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湯銘宜與陳子浩結婚的日子。
他們從大學時期開始拍拖,一班同期留英大同,作為二人戀情開花結果的見證者,自然成為是晚婚宴的座上客。
畢業多年,同學們難得聚首一堂,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就沒間斷,把各自生活、工作、感情上的苦水和八卦通通訴說一番。
「十年的愛情長跑能開花結果,真令人羨慕!」一道爽朗的女聲讚嘆。
「這些機會不是你的!」也不知是誰帶頭開起玩笑,一班人此起彼落一陣哈哈大笑,繼續天南地北說說笑笑,就像回到大學時期的無憂無慮。
知情人士突然爆料:「他們二人,畢業回香港後,各自搬回家與父母同住,無法如在倫敦時同居日見夜見,有一段時間因爲聚少離多分手,各自認識了新對象,本以為緣盡了,後來在同學聚會上再見,那一刻才發現最愛還是對方,於是再次走在一起…」
離離合合的戲碼,難免令人感嘆:「大學時也有不少對情侶,兜兜轉轉一直走到現在的,就只有他們倆!」
「還有宋啟楠和王穎芝,他們更利害,由高中開始拍拖,十多年從沒鬧過分手,下年初就結婚了!」
「剛好,我上星期碰到王穎芝,她不是從以前開始一直嚷著要減肥嘛,終於給她成功由大碼變到小碼,想不到她變瘦後挺漂亮,以前都沒發現她輪廓有點像混血兒,她說結婚時一定要穿性感婚紗……」
新話題又一次炒熱氣氛,大家都顯得興致勃勃。


「說起他們,怎麼今晚沒來呢?」
「嘩!你真不知道嗎?尹卓言也是今天結婚,宋啟楠當然是他的伴郎!」
「尹卓言結婚?」突然爆出的消息令在場人事無不驚訝,紛紛倒吸一口氣,討論聲此起彼落。
「他竟然還未到三十歲就結婚!真讓人跌破眼鏡!有圖有真相?我很有興趣看看新娘何方神聖,竟然能令尹卓言甘心放棄整個亞馬遜森林?」
說話的男生雖一貫開玩笑語氣,但其中不難聽出弦外之音。
「他啊——自從跟凌頌妍分手後,除了宋啟楠外,跟我們都斷了聯絡,大概沒面子吧!他好像回家里的公司了,也是聽宋啟楠說起的。」
「聽說當時是凌頌妍狠撇了他,後來她獨自回倫敦,一直沒有回來了,有兩三年了吧!」某同學一副八卦的口吻,聊著別人閒話。
「大概是他偷吃被發現吧!就算跟凌頌妍在一起時,他的女人緣可從沒斷過!」說話的人語氣明顯幸災樂禍,無他,每個圈子都總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又有人搶著答話:「老實說,凌頌妍死心塌地忍受他這麼多年也不容易,當初大家都覺得可惜了她,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相信他,還是裝不知!明明她身邊追求者不缺,聰明的、有錢的、長得好看的,大有人在,問心,在座有多少位被她reject過,不憤嗎?她偏偏只看得上尹卓言!」
說話的女生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掃視一圈,轉頭向一直低著頭掃手機的人道:「施晴,你跟凌頌妍最friend,你一定清楚當時他們分手的內情,既然都花落誰家了,現在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評評理,看有沒有怪錯人!」


施晴一直在低頭發訊息,突然被點名,抬頭回望眼前眾人一臉期待,花了兩秒認真想一想,開口淡淡道:「哦,我忘了。」
「……」
似乎沒人預設到她會有這個答案,瞬間一片冷場。
施晴施然補充:「反正妍妍正過來,你們要八卦一會兒當面問她,既可得到第一手消息,省時省力。」
「她回來了?」
「以後也留在這裏嗎?」
「她一個人回來嗎?結婚了嗎?」
聽到第一手爆炸性消息,眾人又開始七嘴八舌。
施晴正要反起白眼,就看到前方正走過來,那張熟識又張揚的笑臉,她站起來大步迎上對方,然後緊緊擁上眼前的好友。
「開席你才到!你那些點指兵兵知道你會來,差點要跑出去接你!」施晴開着玩笑鬆開好友的擁抱,眼睛帶過身後已陸續靠過來的大同。


