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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
 
從小到大聽著的,那黑白交錯的鍵傳來的聲音。
手指不能凹陷進去,必須要以那完美的角度,於琴鍵上起舞。
 
只有這樣做...




如果這樣做...
 
你就會正視我一眼嗎?
 
「醒左?」
 
希望張開雙眼,但光線過於強烈,使我只能皺著眉,讓光線逐點進入眼中。
 
「你知唔知自己係邊個?」
 




...誰?
 
我是誰?
 
『大家好,我是新人歌手吳世娜,請多多指教。』
 
說過無數次的自我介紹,在我的腦海中浮現。
被人所推舉,以急速姿態成名的...
 
新人歌手吳世娜。




 
『出道歌曲便已經排上排行榜』...
『祝賀你,拿到了初次的第一名』...
『新人獎的感受』......
 
記憶不斷從我的腦海中飄過。
...我要死了嗎?
 
...不。
我已經死了。
 
我開始適應光線,看到眼前的情況。
雖然能看到前方有人,但因為近視的關係,所以對焦失敗。
 
「你知唔知自己係邊個?」男聲再次浮起。




 
...陌生的語言。
但我似乎可以表達。
 
「凌心音。」可能因為是剛剛醒來的關係,聲音非常沙啞。
 
經過一輪的檢查後,我的意識也像是慢慢回來了。
我昏倒了。
在即將要踏出心音家門的時候,被凌鏡唯看到。
 
然後,在談話的中間——
昏倒了。
 
「阿凌。」一個男聲響起,一個穿著白袍的男生走向我,坐了在病床的左邊,與位於他對面的凌鏡唯對看著,「放心啦,而家keep住輸緊血同埋生埋鹽水,應該四日之內可以出院。」
「唔該哂。」凌鏡唯的樣子看上去似乎非常疲倦,「Anthony。」




「傻啦,講呢d。」男生也綻開了微笑,「你都休息下啦,咁多野做,又出緊實習,而家音音住埋院,會忙死你。我見你面色唔多好,你唔休息多d既話,陣間你都入埋廠就大鑊。」
「邊似得你咁。」凌鏡唯調侃著道,「有愛情滋潤到好似點都唔會攰咁。」
「你都快d搵翻個啦。」男生回應著道,「仲放唔低?」
「...嗯。」凌鏡唯的臉上看起來更加滄桑,「唔係咁容易...就放得低。」
「都話果件事唔關你事...」男生把微笑收起,表情漸變得認真起來,「唔好怪哂自己,咁樣只會令你辛苦。」
「...唔緊要,比我辛苦下。」凌鏡唯搖了搖頭,「我欠人既,呢一世都還唔清。」
「...唔好太耐就好。」男生嘆了口氣,「有咩想傾既時候,就隨時搵我啦,出去飲野又好,點都好。」
「你放假先算啦,大忙人。」凌鏡唯又回復了微笑,「就算你唔洗on call,都用哂d時間陪囡囡啦。」
「係就係...」男生也笑著贊同道,「不過有兄弟搵我傾計,我都好歡迎既,囡呢d大把機會陪啦。」
「唔好咁理所當然啊。」凌鏡唯的眼神再次閃過一絲嚴肅,「做得呢行既,就要知道生命係幾脆弱既野。」
 
...他們好像聊得正興起。
明知不應該阻礙的。
 
但是...




 
『哈啾—!』
 
...竟然還是忍不住了。
 
「音音?」男生立刻把頭轉過來,「好凍?」
「少少...」我也立刻心虛地回答道。
 
結果還是打斷他們了。
 
「披翻件褸先。」凌鏡唯把外套遞給我,讓我披上。
「音音,有冇見邊度唔舒服?」男生溫柔的聲音響起。
 
『黃峻毅 Anthony Wong』。
白袍的名牌上是這樣寫的。




 
「冇...」我搖了搖頭,「有小小頭暈。」
「因為你蠶豆症發作,急性溶血。」男生解釋著道,「點解會咁唔小心嫁?明知自己唔可以食敏感源。」
 
...蠶豆症,敏感源?
 
