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電話裡的惡鬼: 【十六】

【十六】

其實，李安娜不知道那次為何會在陳湯姆面前陷入自己的過去，無法抽離，還差點暴露了那個不能說的秘密。

「那時候……我好像看見了她……」李安娜對著連身鏡喃喃自語，聲意很輕，連只在幾步之遙的張瑪莉也聽不見。

這間時裝店裡，除了店員外，似乎只有她們二人。

「妳上次跟湯姆去視察場地如何啊？」張瑪莉在衣架的橫樑上一件一件推移，挑選著合適的衣服。





李安娜表現得若有所思，的確，她腦裡還延繞著那不能說的秘密。當年不能說，今日都不能說。而且李安娜認為，當年的秘密應該跟今日之事無關，即使自己竟巧合地與張瑪莉屬於當年同屆同學，都真的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李安娜下定決心相信這是巧合。

所以，李安娜決定不會告訴陳湯姆任何關於小學發生的事情。

「那是一個舉辦萬聖節嘉年華的好場地。」李安娜回應張瑪莉的問題後，從容地步往張瑪莉的身邊，然後把剛才拼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放回原處。

「真的嗎？」張瑪莉以港女式誇張語氣說：「那裡是不是很可怕的？」然後擺出港女式的「好驚驚」樣。

李安娜報以一笑，然後：「對了？瑪莉啊？」她裝作不經意地想起一些事。





「什麼？」張瑪莉疑惑。

「那裡曾經是一間小學，叫旅港增城同鄉會兆霖學校，妳有聽過嗎？」李安娜就像不經意地說起，邊在衣架的橫樑上撥弄不同款式的衣服，假裝專注地挑選。

「啊……有啊！」張瑪莉爽快回答。

「但那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妳知道嗎？」李安娜試探地問，但依然神情自若。

……





李安娜說畢，張瑪莉竟然停了手上挑選衣服的動作，忽然思考入神，神情茫然。

「瑪莉？」李安娜試圖喚醒太虛中的張瑪莉，心想：難道當年她發生了什麼難以忘懷的事情嗎？廢話，那年整整全級都幾乎死光光，能夠從火場逃離的生還者，即使沒有患上創傷後遺，那些情節都必定纏繞一生，除非太可怕，可怕得什麼都忘記了。

「安娜……對不起……」張瑪莉緩緩地說。

「？」李安娜不明所以。

「安娜……我有點事情想告訴妳……一直都想告訴妳……」張瑪莉的表情扭捏。

「怎麼了？」李安娜溫柔地說，手不經意地摸著自己頸上的鴿子型吊墜。

「可以跟我去一個地方嗎？」張瑪莉問，表情懇切。

沒有其他人知道，李安娜頸上的鴿子型吊墜，藏著一雙耳朵……





就在同一個時候，另一個地點，手機在震動。

戴著耳筒的陳湯姆，正悠然地坐在沙發上，凝視茶几上震動的手機，凝視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張瑪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在他的耳筒裡的另一邊，又聽見另一部手機的響鬧鈴聲。

「手機響了……是妳嗎？」張瑪莉問李安娜。

她們還在那間時裝店。

「不是我。」李安娜速回，並問：「是不是妳手機響了？」

張瑪莉疑惑了一秒，便打開自己的袋子，發現真的是自己的手機發出鈴聲。





「一定不會是我的手機，因為昨天我不小心把手機遺留在公司，也不知會不會有人撿獲。」李安娜說謊。

張瑪莉從袋裡取出手機，並刻意用手掩著，故意不讓人看見屏幕，
然後，她只是瞄了手機屏幕一眼，便把手機塞回袋裡。

張瑪莉的動作盡收在李安娜的眼底。

「妳為什麼不接聽？」李安娜也看出張瑪莉的猶疑和……不安。

「都是一些無謂人……」張瑪莉撅嘴說。

張瑪莉……妳究竟在想什麼？
李安娜又摸著自己戴在頸上的吊墜，看來張瑪莉沒有察覺到這是一個微型竊聽器。

她和她的對話全都竊聽在陳湯姆的耳朵裡。





「走吧！妳不是說帶我去一個地方嗎？」李安娜微笑，眼神期待。

原來，張瑪莉帶李安娜的地方，十分普通，只是一個能夠眺望大海的涼亭，位於荃灣海濱公園。

她們坐著，迎著海風。

如此看來，張瑪莉是想跟李安娜傾訴少女心事？
張瑪莉一直神色凝重，她真的想分享心底話嗎？
抑或……是一個陷阱？

但是，兩個女人，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了，還在大海面前沉默不語。

很少GirlsTalk像這樣，一般的GirlsTalk通常在數分鐘內便能夠傾瀉出內心的情緒和感受，這是女人的特性。換男人的話，多少需要靠點酒精。





或者，張瑪莉真的需要預備心情，所以，李安娜也懂得安靜等待。

張瑪莉表情糾結，而李安娜假裝溫柔。

「安娜……其實……」張瑪莉吞吞吐吐，終於要說話：「其實我小時候沒有很多朋友……不……其實即使長大了，我的朋友也不多。」

她想說什麼？
李安娜心裡不耐煩：
難道她就只是想跟我說很高興能夠與我成為朋友嗎？

「妳的朋友不多？不要開玩笑吧？公司裡很多人都……」李安娜開頭打算對她奉承，因為她知道「表面的張瑪莉」喜歡聽好說話，但是她想深一層，決定選擇真誠：「公司裡有很多人怕妳，因為妳似乎很強勢吧？」