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笑眼和嘴角三顆小酒窩,正因施晴的話笑得開懷,凌頌妍親暱輕彈好友下巴,調皮回嘴:「這麼多年,大兵小兵都退役了!再不然都變了老兵!」
二人對望一眼,默契地大笑起來。
施晴先正色起來:「無論多久沒見,你總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他們正在八卦當年你跟他的事,我一句也沒說,提議他們直接問你。」
凌頌妍聽罷,原來嘴邊掛著的三顆小酒窩都淡下來,望向施晴身後,一班久違的熟識面孔,都朝自己這方向望過來。
凌頌妍回過頭與施晴苦笑一下,便挽起她壓低聲音說:「以前也不曾解釋過,現在事過境遷,解釋也是多餘的。」
施晴也收起笑容,拿出手機打開IG遞給凌頌妍:「剛聽說,他也是今天結婚——」
明明施晴沒說明他是誰,但凌頌妍就是明白了。
離港這兩年來,她與施晴一直保持聯絡,她們不時會提到舊事,總是默契地以「他」帶過那個從少年時期就與凌頌妍交纏上的人——尹卓言。
凌頌妍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施晴輕推她手臂一下,才下意識接過對方遞來的電話,掃過電話螢幕上熟悉的面孔……
他,站在相片的中間位置,外貌跟兩年前沒多大變化,還是記憶中意氣風發的笑容,穿起墨黑色唐裝,心口掛著一個土氣的大紅花球;左面咧嘴面笑的男生,是他們的好友宋啟楠;右面穿著中式裙褂,甜美的小女人,毫無疑問,就是他的新娘。
凌頌妍沉默了,其實這人物組合的照片,她也有不少,家里角落、書架、電腦,甚至手機,只不過,新娘今天站著的位置,以前是她。
一時間,腦海都麻木了,她默默把電話遞回施晴,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重新張開深邃的雙眼,對好友微微一笑,挽起她往舊同學們方向走過去。
這晚,一班舊同學輕鬆地談天說地,直到婚宴結束。
臨離開前,施晴拉著凌頌妍想說什麼,還是凌頌妍先給她一個放心的笑容,便回頭與眾人道別。
 


在一個陽光溫暖的下午,凌頌妍獨自一人在滿地黃葉的公園慢跑,公園內有媽媽帶著小孩在嬉戲、有主人帶著寵物狗在溜放、有三五成群的學生在小斜坡上席地而坐,笑笑鬧鬧。
突然,她聽到背後有人喊她,回頭想尋找聲音的來源,卻只見一堆模糊的影像,耳邊滲透著周邊不同陌生人說話嬉笑的聲音……
她再次回頭,終於在人群中看到呼喚她的人,尹卓言,她深愛多年的男人,正燦爛地朝她笑著揮手。
她興奮得跑過去,一下投入他的懷抱,抱緊專屬她的溫暖。
凌頌妍抬手撥開眼皮上的髮絲,睜開眼睛,眼前景象頓時由漫天金黃,變成一片漆黑死寂,她馬上閉上眼再張開,眼前的,還是一片無盡的暗黑。
她知道自己又做夢了,又是有著他的夢。
憑著記憶摸到放在床邊的手機,時間顯示是凌晨四時三十分。
離開香港這兩年,頭一年回到倫敦母校完成MBA課程,之後回到加拿大陪伴在當地定居的父母。
在加拿大的日子非常寫意,她每天瞓飽吃飽,便花兩三小時挑戰不同的運動,基本的游水、跑步、登山,甚至拳擊、潛水、滑水等等,比起在香港工作的七年時間,日子悠閒但充實健康。
只是,每周總有一至兩次,她會在凌晨四時三十分從夢中醒過來,不論在哪一個時區。
每次的夢境裏面都有他,有時會夢到他們以前經歷過的畫面,二人初見情景、校園青蔥歲月、拍拖甜蜜片段、親熱畫面,甚至吵架記憶,但有時的夢境是他們從未經歷過的,就像今晚一樣。
凌頌妍人生中第一次有這種想法,自已仿佛掉進一個漩渦中,一直在往下沉…
他是她二十九年人生里唯一愛過的男人,由初見到產生好感、暗戀到相戀,即使兩年前她狠心離開,她清楚自己心里至今仍只有他一人。
所以,兩年後的今日,她回來了,回來這個有尹卓言的城市。
 


她摸黑拿過放在床頭的電話,重新下載IG app,輸入久違的帳戶及密碼。
由於這帳戶太久沒登入,重新登入需要經過多重驗證,每一次輸入,雙手都在微顫著。
直到成功登入後,她熟悉地輸入Alvin Wan,系統自動彈出尹卓言的帳戶,點進去一看,原來這帳戶最後一個post,已是兩年多前,是一條日常片,當時他們仍在一起。
影片中,凌頌妍正揮動貓捧,逗他們的貓在玩耍,拍片人是尹卓言,所以影片中沒有他的身影,但不時會聽到他說話及笑聲。
繼續往下翻,大多post都是她的照片、與他們的貓玩耍的片段、或是一班朋友及家人的合照。
明明是尹卓言的帳戶,但大部份帖子的內容都是她…
那時,他是深愛著她的吧? 如果沒有發生後來的事,二人應該仍在一起嗎,也可能結婚了。
手指愈往下翻,看著一個又一個舊post,她心里愈是百感交集。同時,也發現這處沒有她此刻想看的東西。
她深呼吸一口氣,回到搜尋欄重新輸入宋啟楠的英文名,按進後果然馬上看到昨晚施晴給她看的照片。
她將相中人的臉孔放到最大 ─ 這是她朝思夢想的臉孔。
鏡頭下的尹卓言看上去笑得很高興,仍是記憶中的溫文,細看下會發現他的笑容比以前內歛。把相片移到右面,新娘甜甜地站在他旁邊,相中二人雖沒親密的接觸,但已足夠讓凌頌妍忍了一晚的眼淚決堤。
她終於放下電話,將自己裹在被子里面,模糊間在一片濕氣中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凌頌妍退了酒店房間,提著小型行李箱獨自上了的士,回到自小與爸媽居住的房子。房子位於西貢,環境清幽舒服。
這里也是她跟尹卓言大學畢業回港後,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家。