『你食左蠶豆?』
 
對了,這是凌鏡唯在我昏倒前對我說過的話。
 
蠶豆...
我想起昨晚Haibey給我吃的『田豆酥』。
 
除了那個以外,我並沒有吃過其他豆類食品。
『條件已經付了』...
就是指這個嗎。
 
「Sorry,我都唔係好記得自己食過d咩。」我也立刻回應著道。
「唔洗Sorry,最緊要下次小心d。」男生摸了摸我的頭,「你呢排係唔係冇咩點食野?」
「......」還是被發現了,「我冇咩胃口。」
「你要照顧好自己啊,冇胃口都多少食d。」男生嘆了口氣,「你阿哥好擔心你。」
 
我與凌鏡唯對視了一眼,再不好意思地立刻逃避過了視線。
 
「生理鹽水同埋輸血管,姑娘抆之前唔好自己抆。」男生提醒著道,「不過我諗你自己都好清楚,仲要有埋你阿哥就更清楚。」
「知道...」我輕輕點了點頭,「唔該你。」
「阿凌,你呢幾日如果得閒既話,就帶d音音中意食既野過離啦。」男生站了起來,「我差唔多啦,要忙既野仲有好多。」
「嗯,唔該哂。」凌鏡唯仰視著男生,「你繼續無限輪迴啦。」
「有時真係羨慕你。」男生又綻起微笑,走的時候還拍了凌鏡唯的肩兩下,「Bye。」
 
男生離開了以後,又只剩下我與凌鏡唯的空間。
變得如此尷尬。
 
「Sorry。」
 
我與凌鏡唯同時說出這話來,讓我們兩人都不解地看著對方。
 
「...Sorry,係我冇留意,至會亂食野。」我首先道歉著道。
「唔係。」凌鏡唯與我正視著,「係我冇同你講過,係我咩都唔同你講。」
 
凌鏡唯這次並沒有逃避我的眼神。
反而讓我有點不習慣。
 
「Sorry。」凌鏡唯深呼吸了一下,「係我接受唔到音音死左既事實,至會一路都唔敢去面對你。令你咁無助,令你要唔知頭唔知路咁過每一日,仲要擔心我,Sorry。」
 
對了,我再一次看見,這深邃的眼睛。
眼睛裡有著神秘感...
 
還有悲傷。
 
然後,這雙眼睛開始在我所看到的影像上變得模糊。
眼淚居然在這個時候往下掉。
 
為什麼?
 
是因為感到內疚,或是因為感到安心?
或是...
 
「Sorry...」我交待不了這個情況,「我好驚。」
 
好害怕。
 
從由這個身體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很害怕。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中。
我被懲罰了。
 
我沒有任何能倚靠的人。
踏出每一步,做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感到害怕。
 
戰競得快要不能呼吸。
不安的感覺掩蓋住我,好幾次讓我不能自控地嘔吐。
而且,沒有進食的慾望。
 
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他卻正為自己至親的死亡而感到絕望。
 
我不能加深他的負擔。
於是,便只能振作起來,照顧好自己。
 
即使感到不安,也不能表現出來。
 
我不想讓他難過。
所以,只能難開他的身邊。
 
可是,很害怕。
 
我討厭這種不安的感覺。
 
身邊的一切既屬於我,卻又不屬於我。
被注視著的人既是我,卻又不是我。
 
做任何事情也跟著他的話,他會討厭我嗎?
我所做的行為,勾起了他與心音之間的回憶嗎?
 
一切的一切...
都讓我感到不安。
 
「Sorry,係我太自私,淨係諗自己。」凌鏡唯也哽咽了起來,把面紙遞給我,「我會開始接受音音死左既事實,而且會珍惜呢兩個幾月既時間,令你同音音都可以過渡到剩低既時間。你可以唔洗搬走,亦可以搬走。隨心選擇住起一個覺得舒服既地方。」
 
覺得舒服的地方...
 
我不想走。
即使說不出理由也好。
 
即使其實我有足夠的金錢,可以搬出去自己住也好...
 
