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聞路兩家雖安排了一眾高手對付陳家, 可聞知和路蒙二人並沒因此而閒着, 路蒙的夫人號稱百面玲瓏, 易容之術當世無出其右, 當下為聞路兩人改頭換面, 變成了隨處可見的尋常百姓, 兩人乘陳宏信忙於對付各大高手之際, 竄入了陳家, 兩人小心翼翼, 雖知陳宏信雖在大廳忙於應敵, 但其父陳鶴坤仍在後進之中, 也不知他的重病傳聞是真是假, 因此兩人不敢過於聲張, 在各處毛手毛腳的找尋, 可那批私鹽根本在牯牛谷的倉庫, 聞知雖於裡裡外外細心搜尋, 但自然是一無所獲了。

待見陳老三和一眾鏢師趟子手沒命價的逃入內進, 路蒙忙捉住聞知的臂彎道:「看來陳家定是另有收藏之處, 咱們別再在此浪費時間, 暴露行蹤, 還是先回去從長計議吧。」  聞知也怕身分敗露, 只得依路蒙之言, 暫且退卻, 徐圖後計, 於是兩人施展輕功, 輕輕的翻過了牆頭, 陳老三和一眾鏢師趟子手只顧找地方躲藏, 對此一無所覺。

兩人一同回到路家, 路夫人當即為兩人卸妝易服, 兩人回復了本來面貌, 便於大廳分主客坐定, 聞知拍桌罵道:「這天殺的陳家, 不知把那批貨藏到那兒去了, 路老弟, 不若咱們合力把陳家那小子捉了回來, 嚴刑拷問, 待找到那批貨後, 再把他給殺了, 豈非一乾二淨?」  路蒙道:「此事萬萬不可, 我所擔憂者, 乃是陳鶴坤這老賊, 萬一這一切皆是他有心設計, 那他患有重病之事恐怕亦是請君入瓮之計, 倘若我倆貿然行事, 怕會誤中了他的圏套。」  聞知氣得鬚眉皆張, 道:「難不成就此放任他們麽?  我可嚥不下這口氣。」  路蒙道:「咱們暫且按兵不動, 此刻眾高手圍攻陳家那小子, 倘若陳老賊真個兒只是裝病誘敵, 量來他並不會袖手旁觀, 終究會出手救那小子的, 那時咱倆便知虛實, 再決定如何走下一步不遲, 聞世兄以為如何?」  聞知點頭道:「也好, 那陳老賊是否佯作病重一事至關緊要, 還是路世弟你想得周到。」 

兩人在大廳等了半天, 終於有一名家丁進來, 在路蒙耳邊說了一會, 那路蒙登時面色大變, 那家丁馬上退出大廳, 聞知鑑貌辨色, 知道事情生變, 忙問道:「路世弟, 陳鶴坤那老賊是否已出手了?  陳家終究逃過一刧?」  路蒙面上如罩寒霜, 沉聲道:「陳家確是逃過一刧了, 但出手救陳家那小子的, 並非陳老賊, 而是一名只有十六七歲上下年紀的怪少年, 聽聞這少年身法快疾, 內力驚人, 棍招奇詭, 料不到陳家竟是有備而來, 早就請了硬手助陣, 這回是我失策了。」  聞知失聲道:「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  你是說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打敗了那倭人, 還有泰山派, 點蒼派, 諾言莊和崆峒派第二輩中的傑出弟子?  這怎麼可能?」  路蒙道:「也不盡然, 據報泰山派, 點蒼派和諾言莊的第二輩弟子是被陳宏信所敗, 只有崆峒派的石尊道和那倭人是被那少年打退的。」  聞知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訝異地道:「可我瞧出石尊道和那倭人才是這次對付陳家的主力, 他們的氣勢甚或高於丐幫的莊樹泓和龍吟會的郭天華, 怎會輕易敗給一名少年?  那少年是甚麼來頭?  可知道麽?」

路蒙道:「這少年姓莫名欺, 聽說他和那倭人一戰時, 丐幫的人和郭天華竟倒戈臂助這少年, 如此看來, 這少年來頭可不小啊。」  聞知咬牙道:「這莫欺壞了我們的好事, 倘教我撞上了, 我絶不放過他, 那陳鶴坤也是老奸巨滑, 早找了個幫手, 自己則作壁上觀, 看來他多半沒有重病, 好啊, 好啊, 你們陳家竟敢如此戲耍於我, 路世弟, 有何對策對付他們?  既可拿回貨物, 亦可除去陳家?」





