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測驗有如排山倒海,壓得我完全透不過氣來,追蹤羽秋仁的計劃也被逼擱置下來。
 
羽秋仁的成績向來不錯,要是他真的在偷偷兼職,那他還會有時間溫習?他的課業成績是怎麼維持的?
 
雖然看似從容,但羽秋仁臉上的一雙黑眼圈,還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變深。哼,他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當然要更加拼命的溫習,為了在老師眼中保持形象,免得被人懷疑吧。
 
由於實在太忙,我唯有靜心等待著機會來臨。
 
當最後一個測驗完結的那天,羽秋仁在放學後便急不及待地離開了教室。羽秋仁跟蹤大作戰再次開始!
 


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在商店街隨意遊蕩打發時間。直至接近黃昏,才悠閒地前往公車站,乘上了往鄰鎮的公車。
 
到底他是不是去兼職呢?除非直跟著他到鄰鎮去,否則是很難證明的。
 
兩天後,我跟媽媽說放學後要到蝴蝶家裏去溫習,晚飯過後才回來。我以兩天的免費午餐作為報酬,才請得蝴蝶和水泉給我幫忙的。
 
水泉的任務,就是留守在她自己家,應付我媽可能打過來的電話了。
 
至於蝴蝶,則在放學後負起代替我跟蹤羽秋仁的責任。當她看到羽秋仁差不多蹓躂到公車站時,便用手機給我通風報信。而早在上一站等待著的我,便馬上搭上接下來的那班車,這樣我便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跟羽秋仁坐在同一班車上,繼續跟蹤了。
 


我是不是很有當偵探的潛質呢?嘻。
 
 
 
計劃非常順利,我已成功跟蹤羽秋仁到鄰鎮。他的步伐開始急促起來,頻頻看手錶,害得我直追得喘氣。最後,他拐進了一家連鎖式咖啡廳裏消失掉。
 
五分鐘後,他穿著店裏的圍裙,在店子裏忙著調製咖啡,招呼客人。
 
這羽秋仁果然在冒著被學校開除的險,偷偷在鄰鎮打工賺錢!
 


這次還不給我抓到個天大的把柄?為了拍攝得最清晰的證據,我悄悄閃身到店子側門附近的玻璃窗前。……原來那兒早已逼滿了拿著手機拍照的上班族女郎。
 
「哇!燒咖啡時的小羽實在太性感了……」
 
「這就是最近全鎮最紅的『咖啡廳美少年』小羽吧?長得真帥,怎麼之前都沒見過他?」
 
「聽說他是從鄰鎮悄悄跑過來兼職的,還是個高中生呢。」
 
「哇!難怪這麼萌!還帶著點冷酷的感覺,真夠性格的!姐姐很想疼愛他呢。」
 
天啊……怎麼連OL也成了這壞蛋的粉絲了?
 
我也不管她們,自個兒拿起手機也照了起來。嗯,圍裙上的店子名字一定要拍得清晰……
 
就在此時,店子的側門突然砰地打開,把我們全都嚇了一跳!


 
一個類似老闆的人物從店裏走出來。 「又是你們這班粉絲在堵著我店子的門口!來來來!你們不是來支持小羽的嗎?都進來惠顧吧!小店的起司餅都是小羽親手弄的喔!誰買超過兩件的話,我叫小羽跟她聊天五分鐘!」
 
「老闆!你又拿我當生招牌了!我要抽佣金當廣告費!」被眾女生包圍著的羽秋仁高聲抗議道。
 
「行行行!只要今天給我賣完所有的起司餅,便發給你加倍獎金!」那老闆笑著轉過頭來,看到我還在拍照,驚訝地道:「小妹妹粉絲,你幹嘛還在?」
 
「我……我還沒照完。」
 
「小傻蛋!進店裏有跟小羽聊天的機會耶!要是你機靈的話,待他把起司餅拿給你時,還可偷偷地碰一下他的手!」
 
「我……我不餓。」少嘔心了!本小姐幹嘛要偷摸那個羽秋仁啊?
 
