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驟然停下,然後司機扭到望着我,說了一句話。

然而,我卻一直用耳機塞着耳朵,呆呆的望着車窗外的景色,完全沒有留意的士早已到達我的目的地。

司機拍了我的膊頭一下,讓我回過神來。

我拔下了一邊耳機。

「時下的年輕人,一天到晚都塞着耳朵,完全不理會世界發生甚麼事。到了,富山靈灰安置所,一共一百三十七。」司機有點不滿地說道。





我拿出兩張一百元紙幣,遞了給司機。

「不用找了。」

說完,就打開車門,離開了車廂。

隱隱約約聽到司機還在喃喃自語,説着香港有我們這種年輕人是香港沒有將來的原因之類的話。

我心中冷笑,慢慢走向靈灰安置所的入口。





香港有沒有將來也好,我也不太在意,反正我也不一定可以活得這麼長久。

一個將死的人,會介意世界變成怎樣嗎?

我只是一個沒有甚麼野心的年輕人,只想在自己死之前完成自己的夢想。

不,夢想也說得誇張了,我可沒有要改變世界,減少貧窮人口之類的宏願,充其量只是心願而已。

抬頭看着「富山靈灰安置所」七個大字,有種異樣的想法從我心底湧了上來。





到底人死了之後,會去了甚麼地方?天堂和地獄嗎?

至少我肯定不會是去到這種破爛的靈灰安置所,因為這種地方,是為了活人而建的。

墳場、靈灰安置所、紀念花園,都是打着安置亡者的旗號而建立的,但對於已故的人來說,安置在甚麼地方,重要嗎?

這種地方,根本不是為了死人而建的,而是建給活着的那些人,讓他們可以定期拜祭先人,讓他們對着先人懺悔,讓他們後悔沒有在對方生前陪伴多一些,讓他們心靈有一點可以寄托而已。

甚麼讓亡者有一個美麗的環境安息,其實都是借口而已,說白了,不是虛榮心作祟,就是心中有愧疚。

想着想着,我已經來到父母的靈位前。

大概是我太久沒有來拜祭,父母的靈位上佈了一層薄薄的塵灰,花瓶裏的花也都枯萎了。

我拿起那個花瓶,走到附近的水槽,扔掉已枯死的菊花,稍微清洗乾淨花瓶。





望着那殘舊缺角的花瓶,我有一刻想扔掉然後買一個新的,畢竟這個花瓶,都已經承受了十一年的風吹雨打,受盡了歲月的摧殘,早已老舊不堪。

但打從心底裏,我又有點不捨得。我是一個非常念舊的人,越是殘舊的東西,我越不捨得扔掉,因為我認為,每一件物品,都有它特殊的價值,不只是它本身的價值,而是那件物品,當中包含的回憶,才是它的意義所在。

這個花瓶,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一個,據說是先父送給她的第一件定情禮物。記得從前母親每天都會擦拭那花瓶,每星期也會換上新的花束的。如今這個花瓶,卻已經殘破不堪,我一直沒有扔掉,都只是不捨得讓母親的回憶捨棄掉。

我走到附近的花店,挑選了一大束滿天星。

印象中,母親生前買最多的,大概就是滿天星。

她說過,在香港這繁華的都市,四處都充斥着霓虹燈,燈光把夜空都污染了,抬頭根本看不到星空,只好用滿天星這種花代替。

她說過,她很想去一次旅行,去一個可以抬頭就看到星海的地方,只是因為我的出生,打亂了她的計劃。





「康德曾經說過,有兩種東西,讓他越是思考便越感到敬畏,那就是頭上的星空,與內心的道德。」

「我也很想感受一下那感覺。」母親這樣說過。

然而如今,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我把花瓶注滿了水,把花束插進花瓶,再隨手執起一塊抹布,濕了一點水,走回父母的靈位前。

我稍微彎低腰,開始擦拭靈位上的灰塵。

擦着擦着,我開始想,假如他朝我死後,會有人替我打理身後事,會有人來拜祭我,會有人為我掃墓嗎?

大概...沒有吧。

我的所有家人早已離世,而我也因為長期病患而很少社交,所以朋友也沒有多個,更別提伴侶了。





「爸,媽,不孝子來拜祭你們了。」

「十一年來,我一直在醫院裏虛度光陰,也沒有時間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醫生解決不了我的腦內神經纖維惡性腫瘤,我留在醫院,也沒有意思。」

「所以,我決定要在有限的生命,去闖蕩一翻,實現自己的心願,可能很長時間,也不會回來拜祭你們了。」

「所以...請保祐我吧。」

我在父母的靈前,深深鞠躬,然後轉身離開。

第一站,就去一個可以抬頭就看到星海的地方,先還了母親的心願。





就去被列為「世界星空遺產」的紐西蘭南島蒂波卡湖吧。

「還要走多遠,還要兜多圈,離目標很遠,才驟覺理想也講生存 。
疲又倦,光陰似箭,花光了血,補不了缺,但我享受這虛脫,出於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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