有一種真誠，叫虛偽的真誠。
活久了就會知道，即使有些人對你說真話，但其實還是另有目的。

「對……所以就是……」張瑪莉咬著唇，凝望大海說：「我沒有朋友。」

李安娜應該怎樣回應好呢？

她是不是應該說：我就是妳的朋友。

太虛偽的說話會否被懷疑？

林約翰死前，李安娜討厭張瑪莉；
林約翰死後，李安娜憎恨張瑪莉。

「張瑪莉，妳今天好像有點怪。」李安娜決定這樣回應。

「我只是……覺得妳是一個可信任的人……」這一句，張瑪莉是望向李安娜說，流露的表情和眼神，都彷彿真誠動容。

但別人說，信任就是把能夠傷害自己的刀刃交付對方。

李安娜然後說：「所以呢？」

「所以……我想告訴妳……關於真正的我。」張瑪莉手、腳、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她的心，一定也在顫抖。

「真正的妳？」李安娜疑惑的眼神中，潛藏著強烈的殺意。

如果張瑪莉自願把保護自己的面具摘下，這已經超乎了計劃的預期成效。

但這時候，李安娜卻……

「等等先！」李安娜卻這樣打斷，說：「為什麼妳如此相信我？」連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

為什麼？李安娜真的不知道，只是……
她很想先問這個問題。

為什麼張瑪莉如此信任自己？
她又是不是真的如此相信自己？

「當時，只有妳一個勇敢站出來，勇敢為那個關艾琳抱不平……」張瑪莉搔搔頭，說：「那時候……我就知道妳是個信得過的人，妳是個溫暖的人。」這一刻，張瑪莉彷彿腿去過往所有的囂張和氣燄，眼神變得純粹：「對不起……我承認那時候這樣對關艾琳，是我貪玩了。」

她從來不知道，張瑪莉可以有這種純粹的眼神。

現在，究竟誰騙誰？

「嗯……」李安娜不知說什麼好。

「所以……」

所以妳要把一直隱瞞大家的事情說出來嗎？

但沒想到，這個時候，「另一個人」竟然出現……打亂了預期的劇情發展。

「咦？安娜？還有瑪莉？真巧耶！又會在這裡遇見妳們的？」姚貝兒忽然出現在二人眼前。

「姚貝兒？」李安娜很驚訝，所以便說：「怎麼妳在這裡的？」這句廢話。

「我約了人在這邊，妳們呢？也是約出來閒逛吧？」姚貝兒愉快地說，而張瑪莉望著姚貝兒的表情卻相反，非常不高興，就好像即將吃到的糖果被突然沒收一樣。

「對啊！」李安娜答，想盡快打發姚貝兒離開。

「妳們感情真好！」姚貝兒欣羨地說，但好像沒有即時離開的打算。

張瑪莉一直瞪著姚貝兒。

「對了？妳不是約了人嗎？」李安娜笑笑地回應。

「不好意思，我電話響……」姚貝兒退到一邊，取出手機……

姚貝兒把手機放在耳邊……

不妥……姚貝兒的神色不妥……

從她把手機放到耳邊的轉瞬間，她的神情化成恐懼，聽著手機的時候，不停點頭，也時不時瞄向李安娜及張瑪莉身上。

李安娜心感不安，然後對張瑪莉說：「我們走吧。」

張瑪莉卻沒有回應，雙眼依然直瞪著姚貝兒，眼神透出的是恨，這似乎是一種強烈的情緒，強烈得她無視了身邊李安娜的催促。

最終，李安娜站起來，拉著張瑪莉想離開，想一走了之。

「等等……」姚貝兒喝止，帶著恐懼的語氣，說：「安娜……這電話……說找妳的……」

姚貝兒用發抖的手，把手機，慢慢，遞到李安娜的面前。

李安娜望著眼前命運安排的手機……

彷彿，就彷彿有惡魔降臨半空，譏笑地上螻蟻的愚昧掙扎。

李安娜的眼睛稍移向姚貝兒，可能姚貝兒知道李安娜在想什麼，所以她說：「求求妳……一定要聽……求求妳……」頓了一下，更忽然瞪大眼睛，再說：「而且妳不聽……妳也會後悔……」

李安娜知道，這通來電，似乎她不能不接。
於是，她伸手，接聽。

「喂……？」

「李安娜，真可惜，調查我的懲罰要降臨了。」張瑪莉的聲音，宛如憐憫世人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