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工,大概是一個人一生用最多時間換取的東西。
若將社會比喻成一個工具,那麼返工的我們,便是讓其運行的齒輪。
兩個星期後,豐力樓給我的一份工,便是在灣仔某間港式快餐店,擔當一個外賣仔。
而返工第一日,永遠都係最緊張的一日。
不過好彩阿大同諸仔係前輩,我哋三個都係同一間嘢返工。
早上八點起床後,刷牙洗面換好衫。 陳沙展俾了我一張返工紙,話呢張係返工時出入豐力樓用的。
然後,起程。
跟著阿大和諸仔走出豐力樓後,首先,要搭巴士。
不過係巴士前,阿大卻在落斜時停了停,東張西望咗陣,好似做賊咁。
「做咩啊?」




「攞煙啊,幫我睇水!」
哦,我醒水了。
原來佢將啲煙塞落去斜坡上嘅排水洞。
每次返工收工,就係攞煙嘅時候。
「哈哈哈,有啲咩快活過係返工前,嘆支煙?」
搭到去黃大仙站後,佢哋總會坐在7仔外的凳上,享受一陣。
我則久違地入了7仔,睇下有咩好食。
好啦,短暫hea完,係時候真係返工啦。
搭到去灣仔,間嘢係謝斐道。
一入店門,已經有好多著西裝的客人等緊落order。





正所謂入屋叫人 入廟就拜神啦。
「超哥早晨!」「超哥早晨!」見兩個前輩都叫咗人,我亦都照說「超哥早晨!」
他就是我返工的老細,超哥。
大概三四十歲人吧? 超哥佢著住方便進出廚房的便服,踩著拖鞋走了出來,
「誒新人啊,啱啱放出黎,餓唔餓啊?」

聲音爽快,又有些溫柔。
「呃。。。還可以啦。。。」





我緊張結巴起黎。
「喂𡃁仔,唔使緊張wor,」

超哥拍拍我膀頭,笑說
「呢到又唔係沙咀,我唔會食咗你嘅。 喂諸仔,入去換衫拆咗凍肉先,等陣帶啊,啊,啊係,你叫咩名?」
「呃,Good,唔係。 我叫蔡衡。」
「好難讀wor,有無乜嘢朵啊?」

超哥笑著皺了皺眉。
「呃。。。我」

下,我邊有乜嘢朵啊。
「超哥叫佢肥衡就得啦。佢未減曬肥嫁」
啊屌,呢個都算!?
「噢咁就肥衡啦,等陣我會叫諸仔帶你行下街,送幾單認認路先!阿大你唔好掛住吹水啦,水吧!」





超哥邊說邊指揮起來,有模有樣,有股專屬於老細的威嚴。


「至於肥衡你呢,坐係到等等先,呢個包就獎你嘅啦,係! 食啲咩嘢啊? 蛋牛治凍奶茶走甜! 收到! 蛋牛治!」

說完,超哥塞了袋腿蛋治過來,然後入去廚房幫手了。
啊哈。。。真爽快呢。
呢種帶著效率感嘅行動方式,讓我覺得這才是香港人的節奏。
果然係快餐店。
等諸仔忙完後,佢拎住一份外賣同一疊傳單,便同我一齊出去送外賣。
咁到底,係灣仔送外賣,係乜嘢感受呢?
我只知道,我之前真係睇少咗送外賣呢份工了。
先唔講超哥間鋪頭食物味道如何,但佢送嘅外賣範圍認真廣闊,不但之灣仔,就連附近的中環,銅鑼灣都一併包埋,除咗我之外,阿大和諸仔都識得踩單車走遠嗰幾轉,而我就試試手,送住啲近嘅先。
上至中環廣場的OL,下至一般店鋪的老闆娘,送外賣這行確實會見到好多嘢。




因為這份外賣工,有一個特別的收入,就是貼士。
而且驚喜的係,不止是客人會俾,就連超哥都會俾。
如果送的單是很遠的地方,一個來回不免會累人,所以次次頂住太陽行完一輪返黎,超哥都會俾個五蚊二蚊,好似打賞咁犒勞你,太熱嘅話仲會俾多樽可樂你添。
講到呢到,一定有人會諗:哇,咁咪好抵屌?
哈哈,其實又唔係嘅,這些貼士,只不過是杯水車薪。
俾或者唔俾,對外賣仔的收入都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我很喜歡客人俾的貼士就是了。
不是貪嗰十蚊八蚊,而是喜歡他們給了貼士之後,對我說的那句“辛苦曬”。
這些情,會讓人會心一笑。
而且,我是個喜歡觀察的人。
通常,會俾貼士的都是市井裡面,大街小店中的人群,他們會笑住咁樣遞錢俾我,然後笑住口話:唔使找啦,辛苦曬。之後如果有這些客人的單,我一定會搶住黎送。
反而送上有冷氣的廣場寫字樓,穿著帥氣西裝的人卻只會拎完外賣轉頭就走。
「幾錢?」

