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電話裡的惡鬼: 【十四】【十五】

【十四】

「那是一場大火……」李安娜喃喃說。

陳湯姆期待這是一個需要花幾小時聆聽的故事。

但李安娜只短短說了一番話：「當年……當日是星期六，只有我們級別的學生回校參加嘉年華，大火後……生還者只有數人……我可不記得有一個人名叫張瑪莉……之後……學校也沒再營運……我……還有不知那幾個生還者被逼轉校，他們之後怎樣……我並不知道……」

「沒有了？」陳湯姆詫異，然後逼切追問：「火場上發生什麼事？生還者有妳認識的人嗎？一個都沒有？之前和之後的事呢？」





陳湯姆停一停，知道自己有點焦急了，連忙說聲：「對不起……」

「我……我真的不知道。」李安娜皺著眉。

陳湯姆仰望這所學校，困惑地說：「妳知道嗎？當時全級的生還者只有五個人。」

「五人嗎？我忘記了……」李安娜說。

陳湯姆臉色沉重，說：「但我可以告訴妳……」他吸了一口氣，再說：「公司裡至少有六位同事，在履歷上顯示曾就讀這所學校……」





「這代表什麼……」李安娜說。

「而且年份一樣。」陳湯姆說，雖然他沒有望向李安娜，但一直留意著她的反應。

而，李安娜很清楚陳湯姆想表達的疑惑。

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年大火的新聞，報章雖然有報道，但我所找到有關那場大火的報章都沒有列出生還者名單，只知道生還者只有五人，我覺得很奇怪，這麼轟動的一場大火，但能夠找到有關報道的資料居然如此少，而最奇怪是……」陳湯姆繼續說：「我翻查過你們的學歷……」





「有沒有可能……」李安娜忽然打斷道：「張瑪莉的履歷是假的，她根本沒有讀過這所學校！」

但為什麼呢？為什麼張瑪莉要虛報學歷？這完全沒有動機吧？

「對了！？」李安娜靈機一觸，說：「果然！一切都是假的！張瑪莉根本沒有什麼超自然的能力，也不是什麼鬼怪，一定是她故弄玄虛，所以製造這種奇怪……奇怪的現象……」她語氣肯定，眼神渴望陳湯姆的認同。

但陳湯姆感嘆地搖搖頭，因為他剛才的話尚未說完，說：「我說，我翻查了大家的學歷，致電有關部門去證實你們的履歷真偽，但很奇怪，關於你們的資料，有關部門居然說資料已經被銷毀，說到被銷毀的原因，他們卻說是什麼系統出錯……」陳湯姆作結：「總之，所有關於那場大火的生還者資料，像有人刻意在世界上抹去。」他視線移向李安娜，認真地問：「妳知道原因嗎？」

「我不知道。」李安娜答。

「安娜，那麼妳記得另外四位生還者是誰嗎？」陳湯姆問，但想了想又連忙補充：「我意思是……想知道你所記得的人，跟我已有的履歷資料是否相同。」

李安娜在陳湯姆面前來回渡步，好像努力地憶記，卻不肯定地說：「我記得……好像其中一個是姓徐的……嗯……真的不太記得……」

「但我們公司，沒有一個姓徐……」陳湯姆說。





李安娜表情苦惱，就這樣看來，她似乎因當年年紀太小，所以很多事都無法憶記，就連同學的名字，也變得糢糊了。

「李安娜，我知道那時妳年紀很小，那種年紀的確很難記得每一個細節，但畢竟那是一場可怕的大火，應該會深深烙印在妳的腦海，這可能是了解張瑪莉是人是鬼的關鍵，拜託妳好好想一想！一至三年級的時候，發生過什麼事？有什麼同學？那場大火的過程？」陳湯姆雙手緊握李安娜的雙臂，目光催逼。

沒有用的，有些事……李安娜不想憶記，而有些事……李安娜根本無法回答。

「湯姆，你也說了，那場大火是多麼可怕……所以……」李安娜坦言：「所以我的大腦……可能都幫我選擇性忘記了。」

從心理學上，李安娜說的有合理性，但是，她在說謊。
陳湯姆不笨，他瞇著眼睛審視眼前李安娜的表情。過往，陳湯姆不是個察言觀色的人，現在他是。

陳湯姆認為李安娜在說謊。

為何李安娜要說謊？難道死去一個她所愛的人，不夠讓她燃起復仇的心？還是復仇的心還未夠強烈……還是……她原本就不相信我？陳湯姆的腦袋不斷思考，關於李安娜這個人。





「怎麼樣？你不信我嗎？」李安娜感受到陳湯姆的質疑。

「好吧！我們來討論一下現在的疑點。」陳湯姆乾脆略過她的提問，說：「生還者明明只有五個，為何多了一個？」

「我剛才已經作了一個合理的分析。」李安娜攤攤手，說：「張瑪莉在說謊，她的履歷也在說謊。」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性！」陳湯姆說：「她，張瑪莉她死了。」
 