但我的肚子卻非常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為了保持目前的身材,我的午飯量減少了很多,要是今天不去跟蹤羽秋仁的話,我應該在家裏催著媽媽要吃晚飯了。
 


「還說不餓?小妹妹應該是沒錢吧?來來來!」老闆硬把我拉進店子裏,「托你們這班小羽粉絲之福,老闆我最近的生意不錯,見你年紀才跟小羽差不多,今天就免費請客一次吧,下次要帶錢來啦!」
 
「不、不用了啦……」
 
突然傳來摔破碟子的聲音,店面霎時安靜下來。
 
正當所有人都婉惜地盯著那塊掉落地上的起司餅時,羽秋仁的雙眼睜得老大,非常訝異地盯著我,以及拿在我手裏的手機。
 
「悠小藍,你竟然……」
 
在這個處境下,無論從哪個觀點看,我都是屬於正義的一方。我應該站出來義正嚴詞地指責這個壞蛋,警告他已犯下了足以被開除的嚴重校規,而為了防止他再對無辜女性下手,也應該當眾公佈他作為「女性公敵」的種種惡行,以及恐嚇勒索同學並施以暴力的犯罪劣績。
 
但是,當下的我……竟然感到心虛起來。
 
心頭一緊,我揮開老闆的手,掉頭就跑。


 
「悠小藍,你給我站住!」羽秋仁連忙追出來。他當然恨不得毀滅我手中的證據!以他的劣性子看來,若被他抓到的話,恐怕連我也會被毀屍滅跡!
 
我甚少到鄰鎮裏來,路都非常陌生,但我也管不了那麼多,看到小路就鑽。我身後羽秋仁的距離越來越遠,直至再也聽不到腳步聲,才夠膽停下來喘口氣。
 
休息了一會兒後,我勉強記著剛才走過的路,回到咖啡廳門外。此時天色已完全漆黑,街燈都已亮起來了。
 
我偷偷瞧一下店裏,發現羽秋仁並不在裏面。我突然想起那塊掉在地上的起司餅,心裏竟愧疚了起來。
 
我知道自己並不是憐惜那塊餅,但到底為了甚麼而愧疚,又說不上來。
 
我明明是在做著一件正確的事啊。
 
回到公車站的路就很難辨認了,畢竟在之前我從沒走過這條路,印象本來就不深刻,而當天色變黑以後,街景就變得更陌生了。我問了兩、三位下班回家的路人,才終於找到了那個回程的公車站。
 


羽秋仁竟然就在公車站前等著我!
 
 
 
這是很正確的策略!想要抓著我的話,何需拼命追?在公車站前等著我自投羅網不就好了嘛!不管怎麼逃跑,我始終都要乘這路公車回家去的!
 
他正在四顧張望著,然後突然把頭轉過我這邊,我閃身不及,竟跟他目光對上了。
 
「悠小藍!」
 
一聽到他那神經質的聲音,我腦裏只想到「毀屍滅跡」四字。不拔腿跑,更待何時?
 
「傻瓜不要跑!趕不及了!」
 
還罵我傻瓜呢!這傢伙肯定是氣瘋了!我只管跑啊跑的,專挑昏暗和刁鑽的小路走,耳朵只聽得到自己重重的心跳,也不知何時已擺脫了羽秋仁……其實我連他到底有沒有追過來也不知道。
 
我倚在一面冷冰冰的牆壁上喘氣,心想應該安全了時,卻又隱約聽到了腳步聲再次出現!
 
我雙手緊緊掩著嘴巴,呼吸聲卻由於緊張而越來越沉重。
 
這個人……正在慢慢地接近我。我轉過身來正想要逃,卻發現眼前只有一面牆壁。原來我走進了一條死巷!
 
真是禍不單行!
 
淚水正要奪眶而出時,我強行咬著牙關忍了。我不能夠在這裏認輸的!我深呼吸了一口,握緊拳頭,朝著腳步聲來源大喊起來。
 
「羽秋仁!你給我堂堂正正地站出來!」
 
最少要讓附近的人家知道我的存在,最少要讓對方有所顧忌,知道隨時會有人走進來察看發生了甚麼事。
 
被我突然一喊,對方好像嚇了一跳。「哎呀」一聲,腳步聲來源處竟然出現了一記閃光!
 
閃光……攻擊?你當我是外星來的怪物,把自己當成是「超人力霸王」嗎?羽.秋.仁!
 