「五十」





「呢到五十,拜拜」
一句多餘說話都不會有。
久而久之,我發覺,原來人不是有錢就一定會大方俾貼士的。
反而不是很有錢的人,卻會體諒送外賣的辛苦。
我還記得自己有次送某座唐樓,又遠又要爬幾層樓梯,拍門送了後,那個阿叔居然請返我食嘢,笑瞇瞇咁話食唔曬。
我唔好意思拒絕咗,但最後都係俾佢塞咗一罐嘢飲入手。
「唉,天時暑熱,咁高都要辛苦你爬上黎送俾我,麻煩曬你啦後生仔。 黎啦,坐低飲埋汽水先走啦,抖下啦。」
之後,就連錢都話唔使找了。
嗰陣時,新聞成日有啲大陸人見死不救的新聞,但我心裡一直覺得,在香港應該不會發生吧。
畢竟這裡的好人,也不少。
大概又送多了一個星期外賣。
“晉升”機會到了。
「肥衡,識唔識踩單車啊?試唔試下踩住單車去送?」
我一個驚訝,連忙對住超哥搖頭。




踩住單車送外賣,咁危險嘅嘢我先唔做!
「Sorry啊超哥,我唔識。。。」

我吞吞吐吐,好想拒絕佢
「唔好扮啦你,試下啦。」
仆街,保險又未撚買,乜都未撚做過就要搞啲咁危險嘅嘢,萬一被車撞死點算!? 灣仔啲車多撚。。。。。。
於是我堅毅地,拒絕了超哥一個星期。
再一個星期後,有日鋪頭嘅生意真係太忙了,
「喂肥衡!呢單同我踩住單車! 快!」
「呃超哥,我唔。。。」
「聽話啦,去試下,四個街口就到啦。下一個!係,想食乜嘢啊?講!」
唉,今鋪真係騎虎難下了。
我踩上單車,學之前諸仔咁將嗰外賣袋掛在一邊車柄。
「咁我走啦超哥。」

「去啦衰仔,小心睇車啊」
一蹬,一放。
「哦哦哦噢噢!」
我仲以為自己做唔到添。
人生第一次踩馬路嘅成就,咁就達成了。
回過頭來,我已奔馳在馬路之上。
原來除咗注意交通燈,路人,睇車,靠邊行之外,在馬路上踩單車係件咁暢快的事。
和汽車並排而飛,飛插在大街小巷,直路斜波之中;踩到去軒尼詩道, 我仲可以望住叮叮上面的人們,趕著生活。
嗰陣時總覺得,踩著單車,被空氣在耳邊刮過的時候,是最自由的。
所以每次踩單車,我都會有些興奮,可以去享受速度。
不過,我可以踩單車這件事,最開心的不是我。
而是超哥。
因為我可以踩單車送的關係,我送的地方就會多了很多。
踩去地盤又得,中環,銅鑼灣又得,甚至某些好大嘅Order,我都可以二十飯盒直接送過去。
掛著大袋小袋,踩在這個喧嘩熱鬧的城市中。
我晉升成一個,可以踩住單車送外賣的外賣仔了。
但可惜的係,送咗一個月外賣後,我厭倦了。
無錯,同一般的年輕人一樣,我對呢份新工好快就返厭了。
我開始發覺,自己真的不太喜歡這種工,我說不出為何會討厭,但就是不喜歡。
而且越返越不喜歡。
撇除每個星期一日的放假外,其他日子,我總覺得似曾相識。
而且,誰喜歡永遠做個外賣仔呢?
加上呢個外賣仔的身份,是豐力樓俾的。
所以我安慰自己,忍下呢兩個月後,我一定會幫自己換工。
兩個月,話短唔短,話長唔長。可能係有返少少自由的關係吧,這段日子,不難挨。
最後終於,到了踏出豐力樓嘅嗰刻了。
「唔好再返黎啦,」

「Yes sir」
和蘇sir陰sir送別後。
拎齊行李,阿媽已過了來樓下接我。
「返去啦仔。」
「嗯!」
總算,可以回歸家中了。
就奇了。
和阿媽一齊的,仲有兩個更生組的沙展主任。
這就是黎緊十個月,都會睇住我,監察住我的二人。
「好啦,我係姚主任,呢位係陳沙展。」
「姚主任好,陳沙展好。」

