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就站在前方遠處一動不動,我卻肯定他在看著我們。

Ocean和小儀似乎看到了人影,紛紛安靜下來。

手機光源不足,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光是暗黑中的身影就已經令人覺得恐怖。那「人」長得非常高,頭差不多就碰到隧道頂,身體和四肢都瘦得見骨,右手拿著一把長刀。

長刀……

我瞧了旁邊的屍體,心想難道這個可憐人就是被眼前的東西殺死?那麼我們現在豈不是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然而最讓我毛骨悚然的,並不是長刀,而是他塌下來的右邊肩膀,看上去猶如脫臼。記得小儀說過,脫臼是指肩部某部分的關節受撞擊而脫開移位。大部分情況下,關節會向前方或後部移位,但向下移位也是有可能發生的。而我們面前的「人」,因右邊肩膀塌下而整個重心向右靠,看上去極度詭異。

可是,前方的黑影像個雕像一樣,沒有任何移動。難道是個好人?但他為何不出聲?

敵不動我不動,我站在原地,緊張地注視著他,生怕會突然走上來斬死我們。我想過示意Ocean直接逃去通往右邊的路,卻怕會跑不過那「人」,而我更是身負腳傷,走得太快的話可能會受不住,所以不敢輕舉妄動。我又想過找件武器防身再說,但隧道裡沒有任何可以拿上手的東西。回頭也不行,我們來路只有一部故障的升降機,沒有其他去路。

我努力想辦法,可背後的Ocean已經出聲說話了:

「你……你……係邊個?」





 那是故作鎮定的語氣,明明心裡是恐懼,說話和樣子卻硬要裝成「我不怕你」的態度。

這句話在肅靜的隧道裡格外響亮,我們三人比之前更加小心地凝視著遠方的「人」。

人影終於移動了。

舉起提著刀的右手,我們清楚看見刀鋒流著鮮血,一滴一滴的紅色!

我頓時瞪大眼睛,心中明白那「人」一定不懷好意。Ocean立刻反應過來,大叫「走呀」就牽著小儀向前方那條通往右邊的路跑去,也顧不了我太多,因為人影已經開始往我們這邊走過來了。我跟著二人,轉彎向右邊跑(其實是用左腳跳前,我不敢提右腳跑)。我拼盡全力往前衝,可是相比Ocean和小儀,我跑得非常緩慢,根本無法追上。我無奈地看著Ocean和小儀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遠的同時,絕望地發現後面的惡魔已經離我不遠了,甚至是近在咫尺。我沒有向背後望,但肯定不消幾秒鐘我一定被追上抓住,這種感覺就像平常會感受到別人在背後注視或是跟縱你一樣。





我不想死。

我還想跟老友喝酒。

我還想到各地旅遊。

我還想找心儀女友。

我不能死。

我漠視右腳傷口,雙腳跑動像蠻牛一樣向前衝刺。雖然感受到右腳小腿傳來的劇烈痛楚,但我閉眼強忍下來。我心中鼓勵自己,只要擺脫後方的追捕,就能會合Ocean和小儀,找到出路,逃脫這個鬼地方。

我想得太天真了。

右腳痛到失去力量,跑了幾步就失足跌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痛苦地叫著,雙手抱著骨折的右腿。完了完了,今次死定了。

人影逐漸行近,他的身軀在我眼裡不斷放大。我終於看清真面目,那絕對不是人類:深藍色的皮膚、血紅的眼睛、腐爛的鼻子、扭曲的面容,加上塌下來的脫臼右肩,我百分之二百肯定那隻是怪物。我沒空驚慌,怪物迅速地伸出左手,抓著我的上衣,然後舉起持刀的右手,想一下解決我。這時我才發覺,怪物根本不是手握刀刃,因為整隻右手就是一把鐮刀。我嘗試轉動身體,但衣裳被怪物牢牢抓緊,沒有移動空間。我當然不會就此等死。雙手捉住怪物的左手,心想雙手的力量能夠戰勝一隻瘦削而看似無力的左手吧,可怪物的力量驚人,我無法將左手甩開。怪物準備給予我致命一擊,我努力掙扎,誓不能在此不明不白地死去,就在怪物對準心臟要插下來的一刻,我一下爆發把怪物的左手甩開,立刻轉身避過攻擊,鐮刀插進地上。我趁怪物把鐮刀拔回來的一剎,以左腳撐起身體,然而怪物隨即抓住骨折的小腿,令我再次摔地,疼痛瀰漫全身。這次怪物沒有給我反抗的空間,勒著脖子,提起鐮刀就要斬下來。

然而,怪物突然被什麼硬物從後擊中耳朵,力量之大,直接將怪物打到一邊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頭頂戴著裝有電筒功能的工程頭盔,還有他雙手握著的摺椅。

摺椅!不愧是被譽為家中最有殺傷力的武器,一下重擊就將怪物打飛。

「走啦,仲望!」丟掉摺椅,那人便往我原本來的路飛奔離去。

怪物剛才居然沒有被打死,此時緩緩地爬起來。這是我逃脫的唯一機會。我左腳一下踢到怪物的頭上,再次倒地的怪物發出憤怒的低吟聲。我趁機扶牆撐起身體,拔腿就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怪物的低吟聲逐漸變小,但我不敢鬆懈,直至跑到一條分岔路才停下來。

