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深呼吸一下,便收拾心情,抹走那多愁善感,打開家門,眼見熟悉的家,不知為何一股感動湧上心頭,也許家總會令人放下一切煩惱,道:「媽,我回來了。」

母親知我回來,馬上從房間出來迎接,微笑說:「子俊,今天如何呀?累嗎?」

我知她時常記掛這一個家,更感溫柔,笑道:「不用擔心。你累嗎?」母親依然微笑搖頭,然而臉孔閃過一剎難以察覺的哀傷,可是我也沒加思索,直接走進房間。我甫放下書包,便躺在床上,呼出一口長氣,雙目放空,整頓亂成一團的思緒。

回想老人的話,我需要經歷一次又一次愛情的開始或終結,但又未知直至什麼地步才會去到另一段人生或回復楊天豪的身份。要是我為了子俊的未來而追求智玲,但這又算是愛情嗎?畢竟我不是子俊,怎可決定他的事?但要是我在此是為了開始另一段愛情,從中體會何謂愛,不斷逃避豈不是一直不能回去?



面對如此奇怪的未知,我實在束手無策,左右為難,更是毫無方向,久久苦思不解,只心想:「既來之則安之,我猜老人也不是存心謀害我,暫時只好見步行步。」

不久,我聽到父親開門回來,母親見此便將各餸菜逐一拿出,更替我們盛飯。父親除下眼鏡,一雙濃眉默默鎖緊,臉上道道皺紋更加深邃,似心事重重,只道:「吃飯吧。」

我微笑說:「爸、媽,吃飯。」雙親點頭後,亦拿起雙筷。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一家三口坐著卻不發一言,各自挾餸,各自吃飯,比沉默更沉默,比寧靜更寧靜。我偷偷望去,見二人目光未曾對上,只自顧自吃飯,不禁黯然一刻,心想:「我想像中的雙親並不會如此,理應相親相愛,和睦融洽,現在卻⋯⋯到底他們怎麼了?」

父親似一直未有胃口,才開始一會兒,嚥不下數口飯便放下筷子,語氣似是無奈,凝重地向我道:「子俊,我有話要跟你說。」



母親忽然嘆一口氣,雙眼略有通紅,放下碗筷,似帶責備說:「文韜,難道我們就不可以安靜吃這頓飯?」

我猛然一怔,方知暴風雨即將來臨,幾乎連手中飯碗也握不穩,陷入愕然之中。父親閉目垂頭,沉聲道:「菲,事到如今,還能如何?子俊,我跟你媽要離婚了。」

我聽後身軀不由自主地抖顫,雙眼幾乎失焦,一陣眼花繚亂,才驚呼:「什麼?」

父親望著我,似是惋惜道:「我與你媽之間早在多年前已沒感情,但不想你在單親家庭下成長,才一直勉強維繫下去。現在你已經長大成人,快將大學畢業,而且日漸成熟,我們才決定說出這事實。」

此刻,我當真不能接受這番說話,淚水不爭氣地從雙眼湧出,發覺這多年來的一切只不過是幻象⋯⋯每年的新年、父親節、母親節、生日等等,也只不過是為了避免妨礙我成長的戲劇。對他們而言,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嗎?這又對我公平嗎?



母親見我流淚,雙眼亦跟著通紅,說:「子俊,我真的對不起你。」

我拭乾臉上眼淚,強壓心痛,問:「你們結婚的時候,不是承諾對方一輩子的約定嗎?到底當中怎麼了?到底你們發生了什麼?」我見雙親臉色黯然,似有口難言,不禁氣慍,道:「你們看看手上的戒指,這不是代表你們的愛情嗎?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放棄?你們好不容易才遇上對方!」

父親素來嚴肅,被我如此一鬧,也不禁臉露難色,喝道:「你年紀還小,你又懂什麼?婚姻需要顧及的太多太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而且相見容易同住難,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你知道嗎?」

我見母親低垂螓首,一聲不發,桌上卻多出數滴晶瑩的淚水,開口直喝:「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但那些問題,真的解決不到的嗎?那些問題,真的足以犧牲你們多年來的愛嗎?」

這一喝將父親的威嚴驅散,眼中火焰頓時熄滅,傳來一聲長嘆。母親聽後,再也無法抑壓情緒,哭成淚人,抽抽噎噎的細說:「子俊,別再說了。我和你爸已經決定了,而且也無法繼續一起,裂痕已經太大,距離已經太遠。」

我聽到母親話中的不甘和絕望,便望向父親,問:「爸、媽,難道就沒有其他解決方法嗎?」

父親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似痛心疾首道:「子俊,我和你媽已經吵架太多太多次,彼此也痛夠,傷夠,哭夠。世事不是單靠一個愛字就能解決一切,所以也是時候還給彼此自由。」

我啞口無言,屋內忽然剩下一片沉默,靜得心跳有聲,靜得呼吸有聲。最後這頓晚飯在無聲無息,不知不覺下完結,餘下冷菜凍飯。



父親率先站起,戴回那副厚厚的眼鏡,落寞地走回書房;母親默默收拾碗碟拿回廚房,以保鮮紙包裹餸菜。

我看著二人之間似薄實厚的隔閡,知事而至此,便走回靜默且空蕩蕩的房間,不想再留在這撕碎人心的沉寂。我渾身乏力,只好躺在床上,雙目放空,不禁撫心自問:「一段愛情,真的不能靠彼此之間的愛解決當中的問題嗎?也許他們也不知為什麼這段婚姻會落得如此下場。老人,到底你要我體會什麼?難道你要我體會各種失去的痛苦?」

我徹夜無眠,陷在這無盡的思考之中。

到底,何謂愛?

婚姻,又是否愛情的墳墓?或是,大家慢慢走遠,直至各走各路?難道感情真的如此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