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寫著7字的透明玻璃小屋,侯文華覺得自己從未走過一段路是這樣的漫長。

呼嘯的冷風撲面而來,但他已經分不清楚那是劃破皮膚的刺痛還是自心底傳來的抽痛。

通往地牢的門已經被人先一步的打開,皮鞋的踏步聲在長長的白色走廊上來不及迴盪便曳然而止,接踵而來的是撞擊的巨響。
一下比一下響亮,一下比一下絕望。

男人用盡全力撞著那扇被卡死了的門,心卻像是掉進冰窖,寒意從腳底冒起源源不絕的往上湧。

原來,這就是恐懼。


這就是,絕望的感覺。

金屬門把承受不住撞擊飛脫墜地,同樣飛脫墜地的還有一顆破碎的心。

烏黑柔亮的髮絲像海藻般漂散在水面,而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此刻正安靜的睡在光潔的浴缸璧上。

這應該是幅唯美動人的畫面。
要是那浴缸裏盪漾著的不是妖冶的血色。

「彭慧!」男人跌跌撞撞的走到浴缸旁,拿過一旁的毛巾裏住她血肉模糊的手腕,便把渾身軟綿綿的女孩抱起來往外跑。



亮著紅燈的手術室外,坐了個木無表情的男人。

這樣的情景很熟悉。
但大哥應該比他更熟悉,比他更沒齒難忘。

五年前,他的侄子還未來得及出生便死在手術床上。
這一次,那個女人看來也是凶多吉少。
站在男人身後的侯文匯,摘下眼鏡煩悶的用手抺了把臉。



侯文華低頭看著他掌心乾涸的血跡。
看著那乾涸的血跡漸漸溫熱濕潤起來,多得幾乎快要溢出寬大的掌心。

他輸了。
他認輸了!
他根本從來就不是這個女孩的對手!

剛才在車上,他看著染紅的毛巾下不斷汩湧的血液,抱著她一點一點冷下來的身體的時候,他竟抱著她在祈禱。

他想,上帝也好,佛祖也好。
總之甚麼也好,他在祈求他們不要帶走她。

他從來也不曾想過自己會有絕望得在乞求別人的一天。

原來當一個人絕望到盡頭的時候,真的會做一些連自己也不敢想像的事。


好像唯有這樣才能寄託著心底那歇斯底里的恐懼,才能換取那虛無飄渺的所謂希望和救贖。

手術燈熄滅,男人立刻條件反射的站起來。

「她失血過多,求生意志薄弱......」應該撐不了多久。

歐陽看著男人血紅的雙眸,最後的那句他當然不敢說。

那一刀她是出盡全力的,幾乎割斷了左手的筋脈。
一個人要是一心尋死的話,就算再世華陀在面前也注定返魂無術。

那個女人已經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她不會有事的,是嗎?」男人看著他,目光裏是極致的淡然,讓人望而生畏的淡然。



其實,他當了醫生這麼多年,遇到這樣的情況他頂多只會叫家屬做定心理準備。但他此刻卻覺得,那個要做心理準備的好像是他才對。

「得想辦法讓她振作起來,重捨求生意志 。可以找一些她喜歡的東西或是她喜歡......的人。」說到最後,歐陽的聲線低得都沉進死壓抑死寂的空氣裏。

這樣電視劇才會聽到的台詞從他口中說出來,就連他也覺得不可思議。
但這樣的情況下,甚麼荒謬方法也得試。
人絕望起上來甚麼也做得出。
更何況,是這個權傾一方的男人。

「把姓彭的...全帶過來。」侯文華看著被人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女孩,喉間苦澀得幾乎發不出聲來。

襁褓中的初生嬰兒,小小的臉蛋上眼耳口鼻全皺成一團,醜得就像一隻被放大了的蝌蚪一樣。

只是,在男人眼裏這世上沒有甚麼被這小蝌蚪來得更可愛。



季稀忍不住再低頭親了下軟乎乎的臉蛋,才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把寶寶交到保姆手上。