路蒙忖道:「你這老鬼想拿回貨物?  卻是休想。  但到底那兒來了一個叫甚麼莫欺的, 竟爾壞了我苦心想出來滅陳家的大計, 現下要我再想一個法子, 一時之間卻是如何想出?」  當下便道:「聞世兄, 此事我須時參詳, 放心, 我必苦苦思索, 給你一條滿意的計策。」  聞知站起身來拱手道:「那就有勞路世弟了。」  路蒙立時站起, 連聲道:「好說, 好說。」  直送他出了大門。

 
林中的一個涼亭內, 路蒙正在泡茶自斟自飲, 這時亭外有腳步聲傳來, 路蒙也不向外一瞧, 只放了一個杯子在對面, 拿起茶壺滿滿的斟了一杯, 道:「此茶為雨前龍井, 茶香撲鼻, 清新回甘, 有詩為証, 詩云:「徘徊龍井上, 雲氣起晴畫, 澄公愛客至, 取水挹幽竇, 坐我詹卜中, 余香不聞嗅, 但見瓢中清, 翠影落碧岫, 烹煎黃金芽, 不取穀雨後, 同來二三子, 三咽不忍漱。」  在下以名茶會友, 請郭舵主細意品嚐。」

卻見一人自山霧間現身, 正是郭天華, 他坐下輕輕呷了一口, 道:「路老爺召我來此, 想必你已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故來此問責來了, 對麽?」  路蒙笑道:「豈敢豈敢?  郭舵主既要護着那叫莫欺的少年, 那這個莫欺定是大有來頭, 郭舵主, 你我既早已結盟合作, 還請告知此少年的身分, 和他與陳家的關係, 好教我能知己知彼, 制定往後策略。」  郭天華道:「以我所知, 他和陳家並無半點關係, 這次出手只為路見不平, 至於他的身分, 對不住, 恕我不能相告, 還請見諒。」

路蒙乾笑了兩聲, 道:「我以為我倆已是盟友, 自該無所隱瞞, 料不到郭舵主對我竟是如此顧忌, 如此合作下去, 又有何意思?」  郭天華當即站起, 拱手道:「路老爺既是把話說得如此白了, 那我也不好意思叨擾了, 我倆的合作關係便到此為止。」  路蒙不由得一怔, 萬料不到他寧可放棄私鹽的豐厚利潤, 也不肯透露莫欺的身分半句, 雖知這筆買賣郭天華只需出力, 不用出錢, 可說是沒本錢的生意, 可他竟為了莫欺而放棄, 由此可知此少年對郭天華是何等重要, 路蒙連忙站起, 連聲致歉, 道:「郭舵主且慢動怒, 有話好說。」  路蒙往後還有許多不法勾當, 雖得倚仗郭天華幫他暗中行事, 自己雖有李峰這徒兒為他辦事, 但李峰無論智謀武功, 皆不能和眼前這人相比擬, 至於莫欺的身分, 對他毫無關係, 只要他往後不要礙手礙腳, 又何必定要知道他的身分呢?

郭天華見路蒙已低聲下氣, 倒也不想為了一時之氣而斷了米路, 當下重又坐下, 喟然道:「路老爺, 除了此事之外, 小弟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 對了, 聞知那邊如何?」  路蒙面露得色, 道:「這老頭兒蠢鈍如豬, 好騙得緊, 兀自被我蒙在鼓裡, 此刻一切盡在我倆掌握之中, 只消一個月後言大爺接了在牯牛谷的那批貨, 我倆便可大賺一筆, 其時聞知錢又出了, 貨又沒了, 更和陳家結下了樑子, 早晚和他們拼個你死和活, 兩敗俱傷, 其時我便趁機出來收拾兩人, 好收漁人之利。」




 
郭天華也聽得眉飛色舞, 但陡然想起一事, 瞬即轉喜為憂, 路蒙察言觀色, 已瞧出他心有隱憂, 便道:「郭舵主, 正說得好好的, 何故展露愁容?  是否這計劃上有何不妥之處?」  郭天華道:「路老爺, 我曾聽說聞知的兒子聞英雄乃四大高手之一嫖妓和尚之唯一弟子, 功夫好生了得, 雖說此刻他人不在京城, 但此事關乎他父親家業, 我想他終究會插手干預, 怕只怕我倆不是他的對手。」  路蒙笑道:「我還道是甚麼事情?  誠如郭舵主所說的, 以聞世侄的成熟穩重, 倘若管上此事, 確是個麻煩。」  郭天華不禁詫異:「那路老爺何以半點不懼?」  路蒙哈哈大笑:「郭舵主有所不知, 那聞英雄對我女兒甚為癡戀, 又是個恪守禮教之人, 將來定會成為我的東床快婿, 那我便是他的丈人了, 試問他如何會對我這個長輩出手?」  郭天華不禁疑惑, 道:「雖是如此, 但聞知畢竟是他父親……」  路蒙捋鬚笑道:「郭舵主且莫憂心, 且不說咱們的計謀天衣無縫, 難查端倪, 且說他對我女兒如此一往情深, 必要之時, 只要我女兒對他苦苦哀求, 以他的個性, 定然心為之軟, 為我三緘其口, 既是如此, 我又何愁何懼?  哈哈哈哈。」  郭天華見他如此自信, 心中略寬。