【十五】

貨車在馬路行駛的聲音，無法掩蓋過這句話的清晰。

「她，張瑪莉死了。」





荒廢的學校依然聳立，風吹過樹葉的窸窣聲，卻像訴說這學校的神秘過去。

「若不然，就是你們當中有人在說謊，或者有誰已經是死人。」陳湯姆說出另一個可怕的結論。

氣氛好像無法輕鬆下來了……

所以李安娜噗滋地笑出來：「哈！」然後：「哈哈哈！」

這笑聲來得有點突冗。

「哈哈哈哈！怎會啊！」李安娜笑著說：「你是不是看得漫畫太多？我還是比較相信張瑪莉在說謊。」

看見李安娜這樣緩和氣氛，陳湯姆唯有說：「我們工作吧，入去逛逛，順便看看妳會不會憶起一些事情。」

「好！」李安娜爽快回應，但仰起頭，心中再起顫慄。





李安娜根本不想踏足這學校半步。
陳湯姆從她的身體動作就知道，明明這裡不寒冷，但她總是緊緊環抱雙臂。

但是，陳湯姆不知道李安娜究竟在害怕什麼，表面是那場大火遺下的陰影，但又好像不只如此……

這跟張瑪莉有什麼關係嗎？李安娜究竟隱瞞著什麼？

「燒焦的痕跡仍在……」陳湯姆在學校走廊左右檢視。

這裡是學校的五樓。
周圍殘破不堪，牆壁石屎剝落，鋼筋外露。

「嗯……當年就只有三年級的學生和少數老師在現場……」李安娜說。

「不要告訴一些我知道的事情。」陳湯姆說。

「嘖……」李安娜。

就這樣，他倆在暗色的走廊一直逛著逛著，在各空盪的課室門前經過。陳湯姆不自覺越走越快，眼睛都注視在學校的四周環境。

「其實這裡真的相當適合裝成鬼屋，妳對鬼屋設計有沒有什麼意見？」陳湯姆邊行邊說，以為李安娜跟在後面。

但，陳湯姆發現沒有人回應他。

「安娜？」

他停下腳步，回頭卻不見一人，環顧四周，也不見李安娜的縱影。

「安娜？」陳湯姆聲線提高，心想這裡又沒有其他人，按理李安娜該聽到自己的呼喚。

可是，空盪的走廊只有自己的回音。

他返回原先的路，邊行邊喊她的名字，並且張望每一間殘破的課室。

陳湯姆心想這種狀況很有鬼故事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確實令他有點不安，雖然是大白天，但這裡的走廊沒有燈光，灰暗的色調令氣氛添加詭異。

公司果然沒有選錯地方，這裡真是很適合舉辦萬聖節嘉年華。

走著走著，陳湯姆終於聽見一點聲音，但聲音無法令不安的環境化為開朗，反而使這裡的氣溫驟降兩度，寒意直逼。

因為……這是啜泣的聲音……
誰會在這種地方啜泣？

陳湯姆心裡很不踏實。

「安娜？」陳湯姆緩緩推開一間課室的門，任由門鉸轉動的聲音劃破沉靜，也成為恐怖氣氛的背景聲效。

他看見女人的側臉，看見淚水沾濕了睫毛，看見暗黑中的身影竟有種唯美。

不是誰人，她正是李安娜本人……

李安娜看著課室最尾的一排儲物櫃，竟然沒有留意陳湯姆已走進課室，彷彿陷入另一個世界。

也可能，她此刻，根本不在意有誰進來了。

「她被我殺死，就是死在這裡。」李安娜淡淡地說，好像凝望著課室的壁佈，又好像凝望壁佈以外的東西，但沒有人知道她跟誰在說話。

「殺死誰？」陳湯姆戒慎地問。

事實上，此刻陳湯姆比較擔心李安娜被鬼附身。

「殺死了一個不應存在的人。」她有著夢遊中的聲線。

陳湯姆皺起眉，好奇心心驅使他繼續問：「為何她不應存在。」

「她是我……」聲音微抖。

難道這裡的相關環境，觸發了她的潛意識記憶？
事實上，李安娜從剛才乘搭巴士到現在就一直感到不安與恐懼……
既然這裡令她產生如此顯然的心理反應，
當年在這學校發生的事定必為她帶來過可怕的記憶……

