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這天。

同事們魚貫進入會議室,巨大的會議桌上已經放了一份議程。

當大家都坐好了,總經理清一清喉嚨,說:「今天我們會繼續討論嘉年華各項攤位的預備進度……」當他瞄到桌上議程的內容時,臉色遽變,戰慄地說:「是誰……誰把這項放在議程上?」

大家面面相覷,疑惑著總經理的說話,但當瞥見了桌上的議程,都變得同樣驚恐。





「這……這是什麼……」
「為什麼會有這項議程?」
「她要我們……」
「等等……不要要待到嘉年華當日嗎?」
「怎會是現在?」

「但……這裡寫著『他』……」

我感到一股被聚焦的壓力。





「究竟是誰放這項議程上去?」總經理霍然站起,滿額都是冷汗。

與其說這是討論事項,倒不如說這根本是一句訊息,某人傳給大家的訊息。

議程最後一項,4.2.
「調查我的同事共有三位,請所有同事在是次會議中,殺死其中一位,那人就是陳湯姆。」

「傻的嗎?我不玩了……我要走……!怎可能在這裡殺人……在這裡殺人會坐監……」同事阿方站了起來,堅決的言辭中摻雜無盡的恐懼。

「走?走的話……張瑪莉會殺死我們……走的話……張瑪莉會將我們重視的東西奪走……」羅比爾說得嘴唇發抖。





「反正我們之後都會殺人吧?」同事阿言說。
「對……反正這裡只有我們……只要殺了……但口徑一致……死口不認……」

我就在會議室當中,但他們的討論,完全無視我的感受。

「等等!大家冷靜一點!」李安娜以堅強的神態站起來,說:「大家首先想一想,這真的是『張瑪莉』的訊息嗎?如果是『張瑪莉』,為何要用這種方式傳遞?」

正當大家面面相覷,思考李安娜的說話時,各人的手機,竟趁在靜默的時間裡,逐個……逐個響起……

「手……手機響起……」
「真的來了。」
「真……真的是她……是她的來電。」

猶如死神來了一樣。





「怎麼辦怎麼辦?」
「快聽吧……」

電話,必須要聽。

無論各人的心裡有多麼不情願,即使動作緩慢且顫抖,還是要取出手機,然後放在耳邊。

拿起手機的,包括李安娜……姚貝兒……陸威廉……

這裡,只有一個人沒拿起手機,就是我。

我淡然地看著會議室裡發生的一切驚怖與慌亂。

大家臉色張惶,顫抖地拿著手機在耳邊接聽,同時瞧向我這個關鍵人物。





而,眾視線裡,唯獨姚貝兒望向我的時候,眼神充滿問號,同一時間,我也感到陸威廉也屏息地觀察我。

怎麼樣?喜歡我這個安排嗎?

「她……她說要把陳湯姆推下樓,她說要殺死陳湯姆……」同事阿言怔怔地說。
「知道知道……不要再說了……」同事阿方擠出驚恐的眼淚。

頃刻間,同事們眼神由恐懼,轉化為猶疑,猶疑又轉化為寒意凜冽的殺意。

「為什麼要殺死陳湯姆?」只有李安娜在手機裡問。

但似乎得不到答案。

終於,我站起來,不發一語,慢條斯理地步向門口。




我知道,我的腳步,足以讓那緊張繃毀的氣氛再度升溫,足以讓大家從屏息之中採取行動。

「陳湯姆……你……你不能走!」總經理指著我大聲呼喊。

「如果我不走,你們就會把我推下樓……」說畢,繼續步向門口。

「你不能走!」羅比爾擋在我的面前,全身連同眼珠子都在顫抖。

殺人……有那麼可怕嗎?
我想起曾經因我而死的人……

「我不想死。」我說。

一個,兩個,三個,有很多個,他們都擋在我眼前的門口。





原來,恐懼真的可以令人喪心病狂,連一個勇敢維護良知的人都沒有,任由心靈腐蝕……

「殺死他……」
「把他推下樓……」

但……
他們大部份會這樣做,都是因為身邊珍視的人受到威脅,所有看似無情的行動,其實都是出於逼不得已……

我可以理解……

「如果不聽張瑪莉聲音的說話……我的家人都會有危險……」
「我們也不想死……」

如果換了我,我都一樣……
恐懼的最深處,只不過是害怕失去愛。

「但殺人要坐監……」
「不……我們誰都不說……就說他是自己跳下去……」

或許,世間還有很多事情會令人喪心病狂,金錢、權力、信仰……
但說到底……

種種慾望,最終的追求,最終的圍繞,只是一份愛、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如果有一天,宇宙間就剩下你一人,你便會發現,金錢、權力、信仰……都不是你所追求的東西。

所以換句話,
真正令人喪心病狂的……是愛的歸屬感。
為了珍視的人,不惜背棄全世界。

「對……這裡個個都可以作證……只要口徑一致……」
「對……所以殺了他也不怕……」

他們每一雙扭曲的、殺人的、可怕的眼神中,都藏住愛,
情人對情人的愛、父母對兒女的愛、兄弟姊妹的愛,不能取替的愛……

但是,我已經失去愛。

「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

他們狠絕的說話伴隨著行動,一步一步,把我包圍我。

看來我死定了。

恐懼麻醉了空氣,看來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止流血的悲劇。

「殺死陳湯姆!」「殺死陳湯姆!」「殺死陳湯姆!」「殺死陳湯姆!」「殺死陳湯姆!」「殺死陳湯姆!」「殺死陳湯姆!」

我閉上雙眼,以絕望的姿態任由他們把我拉往窗邊,離窗前還有數米。

我知道姚貝兒和陸威廉站在群眾的後方,正在疑惑,正在不解。

因為,這項議程、這通電話,都不是他們的安排。

而是,我。

想阻止那不是你們設定的劇情嗎?不!你們不會!
乖乖地看著這場死神加插的戲碼吧,它將扭轉你們所預設的終局。

於是,我奮身用力甩開身邊的同事,然後自己衝向窗邊……

從五樓,

我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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