路蒙正容道:「郭舵主, 現下我所擔憂的, 是牯牛谷的那批物事, 這批貨至關緊要, 倘若當中出了甚麼舛錯, 整盤計劃盡皆告吹, 不知郭舵主如何安排?」

郭舵主昂首挺胸, 道:「路老爺但請放心, 我已駐了重兵在那兒守衛, 我每天早晚兩次也會去那兒一遍監察情況, 包準在半年後把那批貨一粒不漏的送到言大爺手中。」  路蒙撫鬚笑道:「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豈料一個月後, 那批貨竟給人奪了, 郭天華亦失去蹤影, 路蒙在城內不斷打暗號, 郭天華始終沒再出現, 登教路蒙心焦如焚, 這時他的大徒兒李峰業已回來, 這當兒路蒙無人可用, 事急馬行田, 只得把事情告訴於他, 着他好生幫忙在城內探聽消息, 查出郭天華和私鹽下落。





派了他出去後, 他自個兒在大廳忖道:「這件事上只有兩個可能, 其一是郭天華挾帶私逃, 自個兒吃了這批貨, 但他是聰明人, 該當知道只要我路家成為京城唯一大家族, 榮華富貴隨之而來, 他怎會只着眼於這些小利?  如此看來, 只有第二個可能, 就是這批貨已為人所奪, 郭天華已遭不測, 若是如此, 這件事就麻煩得緊。」 

正在自個兒盤算往後計策, 忽見兩人進入大廳, 路蒙抬頭一瞧, 登時轉憂為喜, 笑逐顏開, 原來這兩人卻是他的女兒路瑩和聞知的兒子聞英雄, 路蒙當即離座而起, 走到兩人面前, 雙手捉着聞英雄的手, 道:「我已聽你爹說了, 此次幸得有世侄一路陪伴小女, 我女子方得無恙歸來, 也不知如何感謝世侄才好。」
 
聞英雄笑道:「瑩兒是小侄的未過門妻子, 自是有責任保護她周全, 路世叔不必言謝。」  路蒙笑道:「好, 好, 賢侄果然知書識禮, 敦厚謙遜, 我瞧瞧那天有空, 到貴 府和你爹爹談談你兩人的大事了。」

聞英雄面上一紅, 卻又禁不住歡喜, 路瑩卻馬上道:「爹, 女子曾受歹人所傷, 現下兀自未好, 婚嫁之事, 待女兒傷好了後再說不遲。」  路蒙驚道:「瑩兒你受了傷麽?  那可不成, 我得馬上請大夫過來, 對了, 你瞧瞧你, 一直載着這噁心的面具, 好不難看, 快去找你娘把這面具拿了, 你娘親可是一直倚閭而望, 無日不把你掛在口邊, 快去見你娘親去, 好解他思念之苦。」

路瑩向聞英雄微一頷首, 便逕自入內去了, 路蒙還想請聞英雄稍坐以作款待, 聞英雄卻道:「路世叔盛情, 小侄先在此謝過, 只是小侄離家已久, 想必家父定然掛念得很, 且讓我先回去見過家父, 改天定當再來向世叔陪罪。」
 
路蒙笑道:「賢侄保我女兒安然無恙, 又何罪之有?  賢侄的心意, 叔叔我是知道的, 待瑩兒傷勢一好, 我便催促你爹擇日下聘, 好教你早日和我女兒禮行奠雁。」  聞英雄登時喜上眉梢, 握着路蒙的手道:「那就全仰仗世叔了。」  路蒙哈哈大笑道:「放心, 放心。」

待聞英雄一走, 路蒙隨即轉喜為憂, 忖道:「這聞英雄回來, 事情恐怕又多生枝節, 如此情況, 我雖得盡快找回失貨, 換成銀両, 方可安枕無憂。」  突見李峰匆忙進了大廳, 路蒙連忙上前追問情況, 李峰道:「師父, 此事已見端倪了, 敢情是丐幫和陳家的人拿了那批貨。」 

路蒙連忙問:「此話怎說?」  李峰道:「我聽聞昨天郭天華和幾名殺手追殺丐幫長老莊樹泓, 自城外追至城內, 然後經過陳家鏢局, 給陳家的人救了, 之後有一個少年追着郭天華去了城梢, 但後來發展如何?  就不得而知了。」 





