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時,凌頌妍穿上新入手的米杏色及膝連身裙,站在全身鏡前檢查妝容。輕柔的裙擺隨著她轉身而揚起,鏡中人眼中笑意盈盈,確實養眼。
今天,是凌頌妍回港後第一天上班。
這次,她下定決心回香港,是應了舊上司徐閔恒的工作邀請,參與他升遷為董事副總經理後首個重點項目。
七年前,她與尹卓言從倫敦畢業回港後,一同考獲盛基集團MT。實習期後,她在營業及市場部工作了六年,尹卓言則留在發展部。
曾經,除了出差外,他們每天一同上班、下班。
一樣的路,一樣的目的地,只是身邊沒有了尹卓言,上班的路好像變得沉甸甸。
在人事部辦好手續後,人事部經理帶著凌頌妍來到營業及市場部樓層,好讓部門行政秘書接手作後續安排。
誰會想到,這位部門行政秘書,竟是她的舊冤家!
凌頌妍征一征,調整過表情後,先伸出手示好:「好久不見。」
對面的人看來比她更不淡定,匆匆回握:「Hello hello! 真巧!哈哈!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原來閔哥挖角回來處理頭炮項目的市場經理是你!哈哈!多多指教!閔哥昨天出差前交代過,留了海景房間給你,請跟我來。」


因為幾個同級的經理都跟著閔哥出差,一個早上,凌頌妍作為部門代表旁聽了兩個新項目的前期會議。
會議當中有遇到其他部門的舊識,大家也禮貌地寒暄一番。
盛基的舊識對於凌頌妍的出現,又愛又恨。
雖說她一向人緣好,為人面面俱圓,做事總恰到好處,但工作上卻手起刀落,而且標準要求高,與她工作總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不要拖進度,也不能被坑,否則工作能力便高下立見。
其他不認識凌頌妍的人,對她的出現則充滿好奇,年輕又漂亮的女經理,在集團及行業內也不常見。
一個早上在密集的會議中過去,午飯時候,秘書主動邀請凌頌妍一同午餐,她想了一下,也點頭接受。
直到二人在餐廳面對面坐著,儘管大家都故作輕鬆,說一些公事、玩笑,氣氛還是尷尬。
只因眼前人,是尹卓言的初戀,何君宜。
凌頌妍100%肯定,自己跟尹卓言開始時,他跟初戀女友已分開好一段時間。
說到底,她們二人也不算認識,只有過一面之緣。



凌頌妍十七歲時,是因為宋啟楠的關係而認識尹卓言。
宋啟楠是她的鄰居,二人從小一同長大,尹卓言則是宋啟楠的best friend。
一個暑假周末下午,凌頌妍剛好在家,收到宋啟楠的電話,讓她帶上球拍到網球場。
她到達球場後,看到宋啟楠正與一男生在對打。雙方連續幾次抽拉回球後,分數各有得失。
這時,宋啟楠先見到她,跟對方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就朝她走過來。他滿頭大汗,隨手拿起在旁的枝裝水猛灌,喝夠了才對她說:「妍妍,替我一下,這天氣熱死人!哥哥我不行了!」說罷誇張地反著白眼裝死。
凌頌妍這才回頭看到另一男生,斯文俊逸的臉上,也是大汗淋漓,正在大口大口地灌著冰水。
「妍妍,卓言。」宋啟楠簡單為二人介紹,雙方來得及點頭打了招呼,就被宋啟楠推進場了。
幾次抽拉回球後,二人逐漸進入狀態,每一次發球、擊球再沒手軟。
幾個發球局下來,雙方你一局我一局,分數一直爭持不下。