他的兒子。
他和安生的兒子。

兒女雙全,終於他們也能湊成一個好字。
他看著保姆已經遠去的背影,嘴角那抺上掦的弧度還是遲遲未緩下來。

一直在大廳旁候著的男人見狀隨即走上前。

「人被侯先生帶走了。而且那個人...好像...也會回H城。」男人垂著眸,目光落在腳下的鞋尖。

侯先生帶走了彭晨曦。
就只留下他的那個女人。



但只有那女人又有甚麼用呢?
那個人就只會在乎他的親弟弟。

老大手裏的籌碼都被人生生拿走了,還是趕著他心情還不錯的時候快快交代。

季稀心頭一震,上揚的嘴角一下子被拉平,彊直著身體坐上了身後的沙發。

那個人終於再回來了。
他覺得他的心好像從未有過一刻是如此的惶恐。

這些年來,他不是被侯先生關起來逼供折磨,便是被嚴密的監控著。

侯先生明著是要保他的。
在以為那個女人死了的時候,侯先生都沒有動他。
現在更不可能會動得了他。

只是彭少希他不能動,那用以牽制他的棋子又被帶走了。

但他最擔心的還是,那件事以後,安生還未和他真真正正的踫上過一面。
而他也不打算,讓他們再見一面。

「太太還在坐月子,不要讓人打擾她。」男人從沙發上站起來,高大偉岸的背影有著說不出的落寞。

人是自私的。
而他,不得不再自私一點。


溫暖的色調,簡約的擺設,經過特別設計可以控制升降的床榻,絲毫也沒有半點醫院冷硬陰沉的感覺。

唯一冷硬陰沉的,卻是床榻旁那個渾身散發著寒氣的男人。

「她左手的傷口很深,情況不太樂觀。」歐陽重重的呼了口氣,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男人把目光從床上小臉蒼白的女孩收了回來,淡然的看向他。
但歐陽知道,這個男人並不是像表面上看來那般淡然。

他,就好像一個被拔了撞針的手榴彈一樣。
而他,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波及。

「依現在的情況,再加上物理治療的效果。」他停頓了下。
「應該也能回復到二三…不…三至四成活動能力。」思量了好一會,歐陽難得的結巴起來。

這樣的傷,頂盡也只能回復到三成左右。
筋脈都幾乎被她全割破了。
她的左手,根本就和廢了沒兩樣。

偌大的房間,安靜得就只有抽氣系統抽送的聲音。
還有,這個女孩小小的,虛弱的呼吸聲。

侯文華坐上了床榻,大掌輕輕的撫上女孩蒼白的臉頰。

她本來就瘦小得很。
現在更是連那可愛飽滿的臉頰也削了下去不少。

漸濕的目光蹍轉落在女孩纏上厚厚紗布的左手上,眼眶此刻頓時酸澀得疼痛起來。

三成的活動能力。
三成!
那和殘癈有甚麼分別!

好好的一個小女孩,都被自己折磨得不成樣子。
都真的,被自己抽筋剝骨了。

看著這個了無生氣的女孩,看著她胸口下那幾不可聞的起伏。
他忽然痛恨起那個一次又一次傷害她,淩虐她的男人。

「彭慧~」男人重重的抽了口氣,向來波瀾不驚的眉目此刻痛苦得猙獰嚇人。

他放在心底疼愛的女孩、他等了這麼多年的女孩、他唯一深愛的女孩,他當時到底是怎樣下得了手!

他連讓別人踫她一下也不捨得。
他那時是瘋了才會那樣的折磨她!

不是說不計較了嗎?
不是說只要她回來便算了嗎?
不是說要好好的珍惜她的嗎?

他一樣也沒有做到。
一樣也沒有。

他,逼死了她。
再一次親手迫死自己最深愛的人。

「你醒來吧,我放你走。」他低頭吻住女孩冰涼的唇瓣。

沒有愛慾,沒有纏綿,只有鹹鹹的告别。

從此,我是你的。
而你,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