「啊……太笨了!竟然忘了關閃燈。」對方說道,「不管了,照了再算!」
 
那傢伙竟然堂堂正正地站出來,東跑西跑地給我全方位拍照!
 
慢著!剛才那聲音……說話的人並不是羽秋仁!眼睛適應了強光後,我看到眼前這個拍照狂,竟然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拿的照相機是專業級的,腰間也繫著一個裝載鏡頭的袋子。
 
我的表情漸漸又驚訝變成憤怒。
 
這個人到底是誰?幹嘛要拍我的照片?
 
「很好很好,表情太豐富了!」那人越照越興奮,竟然盯著我的領口在舔嘴唇,「要、要是上衣撕破一點點的話……嗄嗄,對不起了。」
 
說罷他竟然伸手想要扯破我的衣服!
 
「你在幹甚麼?變態!」
 
這話不是我說的。有人搶走了我的對白。
 
不知何時,羽秋仁已出現在那男人的身後。他的表情非常可怕,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憤怒。
 
「我、我……」
 
「把照相機交給我!跟我上警察局!」
 
「別、別抓我!」那男人竟然拆下了照相機的鏡頭,扔向羽秋仁的臉!
 
羽秋仁的反射神經是全校聞名的,但在極近距離以及漆黑的環境下受襲,還是無法躲得過。他勉強偏過了臉,被那長長的鏡頭擊中了額角。他完全沒理會傷勢,穩住腳步後,高舉雙手接住了那彈得高高後掉落下來的鏡頭。
 
那男人已趁著這空檔越過羽秋仁逃去。
 
「把證物拿好!」他把鏡頭丟給我後,便連忙跑去追那男人。兩陣腳步聲漸漸離我遠去,最後聽到羽秋仁高喊了聲:「可惡!」
 
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發呆。當我漸漸冷靜下來時,我才記起自己是非常怕黑的!
 
我到底在哪兒?連哪邊是出口都忘了,亂摸亂走之下,身子碰到了牆壁,才知道是走進了死巷的盡頭。
 
「嗚……」眼淚……眼淚已忍不住了。
 
就在此時,一隻手緊緊抓著了我的手腕,拉著我朝相反方向走。
 
「傻蛋!怎麼走進死巷裏去了!」
 
是羽秋仁的聲音。他手裏拿著奪過來的照相機,二話不說便把記憶卡取出來,狠狠踩成碎片。
 
 
 
他的手抓得非常用力,令我覺得有點痛,但這力量卻同時包含著溫暖和安全感。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裏,我可以放心地跟著對方走,而不用記起他就是那個令我痛恨的「女性公敵」。
 
這短短的兩、三分鐘裏,我已悄然無聲地哭了一遍。那並不是一種感覺差勁的哭泣,只有你在確定自己已再無危險,已被妥善保護之後,才會哭得出來的眼淚。
 
這種哭泣的痛快,我已幾乎完全忘記了。
 
看到小巷光亮的盡頭時,我告訴自己必需再次堅強起來。我連忙擦淨了臉上的淚,怎也不可以讓羽秋仁看到我軟弱的一面。
 
終於回到有路燈照明的大街,我便立即掙開他的手,正想向他問罪。怎知羽秋仁轉過身來,讓我看到的是一張血淋淋的臉!
 
「悠小藍……」
 
「別說話!馬上給我坐下來!」
 
羽秋仁乖乖的聽我指示,就在路旁的長椅上坐著。那照相機的鏡頭差點擊中他的右眼,把他的眼角敲出一道長長的裂口,鮮血仍在不住滲出。
 
血雖然很可怕,但在這個時候,我不能夠讓自己軟弱下來。我拿出手帕替他擦臉,又把外套脫下來要他撕下一條布條,用來包扎傷口。他撕了許久才勉強把布條撕下來,蒼白的嘴唇不住喘著氣。
 
「你……沒事吧?」
 
「……有點頭暈。不要緊,休息一下就好。」又擺出那副輕佻的臭臉。……又或者說,他這個態度是為了不讓我擔心?
 