後來,還是因為宋啟楠女友王穎芝來到,四人改成男女雙打,氣氛才輕鬆下來,吵吵嚷嚷過了一下午。
凌頌妍的處事格言之一,遇到好對手,就是要盡力與對方一決高下。
以致一年後,二人一同考上倫敦商學院,在成績上每每也要競爭一番,甚至後來在工作上也是。
宋啟楠曾開玩笑說,他們除了在床上的時間,都是競爭對手。而宋啟楠並不知道的是,他們其實在床上也喜歡角力。
當晚四人在宋啟楠家晚飯,又重提起下午打球時的烏龍趣事,王穎芝意有所指地說:「如果某人看到你們雙打時的合拍程度,應該又要生悶氣好幾天!」
宋啟楠也附和著:「那卓言又有幾天可以耳根清靜。」
接著拍拍尹卓言的膊頭,擺出一副了解的表情道:「我嚴重懷疑你,每次也是故意讓她吃醋發脾氣,那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好幾天!」
聽著他們來回打趣著,凌頌妍也望向尹卓言,期待著他的回應。怎料正好與他的目光撞上,二人直勾勾地四目交投著,誰也沒先移開。
直到宋啟楠提醒尹卓言電話正嚮著,他才笑著收回目光接起電話。掛上電話後,尹卓言明言要接女朋友,先行離開。
 
回到眼前場面,何逸君在侍應上餐後,毫無預兆說起往事:「有些事情,這麼多年後我才敢說出口,其實跟卓言一起時,我真的很愛發脾氣亂吃醋,我知道大家當時也在暗地裏笑我!」
凌頌妍心想,終於入正題了,且保持著微笑容,讓對方繼續說。
對方見她沒反感,開始攤開心扉:「後來我也有檢討過,只怪我當時太年輕,第一次拍拖,很愛很愛他,他異性緣又特別好,我那時除了吃吃醋發發脾氣外,其實什麼辦法也沒有!」
凌頌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何逸君表情有點掛不住:「看來你沒有受過這種煎熬,是因為你比我聰明漂亮,吃得住他?那至少你比我幸運……」
聽到這,凌頌言嘴角淡淡的笑意已掛不住,開口打斷眼前人:「你知道他最近結婚了?我們還要繼續這個話題嗎?」


然後也沒等對方反應繼續說:「你覺得我比你幸運,大概因為我不做不合適的事,比如…追討前男友?」
明顯對方沒預算會被打斷,顯得手足無措,凌頌妍望著對方不安的雙眼,才鬆口:「我不排斥以後跟你一同工作,有些事情既然已過去,多說無用。其實公司里不少人也知道我跟他以前的事,但這次回來誰也沒在我臉前提一句,這是職場禮儀,不論職級,你我都應該要遵守。」
見對方一直低下頭,凌頌妍才鬆口:「老實說,要我和你獨處,說到底還是會彆扭…我問心無愧,從沒有招惹你的男朋友,卻忘不了你的朋友,曾經堵在我家門口指責我搶你男朋友…」
這時,對方抬頭想開口,還是被凌頌妍打住:「別誤會!我沒有為陳年舊事找你算帳的意思。只想告訴你,以後除了公事外,不用勉強跟我相處,畢竟我們以前也不算認識,立場也尷尬…」
凌頌妍拿起餐具把弄著眼前食物,她心想這頓午飯自己是吃不下去了,聽到別人提起他,還是太激動,就像刺蝟一樣。
怎料,眼前人突然鼓起勇氣,一口氣道:「可能如你所言,你沒主動做什麼,但因為你的出現,那段時間就算他身邊的是我,眼里心里的都是你。」
對方苦笑:「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宋啟楠的生日派對上,那晚原來卓言是坐在我旁邊,但轉過眼已走到你身邊低聲說大聲笑。離開時他說順路先送你回去,我當時還傻傻地說好,一路上你們兩個繼續旁若無人地聊天說笑,我反而像你們的電燈膽一樣,那時我才知道你們已認識一段時間。」
凌頌妍一邊聽著,以往的記憶同時湧現腦海中,回想對方指的那個晚上,她當時與卓言是有多旁若無人呢,令這位正牌女友到現在仍耿耿於懷。
自從第一次打球後,宋啟楠每個周末與尹卓言打球都會叫上她,他們漸漸變得熟絡,而且感覺越來越投契,不難發現二人個性及處事取向上都很相近。
那段時間,凌頌妍很期待到周末與尹卓言在球場上見面,平日也會有意無意會想到他,她隱約感到自己對他的心思與其他男生不一樣。
這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對男生產生好感,礙於對方已有女朋友,她一直恰當地收好這份心事,繼續以朋友身分與他相處⋯
何君宜見她在聽著,繼續娓娓道來:「那晚之後,儘管間中會聽到其他人提起你,也有說起你們的事,我都忍下來隻字不問他。那段時間,是我和他一起兩年來,最和諧相處的時間…直到一天,我無意看到他手機的短訊記錄,才發現你們每天也有來回不少短訊,雖然內容沒曖昧,但他這個人一向很懶回短訊,連我發給他的短訊,他只會簡單回覆『ok』、『嗯』,這樣的人竟然不論早上、上課、還是晚上都在給你發短訊,甚至很多是他主動逗你的,這其中的含義很明顯吧。那一刻,我反問自己,這段時間所謂的和諧代表著什麼?我終於忍不住,拿著他的電話舉到他面前,直問他是否喜歡你…」
說到這,何君宜拿起眼前水杯喝一口水,鼓起勇氣對上凌頌妍雙眼:「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他面對我質問時的表情,他竟然整個人鬆了一口氣,沒承認也沒否認。那一剎我才明白,原來他一直在等我先開口。」
聽著眼前人一口氣說起這段她從不知道的往事,凌頌妍再也說不出話來,往事斷斷續續湧現腦海中,很久沒聽到有人說起他們以前是如何相愛,正因為曾經很愛很愛,所以後來很痛很痛。
「你還沒忘記他吧?」何君宜突然問道。