這次決定回港,她一直爭扎是否要回來居住,畢竟她未來兩年也會在香港工作,不可能一直住在酒店。但這里有太多與尹卓言的回憶,她不想回來,也不敢觸碰。
從十八歲成為尹卓言的女朋友開始,她眼里只有他。
因為他一句說話,十八歲時,放棄了從小喜愛的油畫,跟著他到倫敦商學院留學,畢業後又跟著他回香港生活。
整整十年時間,她眼里只有他一人。
就在所有朋友、家人,甚至她自己,都以為這就是他們這輩子的幸福時,因為尹卓言酒後的一句說話,讓凌頌妍第一次猶豫,正好那時尹卓言被一女同事倒追得厲害,他們幸福的生活開始出現矛盾與裂縫。
事情發展到後來,一次又一次的錯過與誤會,讓二人的關係出現芥蒂,由窮追猛打的質問到冷戰,到最後相對無言。
最後,她把心一橫離開香港,回英國深造一年,十年來第一次離開尹卓言。
她以為能藉著這一年時間,沉澱那段日子,雙方心里造成的怨恨,換取以後的幸福。
她人雖在英國,香港的電話號碼一直保留著,但尹卓言再也沒聯繫過她。
頭一年,她在聖誕節、新年、他的生日,也會發短訊給他,他除了禮貌地道謝,再沒半句回覆。
以她對他的了解,他一定在生自己的氣,非常生氣那種。
由他們十七歲相識相知起,他對自己的態度盡是調戲、撒嬌、無賴,他的禮貌從來只會留給不熟悉的人。
在倫敦逗留一年已完成MBA課程,按計劃她應回香港的。
尹卓言當初就極力反對她獨自到倫敦,她離開前再三向他保證完成課程後會馬上回來。
但一年來,尹卓言冷淡的態度,讓她心里對這段愛情也是失望了。


其實,他沒有非她不可吧?
二人的愛情,一開始是由她作主動,甚至跟隨尹卓言的步伐,十年來由香港到倫敦,再回香港。她從不介意主動付出,他有理想、有抱負,她都希望能陪伴他一一實現。
到頭來卻因爲他酒後一句說話,讓她開始懷疑,自己對他來說可能只是「剛好」,就算不是她,也可以是別人。
而她獨自回倫敦那一年,正好引證了一個更殘忍的事實,只要她不再主動追隨,其實他們什麼也不是。
一開始時,她不顧矜持首先向他走了九步,而他,只是剛好踏出那一步,就接受了她。
那時,剛好父母提出讓她到加拿大短住,她便順理成章去了加拿大,這一去便一年了。
她承認自己是鬥氣,也在賭二人的關係,如果自己退一步,他是否真的不會追過來。
她人生從沒這樣迷失過。
後來一年,她再沒主動聯絡他,自然他也沒有。
不是沒想過他可能會有新戀情,但卻從未想過他會與其他人結婚。
在熱戀期時,身邊的人常起哄催他們早早結婚,他私底下不止一次認真地跟她說,至少要待他有事業基礎,才好開口跟她在加拿大的父母保證能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當時對她來說,這是他甜蜜的承諾。
她明白男人的抱負與傲氣,反正自己認定了他,一紙婚書本就不會影響他們的感情,眼見他多年對自身的疼愛,也就足夠了。
直到昨晚得知突如其來的消息,一剎那錯愕、混亂、無助、不甘心、心痛到極點,原來對他來說,她真的什麼也不是。
雖然在婚宴上她都異常投入,與舊同學們笑笑鬧鬧一晚,回程的路上卻發現,自己一點也想不起整晚說過的話。就只重複又重複想著施晴的一句話:「他……也是今天結婚。」
直到凌晨從夢中醒來,終於哭得一塌糊塗。
今早醒來,凌頌妍強逼自己整理好心情,回來香港前那一點點的心思也被壓下。
既然他已結婚了,她的道德標準不容許自己再接近他,他們之間算是徹底了斷,終究還是有這一天,十多年的感情斷得干干淨淨。
這一天開始,他們跟所有分手的情侶無疑,就是錯過的人。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