我想繼續住在凌鏡唯與心音的那個家。
 
我不想丟下他一個人。
而且自私地...不想自己一個人。
 
「我可唔可以...」我輕輕用面紙接住不斷掉下的眼淚,「繼續住起你地屋企?」
 
與平常掛在臉上的假笑不同。
這次的笑容,嘴角上翹的幅度明顯地降低了。
 
可是,凌鏡唯這一刻的微笑...
卻竟然溫暖得讓我感到安心起來。
 
「歡迎。」凌鏡唯的語氣中帶著一點不自然,「中意住幾耐,就住幾耐啦。」
 
眼眶再次模糊起來。
 
說什麼呢...
明明也只剩下兩個多月了。
 
可是,我不想自己一個人撐著,孤單地捱過這兩個多月。
 
好不容易換掉身份...
我想試著活看看。
 
以正常人的身體。
 
這翻話過於自私...
讓我一直不敢面對。
 
眼前這個人,卻讓我一直哭。
一直陪著我哭。
 
即使他此刻只是因為責任而陪著我。
即使他此刻在陪伴著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心音。
 
我也享受著他所在的空間...
這種被包容的感覺。
 
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地哭,感覺很舒暢。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淚水才逐漸收了起來。
然後,凌鏡唯又把面紙遞了給我。
 
用那個尷尬卻又真實的笑容。
 
「Sorry。」我帶著滿滿的哭腔,「阻左你咁耐,而且仲要喊成咁。」
「咁你又放心喎。」凌鏡唯臉上還是載著淺笑,「我呢世人,都已經唔知睇個呢個樣幾多次。」
 
...讓我感到擔憂。
 
害怕連一個無心的舉動,也會傷害他。
 
「唔洗擔心喎。」凌鏡唯也似乎看穿了我的情緒,「你地唔同,你係你,音音係音音。」
 
...如此溫柔的人。
眼神為何如此悲傷?
 
「你做自己就得。」凌鏡唯側頭看著我,「想笑就笑,想喊就喊。」
 
...這番話。
似曾相識。
 
我好像開始發現,凌鏡唯身上某些特質,與我身邊某個人很像。
 
我最好的那位夥伴...
夏謙。
 
「多謝你。」我真誠地向凌鏡唯道謝。
「Welcome。」凌鏡唯也馬上回應著道。
 
只是...
似乎不像夏謙那樣會對人發脾氣呢。
 
「同埋另一樣要道歉既野...」凌鏡唯輕輕嘆了口氣,「我岩岩自把自為咁幫你接左電話。音音打離既電話。」
 
心音打來...的電話?
他們兩兄妹...?
 
「我好似嚇親佢,佢應該都冇諗過會咁突然就同我聯絡。」凌鏡唯苦笑著,「佢不停咁喊,不停咁道歉。」
 
道歉。
 
對了。
在第一次與夏謙聯絡時...
 
我也是那樣。
瘋了似地不斷道歉。
 
心音之所以不想面對他的哥哥,想必也是因為有一樣的想法。
 
很抱歉。
其實知道,在死後必定會導致身邊最親的人感到傷心。
明知道會對人造成無法輕易復原的傷害。
 
但是,我們已經無法繼續下去了。
所以,只能選擇...
 
傷害你們。
 
對不起。
對不起啊。
 
「雖然未習慣,但佢話有好多野想同我講...」凌鏡唯的眼神開始失焦,「而我亦都有好多野想同佢講,所以我唔想再逃避,我想趁仲可以同佢講野既時候,同佢傾多d計。」
 
是嗎...
所謂的交易,就是這樣嗎。
 
「佢由細到大,都夢想做歌手。」凌鏡唯輕輕述說著,「無論係用咩形式都好,如果最後既呢段時間入面,佢可以做到自己想做既事既話,我會為佢而覺得開心。」
 
又來了。
 
這個微笑...
是真實的嗎?
 
開始讓人感到模糊。
 
「如果心音都知道你咁諗既話...」我印著眼角的淚水,「佢一定會覺得好開心。」
「...多謝你擔心我。」凌鏡唯的語氣中帶著一些不好意思,「吳世娜小姐。」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也曾經這樣喚過我的名字。
 
明明就只有告知死訊的那一天,我才有介紹過自己的名字。
我沒有想過,他竟然記住了。
 
畢竟,在過去將近兩星期的時間裡,他也沒有喊過這個名字。
 
讓人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想再多聽幾次。
 
「叫我世娜就得。」我也輕輕淺笑了一下,「凌鏡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