因為太可怕了？所以都抑壓著？陳湯姆想不明白。

撇除了對鬼附身這種不切實際的懷疑，陳湯姆更加相信李安娜是被環境刺激，回憶當年的創傷，然後造成這種如同催眠的狀態。

而他正在思考該如何趁她陷入奇怪迷糊的狀態中，引導她把心裡的說話說出，把真相說出……

「當年的大火，發生什麼事？」陳湯姆說。

李安娜身子一震，然後茫然點頭，又立刻劇烈搖頭，矛盾非常，她開口說：「是我做的……我不應該殺死她……」

「但妳說她不應存在？」

李安娜眼簾半垂，露出厭惡的表情：「對！她該死！」

「她一定做了很多壞事吧？她做了什麼？妳……妳又做了什麼？」

陳湯姆認為人類最大的矛盾就是，既想隱藏自己，也想被人了解。他想起以前曾經看過一套小說改篇的劇集《白夜行》，男主角一生為了女主角而生活在骯髒的世界，他用盡方法掩飾罪行，沒有人真正認識他，唯有一名探員，探員總是對他所做的壞事窮追不捨，苦苦尋找男主角的罪證，但有一次，男主角明明有了殺死探員的機會，最終卻因為不想用間接的方式殺他，而錯過了黃金機會，他說，他要親自用刀插入他的身體。為什麼男主角會對這個探員產生如此特別的情感？不是因為恨他，而是因為，這個探員是世上唯一了解他的人，他很高興，世上有這樣一個人，了解他。

但李安娜慢慢、慢慢地把眼簾完全合上，像沉睡一樣。

「安……安娜……？」陳湯姆輕輕叫喚。

李安娜忽然雙眼睜開，精神一抖，望向陳湯姆，說：「你想知道我的過去吧？」雖然她還凝著淚，但豁然一笑，說：「我剛才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而已……」

她……她清醒過來，但她還記得自己剛才的對話？
對她遽變的反應，陳湯姆雖一下愣住，但很快……「但妳說自己殺了人！」陳湯姆隨李安娜的笑而笑。

他還以為自己會從李安娜口中知道什麼秘密，但如此看來，李安娜也是一個神秘的人物，有著神秘的過去。

「來日方長，日後再慢慢探知。」陳湯姆往心裡說。

「對啊！」李安娜裝作輕鬆，說：「我不喜歡的人……結果他都死了，而我卻沒有事了。」

正常人會驚訝她的說法，但陳湯姆只以淡淡的微笑置之。因為他明白，要了解她的過去，一定無法透過三言兩語。

「那就當作是我殺死他了……」李安娜仰望著天花板，說：「因為我想他死，結果他都死了。」

「這就是妳所說的……殺人嗎？」陳湯姆以安撫的語氣問。

「對啊！我以前曾經有過很憎恨的同班同學。」李安娜已經從夢遊狀態中完全醒來，再不能從她口中問出什麼，如果她有心隱瞞某些事情。

「所以……想一想，都算是殺人嗎？」陳湯姆再問。

李安娜保持仰望的姿態，眼珠子斜斜移向站在旁邊的陳湯姆，說：「難道不是嗎？」

不像演戲，也不像謊言。

總有機會……總有機會再了解這個女人。

希望李安娜所隱瞞的秘密並不礙事。

對了？
上帝通常都很有趣，總喜歡把一樣瘋狂的人放在一起，讓他們彼此認識，不知這到底是不是所謂的宇宙法則。

下一步該如何？陳湯姆已計劃好。
他對李安娜說：「妳願意跟我合作嗎？」

反正，他只需要李安娜的配合，然後把張瑪莉的面具撕掉……

「願意，我也有不能原諒她的理由。」李安娜堅定地說：「即使她是怎麼樣的惡魔，我也要她付出代價。」

無論撕掉後的臉貌如何可怕，陳湯姆都不怕，因為他沒有資格怕。

於是，陳湯姆溫柔地把一顆普通到不行的鴿子型吊墜從後繫在李安娜的頸項上，說：「無論如何，妳和我有著共同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