一路向左,一路向右,沒有任何指示牌,不見Ocean和小儀。我無奈地站著,本想開啟手機或叫Ocean的名字,但怪物就在後面不遠,這樣做想必一定暴露位置。現在的處境可麻煩了,我不知道Ocean和小儀往哪個方向走,只能靠直覺判斷,運氣好的話才能碰到他們。我沒有想太多,心說既然是右腳不幸受傷骨折,那就不走右邊吧。

隧道後方不時傳來雜亂的聲音,但不像衝著我而來。我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往前探索,不再跑是因為剛才的追逐已經讓我疲憊不堪。右腳傳來輕微的痛楚,似乎警告我不能再亂跑了。剛才生死徘徊的幾分鐘,現在心中還有餘悸。那扭曲的面容,畸形的身體,充滿鮮血的鐮刀,讓我想起都渾身充滿寒意。倘若不是那個大叔在最後一刻拯救我,我已經變得跟升降機附近那條屍體一樣了。

對,那個大叔現在怎麼了?他剛往我相反方向走掉,不知他究竟是否安全呢?我回想之前的情景,記起大叔的制服正是跟那個死人一模一樣,那麼這裡很大機會是什麼公司或機構的秘密工程,但怪物又是什麼?種種問題在腦海徘徊,相信只有這裡的人才知道答案。
然而現在管不了那麼多,先找到Ocean和小儀會合再說吧。

在黑暗的隧道摸黑走著,我始終不敢拿出手機照明,生怕引來怪物的注意。以前看過的某部小說給我一個啟示:身處光明或會帶來安全感,可敵人反而更容易發現你;身處黑暗則無論是攻擊或是防守都更有利。現在的社會也是這樣的吧,所謂「明搶易擋,暗箭難防」,擅於陷害人的高手往往都是暗地裡行事的,生活中有人會在背後說流言蜚語;職場上有人暗中打小報告;政治上各國互相進行秘密竊聽。我不會陷害人,卻明白低調行事,避免鋒芒畢露,就更可以明哲保身,就如現在避開怪物一樣。

我看了看我的電子螢光手錶,二時四十七分。

我忽發奇想,如果我現在回頭,返回升降機那邊,會不會就遇到救援隊,直接逃離這裡呢?然而回途可能會重遇怪物,安全起見還是先往前探索較好。





幾步路的時間,我來到另一條分叉路。我要麼是往前走,要麼就是向左轉。

「迷宮咩?又要揀路行。」我心中不滿。

分叉路越多,碰見Ocean和小儀的機會就越少。

可是我仔細一看,發現前方隧道靠右位置有一扇簡陋的木門,可能是房間。

這時我驚訝地發現一點。

我既然沒有開著手機,怎會看到房間?

我頓時發覺,光源來自左邊的路,漸亮的光線伴隨著腳步聲。我停在原地,謹慎地等待著光線的主人來到這裡。之前的經驗告訴我這裡還有其他人,在不知來著何人的情形下,我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不消數秒,一個人影呈現眼前。那人察覺我的存在,「Oh God!」一聲退後幾步,舉起手中的匕首,並把電筒照到我身上,久未接觸強光的我立刻以手臂擋住。

「我係人呀!人呀!」我向拿著匕首的人叫道。





「哈哈!咁你唔好企喺到嚇人啦!」他嘆了口氣,放下戒備動作:「仲以為呢度得翻我生存緊,見到其他人真係好啦。」

接著他露出熱情的笑容,走近我面前。

眼前的高瘦男人令我有些驚奇,因為他是個外國人,有著金色頭髮、藍色眼珠、較白的皮膚。我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在這裡碰見西洋人,而且會說流利的廣東話,只有微不足道的口音不正問題。雖然同是中年男人,但眼前的傢伙絕不是剛在隧道救我的那個。

「咦?你唔似呢度嘅人。」外國人以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我…….」我組織著自己的經歷:「我唔係咩呢度嘅人。我同我嘅朋友喺恒和樓搭搭下笠就飛左落嚟呢度,頭先遇到怪物失散左,我仲差D死埋,而家搵唔到路周圍行就見到你。」

「哦,哈哈,咁你真係唔好彩啦,不過我地呢度都唔係好好多。」外國人苦笑著,右手按著後腦:「啊?你話部笠飛左落嚟,咁部笠而家點樣?」

「Destroyed。」我無奈地回應道。

「哈哈哈,都估到。」外國人再次笑起來。我真是不明白,為何他在這種環境下還能展開笑容。

「但係我地唔可以等救援咩?」

「哈哈,我都希望有,不過無人可以救到我地。」他再次展開笑容,從容不迫地看著我錯愕的眼神。

不知為何,我感覺他說的是事實。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外國人在不久前經歷比我更可怕的事情。

「嘩!你隻腳點呀?」大概是看到我因骨折而出現紅腫的右腿,他顯得非常緊張。

「我冇事,係可能需要休息一下。」我回應道。

「D’accord(OK)前面有間工具房,可以入去休整,順便想個法子決定下一步。」

他微笑,做出一個「OK」的手勢,就帶我到剛看見的房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