「少逞強了。你流了很多血,要不要送你到醫院去?」
 
「不用小題大做啦。」他有點煩厭地說著,但稍為看了我一眼,語氣又和緩起來,「……剛才你幹嘛要逃?」
 
「我、因為我……」
 
「剛才在公車站前,我明明已叫住了你,幹嘛還要逃?」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心裏想著「怕被羽秋仁毀屍滅跡」其實非常幼稚,我實在沒臉說出口。其實我當時是不需要逃的。
 
「我剛才叫住你,是想跟你說,回家的尾班車快要開出了。」
 
「甚麼?」我嚇得站起身來。
 
「來往兩鎮的人流向來就很少,所以過了下班時段,車就停開了。」他說,「不用怕,坐計程車還是可以回去的。」
 
「我……我哪有這個錢?」
 
「叫司機直接送你到家門口,然後叫家人替你付就行了。」
 
「不、不行!我家、家人不知道我來了這兒……」
 
「唉……真沒你辦法。」他輕輕地搖著頭,「我身上也沒有這個錢。我們回店裏問老闆借吧,他是個大好人,應該不成問題的。」
 
「嗯、嗯……」
 
「但我有一個條件。」
 
「甚麼?」
 
「讓我搭著你的肩膊走。我的頭還是有點……」
 
 
 
這樣搭著肩膊地走著,在陌生人眼裏看來,都會認為我們是一對情侶吧。而且,跟羽秋仁作如此密切的肌膚接觸,也讓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搭在我肩上的手臂非常重,讓我知道羽秋仁的情況真的有點嚴重,但他還是儘量避免貼著我的身子,這樣使他走起來的姿勢有點不自然,看起來似乎更吃力了。
 
但是,我又怎麼好意思跟他說:請你整個人靠在我的身上吧。所以也只好繼續這樣走了。
 
 
 
咖啡廳老闆看到我們回來,也沒有過問羽秋仁的傷勢是怎麼得來的,只是輕鬆地講兩句開場白,便把他帶進店後面去處理傷口。
 
老闆讓我在店子裏最舒服的沙發椅上等待,還送上一杯熱巧克力。
 
喝著巧克力的時候,我又無意識地盯著那櫃檯前的地上。那裏早就抹乾淨了,但那塊起司餅塌下來的模樣仍然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裏。
 
我剛才是不是毀掉過一些本來十分美好的東西呢?
 
想到這一句話,淚水又禁不住的盈滿眼眶。
 
羽秋仁從休息室裏出來時,頭上已換上了潔淨的紗布。
 
「拿著,這是剛剛問老闆借的。」他把計程車資交到我的手上,「要是待會他跑出來開我們的玩笑,只要尷尬地微笑一下就好了,不要放在心上。」
 
「你、你對他說了甚麼?」
 
「啊……嗯……」他搔著後腦袋說,「就是說我在上班途中偷偷溜出來約會,結果我在要求xxx時不果,被你敲破了腦袋。」
 
「約、約會?還要差點被你xxx?」
 
「我從來沒試過翹班的!只有用這個理由,老闆他才會毫不懷疑地相信我。」他說,「還是你想要我對他全部如實招來?」
 
「你!」我真想朝他的傷口再敲一記!
 
「呵呵呵,兩小口子和好了吧?」老闆笑呵呵地走過來說,「小羽,我早說過不用擔心的,熱戀中的情侶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的嘛。老闆我年輕時還體驗過更激烈的呢,小羽被敲破頭顱算是小事了。下次切記不要心急,要先對女生yyy一下,營造足夠的氣氛……」
 
羽秋仁滿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袋,哀求老闆不要取笑我們。即使受傷流了大量的血,他的演技還是一樣的出色,仍要死性不改地以嘴巴佔我的便宜。
 
……這不是跟苗可蕊那次一樣嗎?
 
但怎麼我心裏的感覺,跟上次是如此不同?
 
「老闆!別再取笑小藍了!她開不得玩笑,生氣起來會打你的啦!」羽秋仁用手肘向老闆擠了擠。
 
「我看她很受落啊。你看!她的臉都紅到滴出血來了!」
 
我連忙雙手摸著臉。果然是滾盪盪的……羽秋仁察覺到後,臉頰也突然變紅了。
 
「呵呵呵……真是純情啊,是還會懂得臉紅的年紀呢……」