即使我已不再穿著囚衣,但招呼必須要打。
「衡仔媽媽係嗎?我哋上車,返屋企先好無?」
接著,我和媽媽便坐著陳沙展的車回到家中。
一行四人,說不上浩浩蕩蕩,但有兩位阿sir在後面跟住,仲覺得有種被人押著走的感覺。
大堂,入lift,開鐵閘,開門。
踏入門口,全是熟悉的一切,讓我安心,舒服。
回家了。
但當然,要先“招待”好兩位沙展主任先。
又是慣例的,沙展主任先向我父母交代完我處於一個咩情況,黎緊會不定時監視我有無好好放返工返學,甚至更會偶爾夜晚上來查看我有沒有在家,希望我父母見諒之類。

這些說話,說得都算客氣,因為我父母在此。
但私底下,就不同了。
「衡仔,跟我出黎,我同你講啲嘢。」
「Yes sir」
和他們兩個一起走到樓梯口,確認附近無其他人後
「嗱,聽住啦衰仔,醜話就講係前面,雖然呢到唔係沙咀,但你要知道,我可以隨時讓你再次入去沙咀。」
他們的嘴面忽然變得猙獰,我當然知道,呢一套係佢哋常用的威脅。
但這一次,我真的有些怕了。
「Yes,Yes sir」
「當然,阿sir我哋都唔想咁做,難得挨完成個沙咀,有邊個想再返入去係咪? 所以只要你乖乖聽話,照足曬我哋教你嘅流程,報返應該報嘅嘢,我同陳沙展都唔會為難你嘅。睇你嗰樣,你都應該係乖仔黎嫁啦。」
「Yes,Yes sir」

我點頭和應,呢個乖仔嘅形象,我的確已經扮演了半年。
「係咁嘅話,你識做,我就會識做。你唔識做,我哋就一定會做。 收唔收到?」
「Yes sir」
雖然,這裡已不是監房,但我依然覺得這刻,猶如身處在牢房之中。
「跟住落黎嗰十個月,你有無乜嘢打算啊?」

姚主任突然開明問我
那時,已是七月。

「Yes sir,同sir報我打算返多兩個月工,跟住讀返書。」
這是我送外賣時,已打算的決定。
「嗯。。。好啊,咁你送多兩個月外賣,再send啲讀書嘅資料俾我。」
「但係。。。sorry sir, 我已經同灣仔嗰份外賣工話唔做了。 可唔可以俾我返第二份?」
「喔? 宜家係你決定?」
氣氛,突然驟變。
我感應得到。
「Sorry sir」
「𡃁仔,你宜家自把自為wo?」

佢湊近我面前,好似江湖人戳啲人咁質問我
「Sorry sir。。。 」

這刻,最正確的做法是低頭認錯。
幸好的是,姚主任他算好人, 立即買了我的賬。
「唉。。。見今日第一次同你見面,入面啲阿sir又話你乖仔,我就俾你放五日假.五日內,你同我死都要死掂一份工出黎返啊,如果無,你就算跪,都要跪返去灣仔嗰邊送外賣,知唔知道?」
「Yes sir!多謝姚主任!」
事後我當然先嘆了五日假期.
至於工方面,其實都只是為了挨多兩個月的工作。
所以在阿媽穿針引線下,我被介紹到阿媽之前返工的酒樓,開始返第二份工。
傳菜員,俗稱班地尼。
又是餐飲業。
但今次的人工就多了些了,時薪有五十,返到九月讀書前,都算係儲學費嘅日子。
不過奇怪的是,有陣時我仲要兼職幫手洗埋碗。
仲要係真係洗碗嘅嗰隻洗碗。
如果洗碗唔夠人手,我都會補上。
帶上手套,著返對水鞋再綁上一條圍裙,我真係有一段同一班阿姨阿嬸一齊洗碗的日子,哈哈。
那時候,洗碗不算累的。初時頭兩個星期,我都還算頂到。
但漸漸地,漸漸地,我開始覺得難捱,難頂了。
不是身體受唔住,而是精神上開始受唔住。
這令我覺得,啊,點解呢份工同之前嗰份外賣工一樣,一樣讓我厭煩呢?
每日都是重複相同的事,說著差不多的說話。
一日二十四小時撇除了訓教,我竟然用了三分一的時間,去重複手頭上洗碗,傳菜的步驟。
有陣時返返下工,會不禁想象,以後的自己會唔會都好似宜家呢副模樣咁。
不知不覺,有種莫名的恐懼出現。
那種怕,不是怕自己捱不到,而是怕自己會習慣這種巴。
我總算開始明白了大人經常說的那種,社會的殘酷,和返工的痛苦了。

真係幾折磨。

洗下走下,日子雖然難捱,但日子總會渡過.
好快,這兩個月就如雲煙,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