凌頌妍看著她,也沒回答,隨意扯出一個笑容,就招來侍應結帳。
臨離開前,凌頌妍認真道:「就像我剛才說的,對著你,我問心無愧,同樣地,你也不需要勉強去關心我。合適的職場禮儀重要性,相信你我都很明白。」
 
那天下班後,凌頌妍去了趟髮型屋。
認識尹卓言前,她一直留著及膊的中長髮,後來知道卓言喜歡長髮女生,才開始留著長髮。
以前,卓言總喜歡一邊順著她的長髮,一邊抱著她熱吻。
此時此刻,這一頭長髮變得礙眼,與髮型師商量後,她把心一橫,剪成利落型格的露耳短髮。
回到家,凌頌妍剛在車房泊好車,回頭就看到眼前高大的人影,她隨即彎著眼甜甜叫道:「楠哥哥!」
宋啟楠本來還不確定,直到看到眼前人嘴邊揚起的三顆招牌小酒窩,才確定自己沒認錯人,走上前一把搭上她的膊頭說道:「回來了竟也不告訴我!」他持著身高優勢,挾持凌頌妍走到自己家門前,半推她進大門。
二人一進門,就看到宋啟楠的女朋友王穎芝蹲在大門後,專注地逗著眼前沒精打彩的小花貓。
「Lazy!」凌頌妍熟悉地叫道,眼前一人一貓馬上順著聲音來源轉過頭來,場面實在逗趣。
首先,聽到王穎芝高分貝的喊聲,隨即人已經衝過來撞進凌頌妍懷內,撞得她胸口忍忍作痛。
凌頌妍笑著拍拍她,隨即被她風風火火拉進客廳,由何時回來,這次是否不離開等一一問起。
期間,小花貓在凌頌妍腳邊來回渡步幾次,她幾次想伸手抱過它,它都故意溜走,回過頭一邊走一邊高冷地盯她。
凌頌妍苦笑:「它以前脾氣可沒這樣大,你們誰寵壞我的貓了!」


王穎芝卻不服氣道:「你這貓才來了一星期,因為卓言去了度蜜月才暫放我們這里。這星期我們整天逗著它也沒精打彩,我們才是苦主呢!」
什麼叫大嘴巴,看看王穎芝就知道了,她從小就是這樣,直腸直肚,但也是最沒機心的,所以可以一直陪伴在同樣坦蕩蕩的宋啟楠身邊。
王穎芝事後發現自己說錯話,不知用什麼藉口溜開了,留下凌頌妍和宋啟楠在客廳。
「怎麼偏偏現在才回來?」待王穎芝離開後,宋啟楠在沙發上靠著凌頌妍坐。
「偏偏?那你認為我要早些還是遲些回來?」凌頌妍也沒正面回答,雙眼望著前方反問著。
「難說。」宋啟楠不可置否,一會再補充說:「說真的,那時我們都以為你一年後會回來,你畢業時卓言還飛去倫敦打算接你回來,怎料最後只有他一人回來,以後絕口不再提你。後來他一次喝醉後跟我說,你不原諒他了,他真的失去你了。」
凌頌妍聽著更疑惑,卻苦笑:「他去了倫敦?他沒找過我…從我離開那一天起,他就從沒找過我,短訊也沒一個,是他不原諒我吧!」
宋啟楠錯愕著,一直以為他們是在英國鬧的分手,怎料原來二人從未見面。
「算了,他不是已結婚了嗎?這就是他的選擇。」說著,凌頌妍合上眼靠上沙發背,明顯不想再繼續這話題。

