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不深,所以在程曦洗完澡出來前已收好了情緒,安靜地在沙發上睡了。程曦看著他躺下來的背影,突然有點心痛-這孩子的背影全是淒清的代言,故作堅強的性格到底還埋藏了多少心事,而自己到底還能用甚麼身分來對待他……

翌日,游晉行如常備好午餐,滿桌香噴噴的飯菜迎來剛睡醒的程曦。

程曦理所當然地感到彆扭,每個神情動靜都顯得遲疑;游晉行卻表現得相當自然,如舊的笑容和態度、豐富的飯菜、主動熱情的語氣,自然得猶如昨晚甚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程曦溫吞緩慢地啟口:「你,沒事吧?」

「我會有甚麼事?」游晉行報以一臉陽光的笑容:「快吃吧。」



程曦很不自在地吃完整頓飯。

游晉行出門上學了,輪到今天沒工作的程曦一個人待在家-這樣的畫面多熟悉,猶如回到游晉行還未搬進來的時候,一個人沒工作的時候會百無聊賴,或會找影碟看,或會聽聽歌聽一個下午再聽到睡著,反正愜意。

現狀不同的是四周整齊了很多,都歸功於游晉行老老實實地不遺餘力收拾房子,把程曦的家都整理得乾乾淨淨;不用再看見滿屋混亂,思緒自然容易歸於平靜,而平靜下來後,偏又想起昨晚的事。

那不是一個夢,游晉行說他喜歡我,我有甚麼給他?

潛意識裡有道聲音鼓勵他不如直接接受他,反正所謂鍾情成熟男都是性慾使然,而既然那次看他自慰自己都能硬的時候,問題已經自然解決。唯一要糾結的,是到底自己應該如何處理和定義目前的關係。



驀然想起Hugo,而一想起他,就不期然同時對自己作出反思-到底自己需要怎樣的生活?

程曦的所謂事業,眾所周知並不穩定,他日有誰的風格冒起,勝過了自己沿用多時的路線,自己自然會被淘汰,而將來又有甚麼路可以走?因為對真愛存有質疑,所以寧願用性來綁一個人一兩個小時,盡歡而散,那麼這種生活還能繼續到何時?二十八歲的年紀容許他繼續玩得瘋,那要到甚麼時候才停,而停下來又確保最終有個人能一起走到人生最盡頭,容易麼?

程曦的一切看起來都事事順心,但數算起來亦不是那一回事。

興許獨自在家真的太乏味,程曦決定外出找些事幹幹,而同伴理所當然是林揚帆。

相約在商場置裝,林揚帆說還要搞定手頭工作才能來,著程曦先自己到處走走。程曦沒介意,不過四衣裝的還是想等一起看,獨身便往超市走去。



程曦在家添置的零食不多,因為知道若有存貨自己肯定會不自控地吃個不停,所以多數從超市買回家解饞的多數是水果;然而難得今天能無所事事地逛一天,也就自然走往零食區,看看有甚麼新推出的產品。

「老公我們買瓶紅酒回去好不好?」一道女聲耳邊響起。

回應的竟是一把熟悉的低沉男聲:「好呀,那要不要買牛扒回去煎?」

程曦吃驚地回頭,竟看見Hugo推著手推車,旁邊一女人挽著他手,二人狀甚親暱。

程曦根極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甚至該有反應的話自己應該用甚麼身分,下意識就想逃離現場,只是一個不慎動作太大,就被Hugo發現,兩人視線直接對上。

這時是最好展現默契的時機,裝不認識是基本認知,於是程曦頭也不回地急步離開,Hugo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有些茫然。

程曦心很翳悶,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他很堅持自己作為床伴並沒有身分立場質疑甚麼,可是一想到那親密的畫面就不期然揪痛心臟。他接受得了Hugo有一個開放的正宮男朋友,卻沒法料想兼忍受對方原來還有個……妻子?

他聽得很清楚,女人叫Hugo「老公」。他結婚了?



天性使然,程曦是討厭雙性戀的,他可以接受性伴和別的男人發生關係,卻不能接受男人的性器進過女人的身體,某程度上也像一般女人無法接受自己的追求者愛過男人一樣。

雖然他們之間沒有真情,但單就性事而言亦有這種喜好取向。

到底是甚麼回事?

程曦懵著腦袋打給林揚帆,說今天臨時有點事不逛街了,林揚帆也沒追問,就繼續工作著。正當程曦失重得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時,Hugo竟主動打來了。

「有空嗎?我們聊一聊。」

Hugo把妻子打發了回家,跟程曦直接約在同一商場低層的一家咖啡店裡。

程曦到達時Hugo已經點好咖啡坐著等,他走上前突然覺得這感覺很陌生。是的,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在餐廳共進餐權充約會,一杯咖啡都未曾對飲;每次見面都是身體上的極盡纏綿,如此平靜的對視,何曾有過?



程曦坐下來,靜思了一會兒,說:「其實你沒有去新加坡,對不對?」

「嗯。」

「就是陪她?」

「對,去了歐洲。」

坦率得可以,程曦愈聽愈覺可笑。

Hugo進而主動解釋:「她……是我父母朋友介紹的人,人挺好的,不夠一年就結了婚。」

程曦很不踏實:「那你男朋友是甚麼一回事?」

「我不喜歡女人,真的,和她做之前都要吃藥……結婚,算是滿足各方期望的做法。」Hugo說得很無奈:「男朋友是我真正喜歡的人。」



「男朋友知情?」程曦問。

「嗯。」

真可笑,原來一直只有自己蒙在鼓裡-程曦這刻很想問「那我又算甚麼」,只是深知一旦開了口,覆水就難收。

除了可笑,就是感覺厭惡。程曦自問也不是一個怎樣守身的人,但玩得再開放也好,大前提是彼此都有單身的共識,就算不是單身也有另一半的默許,才成就每一夜的情慾交流。一直以為Hugo正是這樣的對象,不用負太重的責任,但亦維持默契的原則,一如理想,最後卻徹底逾越自己的底線。

他不接受對象有女伴,不忍受那女伴對這種關係毫不知情,而自己成為了邪惡的第三者。他能同情Hugo需為他人期望而結一場不情願的婚,但不能原諒他把這種犧牲當作沒有意義的白紙。

程曦艱難地點頭:「我懂了。」

「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我沒有權力不理解,我們壓根沒談過感情。

程曦直接站了起來:「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撇脫得可以,難受得可憐。

Hugo無奈地目送他的背影,卻又站不起來追,因為同樣地,他也沒有任何身分立場。

自問行事瀟灑,程曦有著不能因此難過的自覺,情緒一直平靜;然而糾結是記起回家後要面對那張天真無邪、直率通透的臉孔,容貌一出現在腦海裡就煩惱糾結起來-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

喜歡嗎?喜歡,但如果說昨晚拒絕只是因為一時間接受不了關係的改變,那麼今天似乎還多了一個拒絕的因素-因為被床伴騙了一場,所以回去就去接受一段似乎認真得很的戀情,在任何層面的意識上都是下賤非常的行為。

自己一個不乾不淨就好了,何必拿一個他來當候補,這樣違心背德的事,程曦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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