路蒙聽罷, 默不作聲, 在廳內踱來踱去, 過了良久, 便向李峰道:「峰兒, 郭天華斷不會無故追殺莊樹泓, 那批貨定然和丐幫脫不了關係, 那批貨既多且重, 丐幫的人必要派遣人手運送和看守, 你便幫我去探聽一下這批貨的下落, 一有消息, 切莫衝動, 先回來向我稟報, 記着, 丐幫人多勢眾, 幫中長老武藝高強, 因此你行事務必小心, 莫要敗露行藏, 知道麽?」  李峰應諾, 路蒙着他去師娘處易容改裝, 方便行事。

路瑩進內頭找她娘親, 她娘親是江湖上出名的易容高手百面玲瓏池香凝, 她一見路瑩回來, 這一喜當真的非同小可, 兩母女當即相擁痛哭, 過了好一陣子, 池香凝才牽着路瑩的手進入房間, 着她在銅鏡前坐下, 自己則拿過一樽藥瓶, 拔開塞子把內裡的漿液倒在自己的手中, 隨即搓揉雙手, 把漿液塗抹在路瑩的面上, 但見路瑩滿面爛肉的皮膚登時剝落, 露出內裡白裡透紅的肌膚來, 原來她竟是生得一副美人胚子, 只是池香凝怕她出門在外, 那美人臉面會讓她多生危險, 便為她載上一副醜人面具, 以保她在外安全無恙。
池香凝為路瑩回復本來面貌後, 不禁秀眉微蹙, 捧着路瑩的臉蛋道:「好女兒, 怎麼一年不見, 你面上卻多了一分哀愁?  快告訴娘親, 這一年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  往時活潑的妳到那兒去了?」

路瑩在銅鏡上瞧着自己的本來面容, 心中忖道:「我終究是回復本來面貌了, 倘若往後再見着了他, 他也認不出我了, 我和她往後只是一對陌生路人, 彼此再不相干了。」  想到這兒, 心中酸楚, 無以復加, 兩行清淚如斷線珍珠般掉將下來, 路瑩再瞧一瞧銅鏡中自己的面容, 終也忍耐不住, 伏案痛哭。

池香凝見女兒哭得如此肝腸寸斷, 鼻頭一酸, 也跟着流下淚來, 她撫着女兒的秀髮柔聲地道:「是不是在外頭和男子相戀了?  娘也是過來人, 知道這感受是何等痛心, 但妳作為富家女子, 所有事情皆雖由爹娘作主, 正所謂萬般皆是命, 半點不由人, 妳便把那段情當作是你人生中的一段美好回憶, 放在你內心深處, 可別要想着和那男子能開花結果了。」  路瑩哭得更形厲害, 道:「我早已沒想能和他成為眷侶, 只是, 只是, 我真的想再見一見他, 聽一聽他的聲音, 那也不可麽?」  忽地門上有剝啄之聲, 池香凝逕自開門, 路瑩連忙止住了哭聲, 別過了臉去, 房門一開, 卻見來者是李峰, 他道:「徒兒奉師父之命, 勞煩師娘為我易容改妝, 出外行事。」  池香凝點了點頭, 便請他進內, 李峰見路瑩亦在房內, 面上掠過一絲驚懼之色, 路瑩正眼也沒瞧他一眼, 便自個兒往外出去。

路瑩步入後園, 但見樹影婆娑, 濃蔭匝地, 她在小亭倚欄而坐, 右手撫着自己的臉龐, 那粗糙浮凸的臉孔已不復再有, 自己粉嫰凝脂的皮膚在手中滑不溜手, 可她心中卻悲苦難捨, 只口中不斷說着:「我再也不是小月了, 我再也不是小月了。」  說着說着, 淚水又忍不住向下直流, 弄得衣襟盡濕。

驀地一把聲音在背後響起:「師妹。」  路瑩馬上以袖拭淚, 冷冷地道:「師哥, 找小妹有何貴幹?」  李峰奔到他的跟前, 跪下道:「師妹, 我知道我貪生怕死, 置你生死於不顧, 但師妹啊, 念着我倆多年師門情誼, 師哥求你別要把此事告知師父師娘, 否則師父定會取我性命的。」  這時李峰雖已易容, 但路瑩還是知道眼前的人便是他的師哥, 當下冷冷的道:「你都不顧我的性命了, 我又何需顧念你的性命?」

路瑩心中酸苦, 此刻所說的全是氣話, 可李峰不知就裡, 只道師妹真個兒要向師父道出真相, 他不驚反怒, 哼哼連聲, 路瑩奇道:「你哼甚麼?」  李峰冷笑道:「你莫道我不知道, 剛才在師娘的房間和在這個小亭內, 你都哭得梨花帶雨, 泣不成聲, 敢情你是在想着莫欺那小子了, 倘若我告訴師父, 你和那小子有一個時辰不知到那兒去了, 不知師父會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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