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事: 外遇

子朗終於等到莎莉睡著了。他嘆了一口氣。他不明白為什麼莎莉這陣子總是嚷著要到他家過夜。最近子朗每晚都要加班到很夜。回到家已經筋疲力盡，只是想獨自靜下來休息一下。好不容易待莎莉睡了，子朗終於可以享受一下完全屬於自己的片刻。
他站在露台，點起一根煙。他不禁想起，自己和莎莉一起已經兩年多了，彼此之間的熱情就彷彿已經褪卻。他也有點厭倦大家行禮如儀的擁抱和親咀。一段感情裡，責任的壓力漸漸大過一切，生活好像失去了樂趣。
 
近來，子朗開始用一個很流行的交友apps。在那裡你可以配對你附近的用戶。看到一個又一個陌生而吸引的女生，子朗有點心動。開始的時候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但後來他想，隨機結識異性，只靠幾張片面的照片就決定喜歡與否，豈不是回到中學聖誕舞會的光景? 舞池中的衣香鬢影，滿足眼球同時滿足自尊心。那時主動和陌生的女生共舞，單純卻充滿幻想。子朗開始明白黃子華的說話，伴侶就像在街市買魚，永遠都是不夠新鮮。他在這裡大開眼界，明白到世界之大。他看到各種各樣的女生：好動的烈女，有個性的文青，不敢露臉的人，也有很明顯是假帳號的泳裝女郎。有些類型的女生根本不會出現在他的圈子，他從不幻想過會認識到的。感覺就像站在旺角百老匯前面看路人，不同的臉孔擦身而過，眼花瞭亂。
起初他只是無聊時才開這個apps，漸漸地他每一晚也偷偷地玩。半夜的露台上，子朗拿著電話，眼前一幅又一幅相片。看每一個女生的profile，猶如到異地旅遊，子朗發現原來世界這麼大。但他不停向左刷，只是玩玩而已。突然，一陣寒意從背脊竄到頭頂。他刷到了莎莉。起初他害怕極了。他不能給莎莉知道他玩這個交友apps。不過他再想一想，他在這裡看到莎莉，代表她也有在玩，那麼就扯平了。莎莉沒有怪責他的餘地。
克服了愧疚感，他想，如果我按下了Like又會怎樣。最後他決定，就來一場遊戲吧。過了兩天，他剛加班完離開公司，手機傳來兩下震動，告訴他交友apps裡有新的配對。是他和莎莉的配對。子朗在街上拿著手機，望著交友apps裡面和莎莉的聊天頁面，感到無比尷尬。一路在地鐵上，他都在思索如何是好。一於當作角色扮演，裝作不相識的陌生人，說些老套開場白。他其實有點想用這個奇怪的設定，減輕和莎莉直接對話的不知所措。子朗庸俗地調侃，忖度著莎莉會怎樣回應。不一會兒，還沒等到子朗下車，莎莉就回覆了。她還很入戲，子朗有一刻懷疑，到底她是真心不知道這個子朗就是她的男朋友，還是故意在配合情節。回到家，子朗打開門，莎莉就跟平時沒有兩樣。這個時候的她如常在沙發上吃著雪糕看電視。整個晚上，她都沒有特別的事情要跟子朗說。他眼前的莎莉，和手機裡的莎莉，彷彿是兩個不相通的人。都不要緊了，就讓這遊戲繼續好了，他想。
 
接下來的日子，子朗在交友apps裡和莎莉談天說地，風花雪月。他們裝作互不認識，怎麼都談。他問她週末過得怎樣，她問他喜歡聽什麼歌。他分享去年聖誕到瑞典的經歷，她抱怨早上的巴士總是脫班。這種無所不談，如同回到他倆剛開始聊戀愛的時候。生活中再小的事都會和對方分享。同時，他們也有照樣傳Whatsapp，只是內容都一般枯燥。早上一句早安，午餐時隨便拍一下飯盒，全都是例行公事。子朗起初還不這麼覺得，直到如今相比之下，才發覺兩人平時的溝通是如此沒趣，感情淡得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想起前陣子看過米蘭．昆德拉的一篇小說。一對情侶扮演陌生人互相調戲對方。故事的結局他已經想不起了，他只記得遊戲到了最後遠超兩人的控制，情侶困在酒店的房間裡，分不清真假。他開始沉溺於交友apps裡的莎莉。交談間他尋回久違了的新鮮感。他依舊不太在意現實裡和他共枕的莎莉。日子如常，一起晚飯、一起逛超市買日用品變成無意義卻不得不做的事情。那些日子，他的心思早已在另一個人身上。無論是在公司裡，街上還是家中，他發現自己每隔一會就不自覺地看手機。他期待著交友apps裡面莎莉的短訊。她和他的女朋友，名字一樣，樣子一樣，只是在子朗眼中，漸漸變成兩個不同的人。他愛上了這個虛幻的莎莉。夜裡，他在歸家的的士上，情不自禁翻看兩人的甜蜜短訊。他突然怔悚一下，他這樣算不算是外遇呢? 只是他外遇的對象，是他自己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