從心裡感到開心。然而,17時50分,我家中的電話響起了,是母親說在街上發現了一部冷氣機,叫我馬上把手拉車拉去給她。
 
原本正與同學玩著的我即使百般不願,還是要暫停這歡樂時光。一位十一歲的小男孩拉著手拉車在路上狂奔,惹來了不少途人奇異的目光,但我沒空顧自己的顏面,我一心只想趕緊把車子送給母親後能回家繼續和同學玩LF2。
 
但最後當我再回到家時,電腦桌前已經空無一人了,原來父親已經叫他們提早離開了。
 
……
 
不過,貧窮能使人變得堅強,童年時的貧窮將維吉爾我打造成今日這位如此精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