吃過晚飯後,凌頌妍就陪著王穎芝看婚紗雜誌,二人說著比劃著就過了一晚,直到宋啟楠提醒她們已到深夜。
在宋啟楠拉開大門準備送凌頌妍出去時,正好與門外打算按門鈴的一對男女正面碰上。
四人互相對望著,也不知誰先打了招呼後,只見門外那女的讚嘆:「你的短髮很有型啊!可以襯得起露耳短髮的一定是美女,老公,你說對吧?」
說罷她身體已自然地靠上身邊的人,邊抬手撓過自己的髮尾說:「可惜我是空姐,短髮就不能盤髮,穿起制服不好看⋯」
凌頌妍對眼前人的恭維沒回答,陌生人一樣看著眼前牽著手的一對。


看不過眼前兩女暗裡角力,還是宋啟楠重新招呼三人回到客廳,王穎芝聽到聲音下樓,對再次出現眼前的凌頌妍及兩個不速之客,表現出一臉呆相。
那女的這時興奮說道:「我們剛下機,我老公就說要先過來接回Lazy,真是少見一刻也不行,我這個新婚的老婆表示很-吃-醋!」說罷當著眾人的面,伸手抱著尹卓言的腰撒嬌。
這兩年,凌頌妍不是沒期待過與尹卓言再見的場面,但絕沒想過是這樣。
除了在門外對望過,進屋後凌頌妍故意不再看他。
聽著其他人愈來愈模糊的對話內容,凌頌妍再待不下去,站起來對宋卓楠說:「晚了,我先回去。」
這時,小花貓Lazy正好鑽到眾人中間,尹卓言老婆一高興就想抱起它,Lazy快速轉身走到凌頌妍腳邊,盤起貓身躺在她的腳背上,讓她動也不能動。
尹卓言的老婆見狀又想去抱起Lazy,怎料Lazy在她觸摸到前喵了一聲又快速走開了。
她毫不在意笑道:「這貓我老公養了很多年,脾氣驕傲得很,除了他從不讓其他人抱。怎知道它今天看到美女就要靠著,果然天下雄性都好色!」
她望向尹卓言做了個鬼臉。
「它以前是棄貓,接回來養後一直只認主人。」尹卓言入門後首次開口,他說話的時候同時彎身抱起Lazy,一氣呵成放入凌頌妍懷中。
凌頌妍低頭與懷中Lazy四目相對,輕輕順著它,Lazy舒服得眯著眼睛調整一下角度繼續扒著,再也沒理會其他人。
這時,尹卓言的老婆首先自我介紹:「我是Elaine,他是我老公Alvin,我們上星期結婚,剛從芭里蜜月回來。」
說罷指指尹卓言。
「Aleisha,我住在隔壁。」
凌頌妍語畢把Lazy放回地上,無視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拿起手袋說:「上了一天班很累了,我先回去。」
Lazy突然沒有了溫暖的懷抱,盯著凌頌妍背影長喵了一聲表示抗議。
眼見凌頌妍直直走到大門,Lazy連忙緊隨其後。還是凌頌妍不忍心,抱起安撫一番才將它交回追出來的尹卓言懷中。期間正眼也沒望他一眼,轉身開門直走出去。
一氣呵成關上身後大門,凌頌妍背靠大門,用最後一絲力氣站穩。
完全沒料到突然會見到他,胸口一下湧起壓也壓不住的疼痛感…
曾經全心全意的相知相交、柔情蜜意的相愛相戀,此刻都變成她傷痕累累的往事,衝擊她裡裡外外的感官。
她可以理直氣壯對著他的前女友,但對著他新任老婆,還是很勉強。不是她有多優秀,而是此刻她正意氣風發站在他身邊,那個過去一直是她的位置。
抬頭望向夜空,果然,香港的夜空再看不到星星,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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